为了怕他会再拿生日蜡烛出来笑死人,这回地点选在她家,沛沛坚持这回由她亲手布置。
首先,不信任他的厨艺,打电话叫餐厅外送。
其次,不信任他的品味,鲜花、红酒、烛台等,全由她一手包办。
最後,不信任他的眼光,亲自陪他去金饰店挑了对戒指。
一切大功告成,只欠东风,她自信满满地催促他快去接她老妈。
从头到尾,范行书全任由她摆布,不过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感染到她的雀跃,燃起了希望,同时,也暗中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他的遭遇已经够令人同情了,真的、真的不适合再生波澜……
由於辞了工作之後,时间多出许多,欣侬思考过後,决定去学插花,计划将来开花店。
她的决定,他自然是无异议的举双手赞成,想到可以和她共同守著小小的家业,一起努力奋斗,虽然辛苦,但是那种感觉——好踏实、好满足。
她上的才艺班离家不远,他没开车,步行去接她,再陪著她手牵手,一路闲聊回家,她一时童心未泯,说要和他玩猜拳,输的弹耳朵。
「不要,我每次都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拳都赢不了她。
「好啦,我会轻一点。你输弹耳朵,我输让你亲一下。」
「不要,我要弹耳朵。」
「喂,你不要不知好歹哦!多少人想亲本姑娘都亲不到。」
「好啦、好啦……」
一路走下来,他已经被弹了十三次了,弹到耳垂都红了,居然没赢半次,真是见鬼了!
「你还说会轻一点,骗人!」他哀怨地抗议。
「好啦!下次会啦!快,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反正赢不了。他近乎自暴自弃地出争——咦?居然赢了,他瞪著自己的手指,不敢相信这等「神迹」。
「我要亲你!」头一回赢了她,好有成就感!他兴奋地催促。
「回家再说啦!」
「不行,你会耍赖。」他坚决地凑上嘴,一定要亲到,这是原则问题。
「喂,大庭广众的——」她微红了脸,笑闹著闪避。
「不管,这是你自己说的——」孩子似的笑闹成一团,他正欲追上去,欣侬突兀地停下脚步,他差点撞上去。
见她脸色僵硬,顺著她的视线望去——
她家门口,站著一个男人,一个——俊帅出众的男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神情——令他不安。
「欣侬?」她没反应!她——竟听不见他的呼唤。
男子一步步的走向他们——不,更正确的说,是走向她,轻缓开了口:「侬侬,好久不见了。」
欣侬轻轻一颤,范行书感觉到,被他握住的柔荑,一片冰冷。
「你……回来了?」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嗯,我回来了,回来找你、回来找寻我曾经失去的。」
「曾经失去、曾经失去……既然都失去了,还找得回吗?」
「可以的!只要我们都有心,就可以!」男子手一伸,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略微激动地陈述。「你很清楚的,除了你,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爱上第二个女人。」
范行书怔然,她的手,由他掌心脱落,而她,全无所觉。
他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所拥抱的画面……
怔愣过後,她用力挥开。「你凭什么!决定舍弃的人是你,凭什么说要找就找得回来?既然当初走都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范行书愕然望住情绪失控的她。
他从没见过她哭,但是这一刻,她哭了,为了这个男人而哭。
当第一颗泪水滑落,牢牢锁在闸内的泪寻著宣泄的管道,就全接二连三的滚了下来。
「我当初会走也是不得已,这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的爱还是没变,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太过无奈,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也许我不该为了理想抱负而舍下你,但是,我只是不想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不想让你陪我吃苦,这样有错吗?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找你——」
「找我?」她轻轻地笑,伴著泪,透著凄绝。「我说过,从你决定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当你死了,有一天,你得到了你要的功成名就也不必回来找我,因为你找到的,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别这样,侬侬!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有勇气熬过这些年的孤寂,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怎能以为,你还能追得回?」她凄楚地讽笑,往後退了一步、两步,触到一堵温暖胸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埋入,牢牢攀缠,寻求著依靠。
未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她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坚毅勇敢的一面,这一刻的她,让范行书格外心疼,怜惜地将她收拢久怀。
男子一震,痛苦地闭了下眼。「这是你的报复吗?」如果是,那她够狠。
