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低声谢过后,她拂落放在肩上的大掌,彷彿也拂落了他的牵绊,举步推 门离去。身心俱疲的她,再地无力去争夺什么了。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去,闇冥只是淡淡的含笑,直到她转过回廊不复见,他也只是 挥掌閤上房门,闭上眼静坐在带有她余香的软舖上,舌尖舔过齿间她余留的血腥味,瞳 眸幽邃地教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第三章
痴缠走出回廊的骆冰彤,茫茫然地愣征住了,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脚步只能顺着以往熟悉的路线,缓步来到她从前居住的房间。
素手轻轻推开房门,却不禁愕然,这间房……房内所有的摆设一如以往,未曾改变 ,半盖的水粉,像等着主人着妆;床边小几上反盖的药书,犹停在她当初折起的那一页 ……走进屋内,素手抚过明净的丹药柜沿,停步凝视着披挂在架上的豔红外袍,那夺人 心魂的豔红未曾褪色,也仍淡淡地薰染着她惯闻的药草香。
刺眼的红灼烫了她的眸子,酸涩间,她彷彿有些明白了。
骆冰彤垂下眸子,笑得有些苦涩,闇冥终究还是以他的方式拥有着她,他总是如此 狂妄、如此霸道啊!
欢悦的喧闹声自远处直朝她的方向而来。
「砰!」一声,武亟用大脚踹开门,肩上坐着湜儿,一大一小如旋风般闯了进来。
「哟!师妹,武功退步啦!真慢。」他摇摇垂在胸前的湜儿的小脚丫子,算是向她 打招呼。
「真慢。」湜儿有样学样地咋舌重复,小脸上有着运动过后的红晕,一定是和武亟 玩开了好一阵子。
「欸!小鬼,别学我说话。」武亟翻了翻白眼。「你武叔我英明神武、风流倜傥, 翩翩的风采是先天的优秀,加上后天数十寒暑的培养,才有今日发于心、形于外约潇洒 。你这个小子,乳臭未干,学不出那种奇葩的味道。很失败耶!
你。」
「很失败耶!你。」湜儿只当他是在耍宝,快乐地重复着他的句尾,小手故意揉乱 了武亟的头发。
「欸!欸!别动,别乱来……」武亟大叫着闪躲。臭小孩,老爱破坏他英挺的形象 。
武亟的叫嚣令他肩上的心恶棍更乐,搓揉的动作更大,甚至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 害得武亟哇哇惨叫,两人闹成一团。
这年纪的孩子最是好奇爱玩,看来,湜儿在这儿适应得极佳。骆冰彤淡笑地看着他 们笑闹,心里却隐隐起了些许的失落感。
湜儿的天地宽广了,更多的新鲜事物将会渐渐分割走她对他的重要性。
骆冰彤掏出手绢,为玩得出了满身汗的湜儿擦拭。「别欺负你武叔了,有没有乖乖 吃饭?」她柔声问道。
湜儿皱着鼻子让骆冰彤在他脸上抹着,咿唔地回答,「有,很乖,每餐都吃两碗饭 。」小手还强调地比出两根手指头,见他娘伸长柔荑,干脆接过手绢胡乱抹过小脸便算 交差了。
别欺负你武叔……呜……师妹终于懂得体贴他这个苦命的师兄了。
武亟的牛眼感动得泛出晶莹的泪光,他凑到她面前,嘟起嘴撒娇,「师妹,人家也 要。」
骆冰彤斜睨着他,淡笑道:「湜儿,替你武叔擦汗。」手绢在湜儿的手上,干嘛找 她?
「好。」湜儿马上开心地把手绢抹上瞪大了牛眼的武亟脸上,上下左右努力地替他 擦汗。
「哇哇……好痛、好脏……小鬼住手……」惨烈的叫声马上响彻枫苑。他大手一伸 ,把肩上的小混蛋甩下了地,却利用巧劲没伤到他的筋骨,只跌疼了他的小屁股。
湜儿无辜地揪着手绢,瞪大了眼瞧着他娘,「娘……」他做错什么啦?
