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男人的小孩子脾气,有史以来在孔聂华身上出现了。
“怎么不好?”猫儿像幼儿园老师,开始发挥耐心,安抚起小朋友来了。
“总之就是不好!”
“你在生气对不对?”
他没说话,当然是她说对了,“你还不想睡觉吧?”
“做什么?”猫儿警觉的问。
“咱们到水池边说说话。”
“不要,夜深了,乌漆抹黑的,又没有月亮,蚊子又多,根本没什么看头,很杀风景的!”
孔聂华气得翻白眼,这不是今晚他才说过的话吗?
“那么至少你解释一下那十块的意义吧!”
“咦?你还没买面包吃吗?”
如果可以的话,孔聂华真想直接从话筒里把猫儿给揪出来,狠狠的打她一顿屁股。
她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火,先来一阵赖皮的嘻嘻笑声,“对不起啦,你不要生气,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又是童话故事?”
“不想听?拉倒,晚安。”
“喂!”他急得喊一声,才不情愿的说:“要啦,说吧。”
“这则故事叫做《顽固的丈夫与果决的太太》。”
孔聂华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挺刺耳的,是不是又在“借古讽今”啦?他很怀疑,因为她有这个本事。
“喂,怎么不出声了?”
“嗯……换一个。”
“好吧,”猫儿肚里也真有料,立刻说《吟游诗人》。”
嗯,这个名字听起来安全多了,“好,就这个。”
猫儿透过电话,这么说着故事……
从前从前,有对国王和皇后一起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有一天国王忽然感到焦躁不安,决定要对一位以残忍邪恶著称的异教君王宣战,他召集了大批军队和皇后告别,随后就扬帆出发,当国王抵达异教领土时,两方人马立刻展开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最后国王的人马被彻底歼灭,国王自己也被俘虏,送进地牢。
从那天起,国王就开始每天早上和其他俘虏一起出去做工,在田里像牛一般地耕种,到了晚上,再回到阴湿的地牢里,就这样过了三年,国王终于和一个狱卒交上朋友,请他偷偷送了一封信给皇后,他在信里叫皇后把国内一切财物全都卖掉,换成赎款交给邪恶的君王,好把他赎回来。
皇后看过国王的信后,知道国王目前危难的状况,决定亲自出马去救他,她仔细思量,“如果我亲自去找那个异教君主,很有可能会叫我做他的妾,可是这么一大笔钱,我又不放心叫别人带去!”皇后在房里来回踱步,“我该怎么办?”
忽然间皇后有了主意,她把美丽的长发剪下,改穿上吟游诗人的简朴服饰,然后抱着一把四弦琴,秘密出宫。
皇后假扮成一个男孩,浪迹天涯,四处走唱弹四弦琴,她靠着唱歌换取搭船的机会,借此来到异教君主统领的国度,她坐在异教君主的城堡外开始弹琴,优美的歌声,连鸟儿都忍不住停下来聆听,异教君主也听见她的歌声,于是派人把她召进宫。
“少年,”异教君主对假扮成男孩的皇后说:“你的音乐带给我很大的安慰,你就在这里弹琴、唱歌给我听吧!只要你能在这里待上三天,你要什么我都赐给你。”皇后深深一鞠躬,双手抚弦,黑暗的城堡里马上洋溢着歌颂爱情与战争的乐章。
每天,异教君主都深深陶醉在皇后的乐声中,废寝忘食,第二天、第三天,皇后演奏的音乐更加优美动人,但是弹完了三天后——
“陛下,我得向你告别了,我是个旅者,路途就是我的家。”
“唉,”异教君王叹一口气,“好吧,我会实现我的承诺,要什么告诉我,我一定给你。”
皇后又优雅地一鞠躬,“我一个人在外流浪,时常感到孤独,希望你能把狱中的俘虏赐一个给我,和我作伴,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简单,”异教君主亲自带皇后到地牢里挑选,虽然国王因为历尽折磨已经变得骨瘦如柴、全身是伤,但在众多俘虏里,皇后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国王没有认出打扮成吟游诗人的太太,皇后也没有向他表明身份,异教君主放了国王,皇后也就随着丈夫一起离开,他们两人一起历经了漫长的旅途,但国王始终没有认出自己的太太,皇后也一直没有揭穿其相,最后他们终于回到自己的国家。
“我是这里的国王,”国王告诉自己的同伴,“只要你给我自由,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皇后说:“你放心的去吧!我不用别人报答。”
国王不愿这样就走,“至少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吧!”但皇后还是婉拒了。
国王和吟游诗人就此分手,国王迫不急待地朝自己的城堡走去,而皇后知道一条捷径,因此比国王先回宫里。她脱下吟游诗人的服饰,重新穿上皇后华丽的长袍。
“这个女人是谁?”国王很生气,“是谁让我在牢里等死,不去救我?”宫里的大臣告诉国王,皇后接到他的信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国王更加愤怒,骂说:“这个不忠的女人!”