「那至少——让我见见我的孩子,以你的个性,我知道你一定会生下来,是男的还是女的?今年——也九岁了吧?」
她抬起没有情绪的眸子。「在你开口要我拿掉孩子时,你就失去当她爸爸的资格了,你没有权利要求见她!」
「侬侬,你不能这么残忍,再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孩子。你明知道做下这种决定,我心里比谁都痛苦,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想想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那我的呢?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怀著身孕,一个人面对茫茫未知的将来,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苦衷?!关丞颖,你好自私!当初是你要我把孩子拿掉,今天,你有什么资格说要见你的孩子?」
范行书没有阻止她发泄情绪,因为他很清楚她为什么无法原谅这个男人,为了沛沛,她吃的苦不是旁人能想像的,包括这个自称是孩子父亲的男人。
「或许,你如愿得到了你渴望的名与利,但是,你付出的代价,是爱情。」深深看了他最後一眼,说完最後一句话,她转向范行书。
「我好累,行书,我想进去休息——」她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好,我背你。」
「嗯。」没再多看男子一眼,她趴靠在他背上,将脸埋在他肩头,闭上了眼。
「老妈怎么——」一进门,沛沛迎了上来。范行书无声地摇了下头,她立刻噤声。
将欣侬送回房里,放入床中,并且拉上了被子,他什么也没问,只轻轻说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房外。他明白,此时的她,需要独处的空间。
走进餐厅,他不说一句话,默默地收拾两人布置了一下午的心血,沛沛心知事态严重,表情也跟著凝肃起来。
「范叔,发生什么事了?」
范叔——是呵!不论再多人说他们是父女、不论他做得再多,终究只是「范叔」;谁都改变不了她身上流著那名男子的血的事实,他才是沛沛真正的爸爸。
欣侬骗了他,沛沛的爸爸并没死,她只是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当他死了,如此才能不让自己怨恨。
他抬起头,很轻、很轻地问出口——「沛沛,你想见自己的父亲吗?」
第八章
很多事,其实每一个人都心里有数,范行书知道,她曾经全心全意爱过一个男人,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而现在他回来了,并宣告将倾尽全力挽回她们母女;沛沛知道,她有个叫父亲的男人,以前只能在照片中想像,如今,由照片中走了出来,活生生出现在她生活中;关丞颖也知道,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却只能每天远远望著,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他没资格……
只是,杨欣侬一天不肯松口,每一个人都不敢造次,怕跨越了那条模糊而危险的界线,情况将会演变成如何,谁都不敢想像……
直到有一天,沛沛在学校中昏倒,范行书在接到通知赶去,将她紧急送医後,情况勉强控制住,他与主治医生深谈过後,心情复杂地探视转往普通病房的沛沛。
「范叔——」她动了动眼皮,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还好吗?沛沛?」他伸手抚了抚没有血色的小脸,位於心脏的地方隐隐疼著,他好舍不得,这么小的年纪,为什么要承受比别人还多的苦?
「没问题,还撑得过去。」
范行书凝视著她,深思地问了出口:「你真的不想见见他,亲口喊他一声爸爸吗?」
那晚,她呆立原地好久,给他的回应,是一句坚定的:「不!」
但是,她真的不想吗?
谁会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抱抱她,感受父亲的宠爱呢?他知道沛沛嘴里虽然不说,但心底其实极渴望父爱的宠溺……
「如果,再让他走进我们的生命中,你知道会变成怎样吗?妈妈曾经那么爱他,你不担、心……」
原来她顾忌的,是这个吗?为了他?
「沛沛,没有什么会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他或许可以救你。」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他不能那么自私,何况,这个男人是沛沛最後一线的生存希望,他现在只能祈求他的骨髓配对能符合,让沛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妈妈真的和他旧情复燃了,你怎么办?」她不相信他会不晓得情势对他有多不利,而他却想亲手将情敌引回她们的生命中?
他苦笑,轻抚她柔软的发丝。「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
她还想说什么,但迎视他坚定的眼神,只能叹上一口气。
这范叔,笨死了!但却笨得——好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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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行书瞒著欣侬,私底下自作主张的安排关丞颖和沛沛接触,由他口中,关丞颖了解到欣侬这些年所过的生活,以及沛沛目前的状况。
关丞颖恍然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怨他,她吃了这么多的苦,一时间要她谅解这个曾经弃她於不顾的男人,谈何容易?