骆冰彤清冷的目光似无意地瞥过武亟,最后移到湜儿身上,含笑地摸摸他的头,「 湜儿好棒,跌下来都没哭。」
在她身后龇牙咧嘴、抡起拳头的武亟,接收到骆冰彤的目光,又听到她讚美小鬼, 先是愣了两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狰狞的面孔,抽搐的嘴角硬是扯出「和蔼可亲」 的笑容,「乖,真棒。」他拍着湜儿的动作却十分地僵硬。
呜……师妹偏心,只顾她儿子,不念他这个师兄劳苦功高,老是欺压他这个善良老 百姓,呜……真是没有天理啊!
听到他娘和武叔都说自己棒,湜儿高兴得小脸上散发出光彩,兴奋的欢呼,「耶」 」湜儿好棒。」小嘴又突地一扁,「武叔笨蛋,摔疼了湜儿。」
武亟的牛眼瞪得都快掉下来了。咦!这小鬼还敢嫌弃他咧!
就见他太阳穴旁的青筋爆跳着,可相反地,他的脸上却笑得极为「灿烂」。
「我说,可爱的湜儿皇子,你不是一直缠着我,要我教你武功吗?武叔考虑再三的 结果,决定放下我绝世超伟人的身段,收你为「奇葩门」的第一大弟子,委屈的尽心尽 力『教导、爱护』你,以期他日你能在江湖上大放异彩,光耀我「奇葩门」的招牌,嘿嘿嘿……」他狞笑着拾起湜儿的衣领,桀桀怪笑地快步离去。
死小鬼,从此师父我会背着你爹娘,好好地「照顾、调教」你的,虽然你不是个奇 葩,不过,在师父我的琢磨之下,好歹也会是个「琵琶」,咱们走着瞧吧!嘿嘿嘿嘿… …身后的骆冰彤却不担忧,仍是淡笑着看湜儿不知死活地高声欢呼,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
武亟好恶分明,只要认定了是他的人,他就会一古脑儿的倾出所有的热情对待。
湜儿交给他,她……放心。
反身打开衣柜,取出旧日的一袭衣裳,却刻意的避开了红豔之色。
红豔是属于已逝的赤雪,不是今日的骆冰彤。
换下风尘仆仆的粗布衣裳,掬水洗了把脸,以木簪在脑后清素地绾了一个髻。
这样的她,素净典雅,纤细的身段一如少女,只有清冷的气质流露着淡漠之色。
缓步走出门外,已有个黑影静候着她,「闇后。」来人屈身行礼。
骆冰彤的唇角浮起淡淡的嘲讽,「你是负责保护我,还是监视我的?」闇冥真的以 为入笼的鸟,还能再振翅飞翔吗?
「闇帝命断玉以性命保护闇后。」断玉恭谨的回答。
「闇后……」骆冰彤轻声喃唸着,唇边的微笑虽没有改变,却渐渐的转为哀戚。
「告诉闇帝,今日既要保护我,当年又何必伤我?」他又怎知,向来能伤她的就只 有他啊!
