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第一幅画就有这样的成绩,真心赞美我一下吧,每一次看这幅画,我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璐璐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原来刚才的违心之论,他心里是明白的。
“是很……了不起,不过为什么不请画家来画呢?”
璐璐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狄见权几乎是用赞美的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因为这幅肖像画太重要了,重要到必须由我动手来画它不可。”
闻言,璐璐不禁又抬头看这幅嘴巴画得歪掉的自画像。
“太重要了……”
璐璐不能理解,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贵气男子,画这幅等于是他的搞笑版贵公子画像,有什么重要性?重要在哪里?可能想破她的头也想不出来。
“将来有一天,也许你会明白。”狄见权问:“你现在很好奇吗?”
她摇摇头,表示没兴趣。
“我比较想知道的是,那台可以瘦脂的机器如何操作。”
狄见权没有感到扫兴,反而赞许的点点头,“很好,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璐璐两眼瞪着他,心想,他说的是中国话,怎么她却听不懂?而她愈不懂,狄见权却愈满意。
“我决定了,这间日光室就成为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这间?!”璐璐慌张的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四周。
“放心,家具摆进来就像间卧房了。”狄见权伸出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说:“我要你住在这里,为我守护这幅画。”
璐璐很勉强的瞄了那幅画一眼,“你的自画像?”
“是,我的自画像!”
第三章
当晚,日光室像魔术一般,变成一间舒适又女性化的卧房。
就寝前,璐璐准备换上睡衣,然上衣才脱到一半,她忽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左看右看,她立刻找到了,是那幅狄见权的肖画像。
她愈瞧愈觉得刺眼,而且自画像挂的位置正巧又对着她的床铺,这令她觉得像在监视她的一举动一般,让她怪不自在的。
于是她拿过一件衣服,来到肖像画前面。
“抱歉啦老板,我要睡觉了,你也该睡觉了,睡觉就要盖被子。”说完一跳,她把手上的衬衫盖上画像,只露出画像里脚的部分。
然后一个转身把自己投入柔软的床铺上。
“啊!这就是富有人家的享受,连床铺都这么柔软,要是每天都睡这么软的床那就太好……了……”
才这么几句话时间,她已经人眠了。
她一向很少做梦,可是当夜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房间里的画像人物走下来,站在床前看着她,那人看了她一会后,俯身伸手摇她。
她迷迷糊糊间问:“谁呀?”
她往前看去,看见那人站在一团光晕当中,俯视微笑……不,似又悲伤的看着她。
璐璐被眼前奇异的幻象怔住了,她与那人对望着,似乎心灵相通似的,她能感受到那人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教人心疼的哀伤之情,于是她忍不住坐起身,上前伸手去抓那人的手。
那人却转身走了,来到画前,回头慈爱的再看了璐璐一眼,然后化成一团光影消失。
璐璐惊醒的坐起身,她不断的在喘气,伸手往额头上一抹,全是汗水,原来她是被吓醒的。
啪的一声,她把灯打开,然后跳下床来到画像前,伸手一扯将衣服扯下,画像霎时呈现在她面前。
自从见到这幅令人发噱的画像以来,璐璐第一次如此专注而凝肃的重新看待这幅画像。
画像里的狄见权毫无疑问是男人,但为何……在她梦里出现的是一名女子?
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事可以困扰或吓着璐璐,但这次她感觉得到,梦中的女子似乎要告诉她什么,要传达什么讯息给她。
但是什么讯息呢?
璐璐第一次觉得自己笨,她明白那女子已经传达她想说的事,只是她无法领悟罢了。
那美丽梦幻般的女子,悲伤又带着喜悦的神情,竟牵动璐璐从未触及情感区的深层领域。
璐璐仿佛不觉在她凝视画像时,右眼眼角缓缓留下一行眼泪。
* * * *
“狄先生。”
一早,狄见权正在用早餐,抬头一看,见到已把制服穿戴整齐的璐璐,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
这套制服的款式和欧提发廊的制服几乎一样。
“穿上这套制服,连人也看起来有规矩多了。”
“狄先生……哦,不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在欧提有经理可以叫,可是在这里,我就想不出该怎么叫你才好?”
“你就是为了这点事才睡不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好?”璐璐讶异。
狄见权指指自己的眼眶,“熊猫眼跑出来拉。”
“唉,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后遗症,不过不是为了想怎么叫你才失眠的。”
他正专心的对付眼前的荷包蛋,心不在焉的司:“不然是什么?”
“是那幅画害我失眠的。”
‘‘哦!’’他抬头瞄她一眼,脸上飞扬的一笑,“那是我的错喽?”