同时也明白——「她只是还不能释怀,并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了!」
范行书默不作声,不反驳,也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盯著地面上的落叶,思绪飘得好遥远。
他说,他和欣侬很相爱,也曾经共同构筑了许多梦想,那时,他们都好年轻,以为世界是美好的,所以也爱得很美好。
後来,他大学毕业,成绩相当优异,也申请到出国留学的奖学金,欣侬从小没有家人,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不愿意他离开她,但是他不甘心就这样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在他明明有机会一展抱负的时候。他希望她能等他,只要给他几年,他会回来的,实践所有给过她的承诺。
於是,意见有了分歧,恋情不再美好,他们开始争吵,话题的重心反覆绕著他出不出国的争议上,感情几乎破裂。
接著,欣侬发现自己怀孕,她满心以为,这个孩子会为他们之间带来转机,他会为了她、为了孩子而留下。
但是她错了,他仍是选择离开,并要她拿掉孩子。
因为他说,要孩子以後还可以生,但是错过这次的机会,以後不会再有。
她的心冷了、死了。她告诉他:「你要走,可以。孩子我会生下,一旦你选择了走出我的生命,我就当你死了,将来对孩子,我也会这么告诉她。哪天你功成名就,不必回来找我,因为你找到的,不会再是原来的我,在你作下决定的时候,希望你清楚,你放弃的是什么。」
他明明清楚她外柔内刚的个性,一旦说出口,就绝无转圜的余地,可他还是走了!并且抱著一丝希望,以为将来仍会有机会与她重续前缘,却没想到,这一走,就真的与她绝了音讯——
每当午夜梦回,他总是深深思念,那张曾牢牢刻划在心版的清艳容颜,他从没有一刻忘怀过她——
时至今日,她仍是他唯一深恋过的女子。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放弃她们母女,虽然,我感激你的宽厚胸襟,但这并不代表我会对你客气,该是我的,我还是会尽全力争取,让她们回到我身边,用我的後半辈子补偿我所亏欠她们的。」他撂下宣告。
范行书苦笑。「我明白。」
如果,这也是欣侬最後的决定,他无话可说。
然而,骨髓配对的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救不了她。
得知结果的那一天,范行书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嘛,范叔。你没听过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本来就没有指望长命百岁……」病床上的沛沛极力安慰他。
「别这样说!总会有希望的。」关丞颖皱眉,不让她往消极的方向想。这个女儿,他错过了九年光阴,才刚重逢,都还没来得及疼她、和她培养感情,补足九年的空缺,他不允许她轻易离开他的生命。
「好啊,那你们笑一个。」
为了博她欢欣,两个男人只得强颜欢笑。
只是,他们没想到,她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会一语成谶的做了未知的预警,就在那之後的几天,沛沛的病情急速恶化,长期的输血造成的铁质沈积,引起脾脏肿大、心肌病变。
医生全力抢救,切除过大的脾脏之後,情况仍未改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杨欣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她慌了手脚,天天守在加护病房外,悬挂著里头生死未卜的女儿。
「别这样,欣侬,你要坚强点,沛沛不会有事的,这些年她不都撑过来了吗?我相信这回也一样,她不是一个人寂寞的在孤军奋战,有你、有我的爱陪著她,不是吗?」范行书不厌其烦的安慰她,不断的对她说话,怕她脑袋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在加护病房待了七天,沛沛的病情始终不稳定,时而恶化,弄得所有医护人员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日子,他始终全程守候,寸步不离。
这时,他若不在她身边陪她撑著,她一定会崩溃。
只是,在所有人的力挽狂澜之後,医生仍是告诉他们:「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患者心脏衰竭,肝功能退化,情况相当不乐观……」
欣侬大受打击,几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好半晌都只是瞪大著眼看他,流不出一滴泪。
「多陪陪她吧,她——没多少时间了。」医生眼神充满了同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才九岁,怎么可能没多少时间?」她不敢相信,茫然地揪著范行书,不断追问。「我跟她说好,要去参加她的国小、国中、高中、大学的毕业典礼,要帮她评监男朋友、要帮她准备嫁妆,开开心心地把她嫁出去,还要看她当妈妈,听她的小鬼头喊我一声外婆,她怎么可能会没有时间,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