「你去吧!「她挥退断玉,迳自转身往枫苑外走去。她不在乎断玉是否会跟上,只 是专心地走向林外。
夏日午后的豔阳毒辣,亮晃晃地照花了她的眼,循着小径来到枫林之外的溪畔。清 澈可见底的溪水,成群的鱼儿悠游着,凉凉的水声为酷夏驱走了些许恼人的黏热。
溪畔的大石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斑斓彩衣的老人身影,他手握着水菸斗屈 腿垂钓。
骆冰彤缓步走到老人身旁坐下,望着粼粼的水面,轻唤一声,「师父。」
萨喀尔德长老吐出了一个菸圈,「妳回来了。」语气乎淡得像是她只是出外旅行了 数日。
苍劲的手一使劲,甩起一条仍挣扎不已的溪鱼,见鱼一离水,他手指一弹,鱼马上 随着断线掉回溪里,奋游逃去。
她的喉咙突然像梗了石块般,沙哑地道:「我……我回来了。」她悄悄敛下眸子, 忍住眼中的酸涩。
萨喀尔德长老收回钓竿,重新绑上鱼饵,两人默然无语,天地间只有枝头啁叫的夏 蝉和着凉凉的流水声。
「日头毒辣,别晒伤了。」大草帽陡地盖上了她未遮饰的头顶。
瘦弱的身子轻轻一颤,认出了这是她以前每次陪师父垂钓时惯戴的草帽,那是师父 亲手为她紮的。自八岁那年拜了师,他每年总会亲手为她紮上一顶,其间从没有间断过 。
师父对她的情,从未间断过;而她对师父,却自私地中断了五年的联系。
她颤抖着从草帽的阴影下悄悄淌下了两行泪痕,滴落人如镜的水面,漾出圈圈涟漪 ,扭曲了倒映的身影。
萨喀尔德长老不语,只是伸出满是皱纹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膝上颤抖交握的小手 。
这孩子,冷淡的外表只是一种保护色,心里其实比谁都空虚得教人心疼。
掌心拍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的瘢疤,雪白长眉下的利眼扫过一眼,摇了摇头,「妳蛇 毒积得太多,长年来一层堆一层,直到如今,难解了。」她现在只剩下一身的傲骨在硬 撑了。
湜儿一回来,就被武亟捉着四处献宝,也带来见过他,从湜儿口中,他多少也知道 之前他娘是怎么靠着自身餵蛇,以毒血攻毒的压下他先天带出娘胎的赤炼火蛇蛇毒,以 致他才能撑到有「龙鲤鱼」的内丹解毒。
湜儿那孩子苦,可他娘更苦啊!
骆冰彤低敛了眸子,任泪水扑簌簌滴落,她自幼习毒、练毒,岂会不知?
垂泪的唇边却挂着一抹笑,「师父不觉得我将湜儿照顾得极好吗?」当年,她没有 别的选择,这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方法。
萨喀尔德长老哼了一声,「别交给那个小混蛋带,对他会更好。」武亟那个混小子 ,只会把他带野了。说完,他又嗒啦、嗒啦地抽起水菸斗。
垂眼看着水中悠游的鱼群,「除了师父和师兄,我无人可讬了。」积毒深沉入骨, 她的时日……下多了……「闇冥呢?」
骆冰彤微微僵直了身影,不答反问:「他真能讬?」
萨喀尔德长老不语,只是又伸出大掌拍拍她的手,手背却承接了两滴绽开的泪花… …***
师徒重逢,纵是无语,心中也是起伏难安的。
骆冰彤伴着萨喀尔德长老,整个下午就与他并坐在溪畔垂钓,两人皆少言,慢慢地 拾回旧日相伴的记忆。
夕阳西下时,一老一少提着鱼虾走在红霞中,回到萨喀尔德长老独居的红瓦屋内。 她为师父煎鱼,炒了小溪虾下酒,共嚐了一起钓得的晚餐,又收拾了碗盘后,她才走进 星子满空的暗夜里。
数着树影,任凉凉的夜风撩动她单薄的身影,留下淡淡的沁凉夜露。恍恍惚惚地走 着,不觉已露湿了衣襟。
她回到枫苑,就见门前大路上,两排宫灯已然通明,她悄然的穿过重重阁廊,守卫 奴仆似乎已被交代过,只是垂首行礼,不敢出声惊扰她。
问过奴仆,才知湜儿正在观风楼上用膳。
上了观风楼,隐隐传来笑闹声,人眼的竟是湜儿坐在闇冥的膝上,闇冥举箸餵着湜 儿,而湜儿仍不时偷空和武亟玩闹的天伦和乐图。
纵使知道湜儿承继了闇冥的血脉,现在真实的看到同样俊美的父子坐在一起,五年 的隔阂似乎并未影响两人的父子天性,这画面令骆冰彤微微地征住了,心里一时百感交 集。
从来不敢奢想湜儿和闇冥会有相认的一天,自然也不会奢望闇冥会善待她的孩子。
武亟眼尖的瞧见了她,「哟!师妹,妳是不是快当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啦?
