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葫芦瓶还好,一提起这个要命的瓶子,他本来的好心情,一下子一落千丈。
站在房间角落的璐璐也强烈感觉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好,好。”狄见权不自然的避开他们的目光回应。
勉强撑起笑容的孔任娴再也支撑不住,站起来说:“我来把这些花插好。”
璐璐连忙过来,“我也来帮忙,花瓶还没洗呢!”
两人有默契的不用房间里的洗手间,走到外面共用的盥洗室。
房间里剩下的两个男人目送她们走出去后,才一起调回视线彼此相视。
孔聂华双手插入口袋里,低着头,脚尖抵着地面,避开狄见权沉默的注视。
也许是早晚都要面对的吧,许久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真的从此半身不遂了吗?”
“狗屎。”
“什么?”孔聂华惊愕的看着他。
“骗人的,什么半身不遂,根本就是狗屎。”
孔聂华不相信,瞠目问:“你是说你好好的?从二楼阳台跌下来?”
“完全没事。”
他仍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你为什么现在……装这模样?”
“为了好玩。”狄见权露出调皮的笑容。“难得有捉弄人的机会,不装一下,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确实办到了,”孔聂华开始相信的上下打量他。“任娴现在肯定哭成一张大花脸。”
“这就得麻烦聂华兄向令妹说明一番。”
“你为何不自己说?”孔聂华冷睨着他问。
“因为还有一个更好骗的人,我暂时还不想太早让她知道。”
“lulu?”
“嗯。”狄见权点头,“这是我目前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希望聂华兄可别剥夺了。”
孔聂华不想跟他穷搅和这种低智商的游戏。“请便,这种游戏我不感兴趣。”
狄见权点头,像在感谢,也像在等待下一句的时机。
“贵府的葫芦瓶……确实是真品。”
孔聂华“嗯嗯”两声,做为回答。
见他没什么大反应,狄见权更加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有个打算,想趁此和聂华兄商量。”
“请说。”孔聂华看不懂他现在有口难言的样子。
“我……我希望能买下葫芦瓶。”
这个结果孔聂华早已料想过,所以他听完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只道:“它可不便宜。”
“我知道,你愿割爱吗?”狄见权屏息等待。
孔聂华想了想,忽然绽起笑容,这一笑,狄见权发觉他也有纯真的一面。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可能。”
狄见权仰头哈哈一笑。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我还是要问一次才甘心。”他收起笑脸,顿了下,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那么我再提另一个建议,这是最后也是惟一的机会了。”
他专注的看着孔聂华脸上的表情。“如果是用我那幅可笑的肖画像交换呢?”
果然,孔聂华的表情开始变化了。
他先是勉强自持一会,最后终于忍不住,脸上盈满笑容,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非台撼说了,否则狄见权怎会知道“可笑的肖画像”这句取笑呢?
孔聂华走过来和他握手言定,“成交!”
两人相视一眼后一起哈哈大笑,这一幕正好让走进来的孔任娴和璐璐两人相视愕然不解。
男人之间的默契和一笑泯恩仇的气魄,女人们是不会懂的。
* * * * *
孔氏兄妹结束探病,走在医院长廊上。
“老妹,”孔聂华忽然福至心灵开口说:“放弃狄见权吧,他不是你的终身对象。”
“你又来了!”孔任娴从鼻中哼出一声,“除非你说出个理由,否则我不服气。”
“理由很简单,爱情是双方面的,就像站在玻璃前,看得见另一半站在面前,如果爱情变成单方面,就像镜子,看见的只能是自己。老妹,”孔聂华看着她说:“你目前正站在镜子前,而不是面对着玻璃。”
他把狄见权装病的事跟她说。
“所以狄见权装病试真情的对象……老妹,不是你,而是lulu。”
“璐璐……”孔任娴发怔一会后,才回复脸色,“好哇,狄见权竟这么耍我!他喜欢别人,为何还愿意和我交往?”
“他不知道。”
“什么叫他不知道?”她被激起了怒气,反口问。
“他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这话倒让她冷静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爱着璐璐?”
“这就是狄见权的悲哀,”他叹了口气,“爱情不像他对艺术品的眼光,在这方面,旁人都看得比他本人还清楚。”
“这倒有点意思。”
孔聂华睨了她一眼,此时的她有点幸灾乐祸。
“光看狄见权怎么发觉自己的情感归宿,便足以聊慰了,是不是?”
“老哥,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你以为我会放弃吗?老实说,我已经喜欢上他,一时之间要抽离我的感情我做不到,我不是没有感觉的芭比娃娃!”