‘‘不是。”璐璐缓缓的摇头。“是一个女人的错。”
“女人?”
“嗯,是附在画里面一个女人的灵魂让我失眠的。”
狄见权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璐璐,“你确定?”
璐璐迟疑了下,却摇摇头,“不确定,因为那是做梦的。”
他异常的松了口气。
“梦是不能当真的。”
“但是那名女子的样子,在梦中我却看得很清楚。”
“哦?她……什么样子?”他觉得这句话不该问出口,但不知怎地,却有股魔力般,令他抑不住意念想问。
“她呀,”璐璐犹豫了一会,“啧,该怎么形容呢?她……”
狄见权开始相信她的梦不是白做的,看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似乎真的很想形容出一个具体。
书上记载一百年来,任谁要形容他们见过这名女子的美及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得明白。
“很美丽。”璐璐想了半天,才挤出这个形容司。
狄见权慎重的点点头,“还有呢?”
“很梦幻。”
“哦?”他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她的身体会发出一层像月亮般的光芒。”
“哦。”他挑了挑眉,对于这个形容词不以为
然。
“但是,好像有什么事困扰着她。”
“哦?’’狄见权上身往前倾,专注的样子仿佛
在听一件有趣的故事。
“嗯,因为我梦见我坐起来看她,所以看见她
脸上的表情。”这是很玄的事。
哦,真正的重点来了。
“那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呢?”
狄见权嘴角微微上扬,他几乎是用打赌的心
态在质问璐璐,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见过那幅女人
的画像。
“她在悲伤,用她的眼神在告诉你,她在悲
伤。”
“哦!我的天啊……”他像是见鬼般的看着璐璐缓缓的站起来,张开双臂走向她,环臂抱住她。
“你说得真好!”狄见权笑着凝视她,“再也没有人比你说得更贴切了。”
他一直以为以她驽顿的头脑一定不知如何形容那女人的表情,而她那不多问的个性正是他会想让她守护的主因之一,她却说出外人没发现的一点!真是太令他讶异了!
“哦……”不知是因被赞美,还是被狄见权搂在怀中,璐璐脸上羞红了起来。“可你说过,我来这里你要教我言词应对、人际关系……”
“这些话我收回,”狄见权握住她的双肩,为了屈就她的身高,他弯腰凝视她,“不要让某个偶像或榜样附加在你身上,你要做你自己!”
“哦。”璐璐虽有些愣然,但点头时却坚定有力,她知道她有自己的优点,不必被改造。“谢谢老板。”虽然她不晓得做个怪梦,他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狄见权不知哪来的冲动,倾身在她的额上印了一吻。
“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你!”
“老板……”璐璐仰视着他,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心中开始萌生起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这种意念是理不清、说不出来的,此时,她只能很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全身细胞都在颤抖。
在这一刻,她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她愿意为眼前这个人完成他所交代的任何事,而且忠心耿耿。
“老板……对了,叫你老板好吗?”
忽然提起一开始的话题,狄见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不好,叫……”他想起她一开始称呼他的狄先生。“就叫先生吧。”
“先生?”
不知是璐璐的叫法有何异样,狄见权忽地心跳跳漏一拍,也立即发觉他正紧紧的环住她的身子不放。
他轻轻的放开她,踟蹰了下才回到座位上,吃掉已经冷掉的早餐。
璐璐看了他的动作微笑了下,说一声,“我先下去了。”说完退出餐厅。
* * * * *
这一天,孔任娴来到狄公馆。
照例,狄见权得全程招呼她,因为她是贵客,也自认为贵客,不能受到任何轻慢的对待。
每次她来总喜欢提议在屋里四处走走,参观宅邸内古洋房的建筑,但目光流连间总像是在寻找什么,而每次总是失望而回。
狄见权每次都尽了主人的职责陪伴她,这一次,他们经过璐璐的房门前。
“咦?这间是什么?”孔任娴问。
“日光室。”
“是了,我记得你说过,”她一笑,“不过想来也有趣,我也来了好几次,却从来没进去过。”
狄见权明白她的心思,客气的一笑,“不太可能,小时候你一定进去过,只是你忘了。”
“大概吧。”孔任娴耸耸肩,“可以进去看看吗?”
“不行。”他语气佯装懊恼。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它现在是一间私人房间。”
“你有访客?”
“不是访客,是聘用帮佣的房间。”
孔任娴不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在日光室?”
“在日光室。”狄见权确定的点头,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他早一步作了安排。“前面图书室那幅凡提的风景画,我记得你上次观赏了好久,今天你若还有兴趣,咱们现在……”
孔任娴淡漠的神色没有前一分钟来得有愉悦。
“不了,我觉得有点累,可以下楼了吗?”