我们等妳吃饭等得都快饿昏了。」嘴里这么说,手却快她隼鹰似的抢下湜儿夹到的 春卷,抛空准确地丢到自己的大嘴里,奸笑地睨着哇哇大叫的湜儿,神情好不得意。
「娘。」看到她,湜儿高兴的大叫,跳下他爹的膝,扑进骆冰彤的怀里,迫不及待 地告状,「娘,笨武叔欺负人家。」
「啧!什么笨武叔?要叫「玉树临风、文才武韬师父大人」,小鬼!」武亟挑起眉 ,不爽地用鸡骨头丢他。啐!笨小鬼,教了一下午还记不起来。
「哇……娘……」湜儿可怜地捂着头,整个人埋进了他娘的裙摆里,可见他一整个 下午被武亟整得挺淒惨的。
「娘个头啦!男孩子还这么爱撒娇,丢脸!」说着,鸡爪子又去了过去。
「快点过来吃饭,你不是吵着要钓青蛙吗?「吃饭活像小鸡啄米似的,吃了老半天 还没吃完,青蛙都跑去睡大觉了,还钓个屁啊!
青蛙?!湜儿委屈的小脸马上亮了起来,可是……他捉住骆冰彤的小手舍不得放开 ,在武亟和骆冰彤间犹豫不决。
骆冰彤知道湜儿是因为好些日子没见到她,想要撒娇,却又被新奇的事物勾去了兴 致。她牵着他走回桌边,「湜儿自个儿吃饭,娘陪你。」
「娘呢?」
她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娘陪师公吃饱了,你快吃吧!」
「好。」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又爬回闇冥的膝上,张嘴等着他爹餵。
骆冰彤轻轻地皱起细致的眉心,「湜儿,娘没教过你要自己吃饭吗?」
可能是察觉到他娘的不悦,湜儿垂下小脸,小小声地应道:「有。」可是……「爹 。」和闇冥如出一辙,同样俊美的眼,偷偷地看着闇冥,无言的哀求着。
闇冥纵容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替他回答,「他手痛。」所以握不住筷箸,才会让人 餵。
看着他们父子俩无言的默契,骆冰彤愣住了,胸口悄悄地窜过一抹揪痛,怎么了? 她竟然觉得」」嫉妒!
她嫉妒着湜儿和闇冥的好,也嫉妒着闇冥的……温柔。
好傻的自己呵!她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到湜儿身上,果然看见他小小的右掌上一片红 肿。
「怎么受伤的?」她轻声问。
武亟却抢先回答,「还不是这小鬼耍白痴,下午表演了一招『赤手劈石』给他瞧瞧 ,他还以为是劈豆腐咧!我来不及阻止,他就『啊砸!』一声劈下去了,也不想想本少 爷我是集有深厚的功力、凌厉的招式、敏锐的判断,才能有今日的成就,他呀」」唉! 孺子不可教也。」他频频摇头,不胜唏吁,他开始觉得收这个徒弟是项错误的决定了。
湜儿才不管武亟的取笑,迳自朝骆冰彤举起手掌,「娘吹吹。」每次他受了伤,娘 部会很温柔地亲亲他、抱抱他,吹吹他受伤的地方,然后痛痛就真的被吹走了。
骆冰彤温柔地笑斥,「撒娇鬼。」不过,说归说,她还是蹲下身子,极轻、极经地 捧起他的小掌,吹了吹红肿的地方,又轻轻地亲亲他,「不痛,不痛,痛痛被娘吹走了 。」眼中卸下了惯常的冷漠,尽是如秋水般的温柔。
闇冥的视线正好对上她松动的领口处所露出的一片白嫩肌肤,女性化的线条让他心 头一动。
曾经,他总爱恋的抚着她嫩若婴儿的肌肤,暗暗懊悔着自己的残忍,让她无瑕的雪 背盘踞了一道丑陋的疤痕;而她,则披着柔似绸缎的发,静静地蜷卧在他的胸前,轻浅 的呼息拂过他的心口,没有不满,只是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