“老妹,现在该我来渡你了,”他一副老先知的态度说:“狄见权不明白自己的感情,连你也不了解你自己。”
“此话怎讲?”她停住步伐,擦腰问。
“你喜欢他,但你可否感觉过‘一股甜美的醉意流过你的血液’?”
孔任娴睁大眼,“你……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他睨眼笑问。
“快说。”
“我偷听到的。”
“你……”
他脸上揶揄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孔任娴恼羞成怒,握起粉拳便雨点般地打在哥哥身上,而他呵呵的笑挡妹妹的槌打。
“你明白了吧?所以对自己好一点,别再骗自己了。”
第九章
早晨,医院里,璐璐一如往常般照料着“瘫痪”的狄见权。
“先生。”
“嗯?”他正悠闲的在看艺术杂志。
“你住进来已经三天了。”
“是呀。”他漫不经心的回应。
“你想不想洗头?”
“洗头?”这话倒提醒了他,他已经三天没洗头了。“好!走吧。”
“走去哪里?”璐璐瞪眼看他掀开被子一角,准备下床的动作。 .
“哦!”狄见权差点忘了他还是个“半身不遂”的病人,连忙又把背靠回床头。“那么你说怎么办?”
“你忘啦?我可以帮你洗。”璐璐笑着指指自己。
“我倒忘了。”狄见权也笑了。“在这儿洗吗?”
“嗯……”她看看左右。“这里很宽敞,就是冲水时会不方便。”
“没关系,有克难的方法。”
五分钟后,狄见权已经坐在轮椅上,让璐璐为他洗头。
他们正面对着明净宽敞的窗户,远方宁静壮观的山峦是他们赏心悦目的景色,在如此“高画质”的风景下洗头,是任何一间再高级的发廊也没有的装潢。
狄见权突然想起一件事,“璐璐。”
“嗯?”两人应答的语气,几乎都快同化了。
“你知道赛璐璐的另一种意思吗?”
‘‘知道。”她无所谓的说,“是假珊瑚,对不对?”
“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嗯。”
他想瞧瞧璐璐此时脸上的表情,可惜面前是块玻璃不是镜子,他只能感觉由头皮传来她按摩的指力。
“今天……”璐璐手上洗头的动作快接近尾声。“孔小姐寄来一张慰问卡,在这里。”
狄见权接过她用两根手指头持来的卡片,打开来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直到阖上卡片。
“怎么了?写了些什么?”璐璐问。
狄见权叹了口气。
若是换做别的雇主早就不容许佣人这么逾越,可狄见权却容忍,还愿意解释。
“写了些慰问的话以及一些……客气话。”
“客气话……”璐璐喃喃自语,心里想着,什么样的话才叫客气话?
狄见权仿佛读出她此时的心思,在她疑惑时接口说:“客气话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用客气的话来拒绝某些快要成为事实的事情。”
“快要成为事实的事情?”她听得更迷糊了。
“这你不用懂,因为那是我的事。”
“哦。”璐璐总算识相的不再问。
狄见权心平气和的抚着卡片的边缘。
卡片里面每一句话都散发着孔任娴既温和又有教养的字句,让人可以体谅也得到安尉心,即将快成为未婚夫妻的事实化为泡影,就像里面其中一句——
……如果你认为我是因为你半身瘫痪了,而撇弃于你,那么你便把我瞧得太肤浅了,日后——至少三个月后,你便会了解我此时表明态度的深意。
孔任娴
“冲水了。”璐璐举起两只占满泡沫的手。
“好。”狄见权主动推着轮椅进洗手间。
来到洗脸盆前,在璐璐轻扶帮助下,他把头靠上洗脸盆上,开始冲洗头上的泡沫。
冲洗头发时,璐璐的指尖滑过他的发际,她清楚的感觉到狄见权虽然表面沉默,但心里却有微微的酸意,和不可理解的轻松快意。
她天生就有这种本事,每个人的头发就好比天线,她的指尖只要触摸,就会感应到人家脑中正在盘旋的心思。
她这种本事从来没有人知道,包括她的表姐怡芬在内。
“先生……什么人不要你,又让你觉得那个人太肤浅了?”璐璐皱眉的问。
狄见权两眼霍然一睁,同时感到背脊发凉。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呃……不是吗?你和别人分手的感觉虽然不太坏,但心里多少一定有点难过吧?”
狄见权吓得几乎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他惊道:“这太神奇了!这正是我在想的事情。”
“嗯,我知道啊,”璐璐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我从你的头发听到你的心声。”
“我的头发?我的心声?”