“那好,咱们到起居室坐坐。”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先走一步。
狄见权跟着她的脚步下楼,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
* * * * *
楼下起居室位于接待厅的隔壁,属于半开放式的空间,孔任娴在沙发上坐下来。
“看来,你很久没有购进新画了。”
“是呀,大概有半年了吧。”狄见权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半年了……”她喃喃的重复,同时眼光有意无意的瞟向狄见权。“半年前,你不是购进一幅画吗?”
“当时买了三幅。”
孔任娴悄悄的把问题带进核心,“该不会是资金运转不灵吧?”
“不是,近几个月是淡季,你知道这是难免的。倒是让你和令尊失望了,没能替你们找到中意的画,不过最近几家的拍卖行倒有几幅不错的小幅画像,到时候我会去看看。”
“自狄老太爷起,我孔家就是聚珍斋的长年客户,从珠宝玉器到西洋画作……”她那双犀利的眼睛隐含威胁的目视狄见权。
这眼里的含意,只有狄孔两家的人才会明白。
“是呀,”狄见权展露温和的笑容,“孔家三代与我们狄家的交情,自然不是其他客户可以相提并论的。”
她似乎在审视他还能置身事外多久,她准备放长线钓鱼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狄见权知道这句话附带着陷阱,他小心接应,“我该知道什么?”
“令尊生前应该有向你提起一件贵府很重要的东西。”
他仔细的分析她话内的意思,然后慎重的摇头,表示不然。
“家里有个规矩,不准有收藏品,也就是所谓的传家宝之类,所以你说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不起家父生前提过类似的事情。”
她仍不放弃,“是一件瓷器。”
“这更不可能,”狄见权轻视的一笑,“你也知道我们聚珍斋一向是做珠宝玉器的,直到家父这一代开始涉及西洋画,从不收瓷器。”
孔任娴面不改色的说:“是一件成化斗彩福云葫芦瓶。”
狄见权心头咚了一下,脸上仍保持沉静,但开口时颤抖的语气已毫无保留的显露出他对这个消息的震撼。
“如果是真的,成化斗彩……那不是一件稀世国宝吗?”
“是呀,稀世国宝。”孔任娴轻松的语气,像在说天气如何的平淡无奇,她摸着修饰完美的指甲,若无其事的又说:“我看过了,它就在我家里。”
“你家里?”狄见权一脸迷惑。
“是。”她露出闲情欣赏狄见权出糗的表情。
狄见权深吸口气,然后点点头,“好吧,既然你都主动提出来,我们也不必再绕圈子。”他一顿,落拓而潇洒的笑道:“那只葫芦瓶果然在贵府上!”
“贵府的东西却在我家,很不适宜是不是?”孔任娴意有所指的瞟着他,等他的反应。
狄见权知道她所指为何,故意略过,想拿茶杯啜饮,借机避开问题,谁知桌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送茶。
“哎!我真疏忽,你来这么久了,竟然连一杯茶都没有。”他立刻叫人送茶。
孔任娴不容许有任何打岔,一只柔荑挡在他前面,眼神则迎接狄见权投来的询问目光。
“我愿意用这只葫芦瓶做成为你家媳妇的嫁妆。你认为呢?”
狄见权把背靠回椅背上,“我认为……”
他心里一直回响着“成化斗彩福云葫芦瓶’,这字眼。
他父亲照着祖父的话,原文交代——如果家里失火了,什么都不用想,抱着彩瓶就跑。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这只彩瓶的安全。
它是如此的重要,却在一次事件中落到别人手中。
当他问起对方何许人,父亲当然也如是问祖父,但祖父也不甚清楚,因为事情发生在曾祖父的时代,他只能不甚确定的回答,可能和孔家有直接关系,从此狄家和孔家牵连了近百年的交谊与恩怨,至今尚待解决。
如今有了转圜的契机,孔家的女儿自愿嫁来狄家,还赠回原物归主,这如果是件买卖,岂不是太便宜了买家?
狄见权怎么想,都觉得这个提议太具诱惑力。
不只“嫁妆”诱人,连自愿入门做媳妇的人也是上上之选,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上等美女。
“你这么说,孔老先生怎么想?”
“家父也是这个意思。总得有个像样的嫁妆不是吗?”
“呵呵……是这样吗?”
看来孔家这次是跟他卯上了。
以前他们有父子俩,现在他孤身一人,只要吃定他,狄家一切搞定,是这样吗?狄见权心里冷嘲,同时也感到棘手。
“咱们两人从小就认识,我想以后咱们相处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