一时间,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了。
孔聂华正听得入迷,故事正精彩的时候,猫儿却突然不说了,“喂!喂!你怎么了?”
“天亮了!”猫儿在电话那一头说。
“天亮了跟讲故事有什么关系?故事后来呢?”
孔聂华等到的答案,仍是那句:“天亮了。”他气得真想咬电话筒。
“难道这没有让你联想起一个人吗?”猫儿问。
“谁呀?”孔聂华暂时忘记愤怒,皱眉问。
“你想想看。”猫儿鼓励他。
“不,你直接说吧。”
她叹一口气,遇到这种童话白痴,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苦事,“史赫拉萨德。”
“史赫拉萨德?谁呀?女的吗?”
“她也是一位皇后。”猫儿耐心地介绍,“她是全世界最会讲故事的人,每天晚上,她都会讲故事给国王听,讲着讲着,皇后总会在天色拂晓的时候,把故事停在最精彩的地方。”说到这里,猫儿忽然住嘴不说了。
“喔!我懂了,《一千零一夜》对不对?你就是史赫拉萨德,而我就是——”孔聂华也顿然不语了。就是这样的比喻,把两人都逼入话题的死胡同里,不过,这倒意外地帮了这两个见面一定斗嘴的冤家。
在一条电话线上,两人用默默无声的气息,在看不见对方的情况下,彼此传达着一波波的情怀,透过这条现代化的“红线”……
“猫儿……”
“是。”
“晚安……不,早安。”
“早安。”
第十章
隔天,不见孔聂华的人影,他消失了。
猫儿鼓起勇气,才从卧房走出来,却没有如她预期般的看见他的人影,而避免了一场尴尬的场面。
直到傍晚,仍不见他的身影,猫儿才知道其实自己是一直在等他回来,而心情是既怕见到他,又想见到他。
她黯然地走去餐厅吃饭。
直到午夜时分,孔聂华才开车回来,他无声无息地回到屋内,在昏黄的壁灯下,整间屋子如他预期的一室黑暗。
这一整天下来,他一直在躲一个人,而他会选择这时候回来,目的也是在回避那个人。
静悄悄的,他来到静室,虽说是顺道来看一眼的,但心里很清楚,他是在睹画思人。
在此刻清明的子夜时,他看出猫儿和华丽儿其实有相当大的不同,说到底,就是气质和韵味,华丽儿温婉可人,猫儿叛逆天真。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幅画,但不知何时,他竟爱上画中人。
今天他想了一天,终于想透彻了,他一直在爱着虚幻的人物,一旦真实的人物出现,他的心中出现排拒,原来是害怕失去,这么多年的寻找和失望,不该如此轻易就拥有。
他走出静室,在楼梯口处停下来,抬头望着楼上的走廊,心里仿佛瞧见猫儿就站在栏杆边也在回视着他,他黯然转身走,这时候回房间也只是徒然,于是他又走出屋子。
散步在庭院中,转过一棵柳树,来到隐在里面的水池。
这个地方又让他想起今天想得发傻的人,迟疑了下,才走进去,他没有伸手拂开柳叶,任由垂下的柳叶拂过脸庞。
柳树下,昏暗无光,瞧向水池,在月光之下,水面上闪着点点晶莹的水光,好一副幽静的画面。
渐渐的,视线不再那么昏暗了,他能辨出石凳的位置,于是走过去他坐下。
“啊!”
孔聂华吓一跳,“谁呀?!”
“是我。”是猫儿。
孔聂华瞧清楚了,她就坐在石凳的另一边。
“你怎么不出声?这么晚了,还想吓人?”
“我怎知道这么晚了你也会来?你无声无息的走来,我也被你吓一跳呢!”
“这里是我家!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管得着?”
“我管不着!总行了吧?”
“行!”
好啦,有一个让,有一个退,架吵到这里应该可以停止了吧。
“你……怎么也来了?”猫儿放软语气问。
“睡不着。”他粗鲁地回应。
“我也是睡不着。”
听了猫儿软声软气的声音,孔聂华想再下去也没办法。
“你……也有烦心的事吗?”
“唔?”猫儿好奇地看他,因为他无意中透露了他的心事,于是问:“你在烦恼什么?”
“嗯……”
“是什么?”猫儿不放弃的问。
“呃……日本剑道比赛。”
这话倒也不是胡诌,只是临时想出这个借口来搪塞。
“日本剑道比赛?!”猫儿惊讶万分,“你要去日本?!”
“是呀。”
猫儿反而不说话了,他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我……”后面的话,细如蚊鸣。
“什么?”孔聂华故做倾听,大声问。
“我……也……想去。”
“你想去?喔!你本来就住日本,想回去是很自然的事,你想去日本,随时可以去啊。”
“嗯……是呀,可是……”她定定地看着他,“我想看你比赛。”
孔聂华定定地看着,“为什么?”