“是的,就是你现在想的事,头发会把你的想法传给我。”
“真的?你在开玩笑吗?”狄见权神经质的大笑起来。
“先生,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一直以这种能力自豪,也因为我有这种能力,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生的美容师,这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的美容技艺一定要很拿手才行。”
“呃……哦……”狄见权愣愣的看着她认真又坚定的表情,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现在他的头还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于他的思想,怎能经由他的头发传达到她的心中?虽然他觉得荒谬,但他也下定决心,往后被她洗头的时候,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吹干了头发,狄见权感到头发既蓬松又暖和,加上璐璐的抓龙功夫,整个人感觉清爽极了。
璐璐似乎等的就是这时刻,用讨好的姿态,探身向前询问狄见权,“先生,你这时候有空吗?”
狄见权滩开两手,状似无辜,“我整天躺在病床,怎么会没空?”
“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狄见权转着轮椅要去瞧她变什么把戏,“什么东西?”
“啊,不许看。”
璐璐把他的轮椅转回去,然后跑向房间另一个角落。
很快的,她又走回来,人未来到狄见权面前,她先把手中的东西捧过去,给他惊喜。
眼前这件艺术品,狄见权有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觉,“这是……”
“就是那个葫芦瓶啊!”
“嗄?!哎!”狄见权叹气的看着这只曾是价值百万美元的葫芦瓶,被璐璐的好心黏成可笑又可怜的样子。
他接过手,再次叹了口气,葫芦瓶会有这样可怜的下场,是他的错,他曾向璐璐说过,瓶子破了可以黏上,但他忘了说,既使要黏也要请专家黏,而不是自己拿来当做拼图黏黏看。
所有的懊恼经过一番折腾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用什么黏的?”他问。
“速干剂。”璐璐轻快的说。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狄见权无奈的呼口气,反而带着轻松的目光瞧起这件曾是两百万美元,如今已经是“无价”的艺术品。
“哪,听好,这件瓷瓶的全名是成化斗彩福云葫芦瓶。”
璐璐敬畏的复述这句话。
狄见权再把这只瓶子的历史典故、特色、名贵之处,指点说教。
她全神贯注的倾听,直到听完她才吁了口气。
“先生,你在艺术品方面这么厉害,样样都好,你难道没有缺点吗?”
“我当然有缺点。”狄见权笑说。
“有什么缺点?快告诉我。”
他故意吊胃口,“我才不告诉你,让你以后慢慢去发掘。”
他觉得和璐璐生活了这段时间,他快乐的时光多于任何时候,虽然她为他惹了大麻烦,但却不及她带给他更大利益的好运。
并且还四两拨千金的化解狄孔两家百年来的纠葛,与困扰他狄家的百年秘密,就以她那简单、实际的头脑。
狄见权心叹口气,他承认,他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这是他们上流阶层不屑,却也达不到的境界。
他从她身上学到,原来生活可以不需要物质的堆砌就能达到愉快的目的。
他握着她搁在扶把上的手,“璐璐。”
“嗯?”璐璐坐在他轮椅旁的地板上,柔顺的仰头看他。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我真会舍不得你。”
璐璐听了,垂下头去,“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是呀,真希望你、永远别走。”他一笑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像姆姨一样。”
“姆姨从来没嫁过吗?”璐璐仰起头问。
“不是,她的先生是我家的厨子,在五年前过世了。”
“哦……”她喃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希望我嫁给狄家哪一个仆佣?”
狄见权没细听她说啥,径自开口,“想要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璐璐凄然一笑。
“不会那么久啦。”她故作轻松的站起来,在原地跳两下,“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他坐直身子,凝色的问。
“我还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还要离开?”他动气的问。
“嗯,因为这是我的预感。”
对于璐璐的预感,已经十分佩服的狄见权忽然间默不作声。
“哦,是这样吗?”他郁郁寡欢的说,“是不可抗拒的因素离开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璐璐自己也茫然不已,她心里有种感觉,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自己对他的感情会愈来愈无法自拔,然后她会改变,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过的是泪水、椎心的日子。
望着窗前远方的山峦,狄见权深吸口气,仿佛想借此得到山间灵气,提振心头一块沉石般的沉重感。
他心有所悟的说:“你是一匹不能鞍上马鞍的野马,原野大地一向是你骋驰的乐园,一旦把你限制在一栋房子里活动,你会失去原来的活跃和快乐,虽然给你衣食无虑,但外面的阳光,才能显得出你朝气的神采。”
狄见权吟诗似的说到这里,转脸向她说:“璐璐,如果用动物来譬喻一个人,你是马,一匹蒙尘的千里马,别人不懂、看不出来,但我识得,你会成功的!就如你所想的,你是天生的美容师。你走也好,早点出去闯荡,你只要记住,日后有困难或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吝惜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