“我想看你比赛的样子。”
“这样啊……”孔聂华愣了一愣,突然站起来,“不用等到那时候啊!我现在就可以要给你看。”说完,有模有样的比划起来。
“不要,”猫儿站起来走出柳树下,固执地说:“我就是要在日本看你比剑!”
“别孩子气了。”
“我不小,我二十岁了!”
“对我来说,还是太小。”他把头偏向一边,淡淡的说。
她却来到他的面前停住,“就是这个问题,困扰着你睡不着吗?”
孔聂华吓了一跳,家里有个孔任娴就已经让他处下风了,怎么又出现一个?他转回身,默然无语。
态度就是答案,猫儿却暴跳如雷。
孔聂华惊奇中却想笑,“你在发什么脾气啊?”
“哇——”她气得想捶这个二愣子,“我……我……我要跳下去!”她指着水池。
孔聂华瞪大眼。“你想做什么?”
“我……我要游泳!”
他惊讶的提醒她,“这是水池,只给鱼游泳!”
“我偏要游!你管得着吗?”
女人发起疯来,男人最好少惹,“管不着,你随便吧。”
猫儿“噗通”跳进水池,两手撩着衣裙,踢得水池水花四溅。
孔聂华看得呵呵笑,“美人鱼发火了,连族里的鱼儿都跟着遭殃逃难了。”
原来,有一只小乌龟正慢吞吞的爬上岸,这一小插曲反而逗得猫儿破颜一笑,怒气消了,美人鱼要出水了。
她把手一抬,放在空中,像个女王命令,“扶我。”
说得多理所当然!孔聂华走到水池边,扶住她的手,拉她起来,“美人鱼消气啦?”
“没人邀请,美人鱼只好游海去日本。”猫儿回过头来,兴味盎然地看着他,“我是美人鱼,那你是什么?”
“我?”孔聂华一怔,说:“我是半人半马的凯龙啊!”
“啊?!”猫儿倒吸口气,他竟然知道?!
只见孔聂华一面思索,一面背诵——
“相传是天神宙斯的父亲乌罗诺斯宁芙生下的孩子,凯龙天性相当善良及充满智慧,不像其他的人马般的凶暴残忍。
“凯龙是个不死之身,但最后仍旧死去了,在一次,海格列斯和其他的人马争斗,凯龙生性和平,退出争执,却在混乱之中误踩了海格列斯在先前射杀九头蛇时沾了毒血的箭,不幸中了剧毒,痛苦的倒地不起,由于无药可救,于是就将不死之身传给了普罗米修斯,他死了后,宙斯知道事情的经过非常伤心,于是将凯龙升上星空成为射手座。”
猫儿一阵发呆,然后举高双手,欢呼一声,“你真的去找书来看了!而且背起来了!”
孔聂华笑视着她,“都是受你的影响!”
她扑上去将他抱个满怀,仰起头来,“你取得入门资格了!”
“什么资格?”孔聂华低敛着脸,轻声问。
“童话大学一年级资格!我是校长,嘻嘻!”她在笑声中跑开。
这一刻,孔聂华决定了一件想做的事,在她还未脱离他的范围之内,一把扯她回来。
“什么?”猫儿一怔。
“你不是校长,你是系主任。”
喔!原来是为这事。
猫儿自然地回问:“那谁是校长啊?”
她发觉孔聂华太靠近她了,近得可以看见他瞳孔里她的倒影。
“华丽儿,她才是校长。”
本来想吻她的冲动,在华丽儿突然介入其中,打消了他的主意,随即放开她,转身离去。
猫儿当然也看出来,之前发火的脾气立刻又使上来,“你把我当做什么?”
孔聂华讶异地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哭音,他停下脚步转回身。
猫儿气哭的说:“在你的眼里,我还是个在街上骗人的乞儿吗?”
“不是。”他的神情有些茫然。
“那为什么还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呜呜……”她气得在原地大哭。
他没想到她真的哭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遂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了好不好?”
猫儿仍然不理,继续哭他个痛快,“除非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孔聂华冲口而出,“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你说的哦?”猫儿忽然不哭了。
他登时想到一个可能的要求,“除了带你去日本的要求之外。”
“哼,”猫儿不屑,“我才不会要求这点小事呢!”
“好!就算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都会尽力好吗?”他讨好地说。
猫儿笑眯眯地走近他,那样子就像在策划什么大阴谋似的,“你等着哦!”
“我会的。”他轻挥一下手,“等我从日本回来再说喽。”
“你什么时候去日本?”
孔聂华如果有留意她问这句话严肃的神情,就该提高警觉这趟日本之行,肯定不会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