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谈这了,今晚来是想交代你办一件事。”他总算想起今晚来的目的了。
“什么事?”
“你——圣上要你去找浪涯神医回来替小公主看病。”犹豫了一下,樊骁依然说出了口。
浪涯神医,不就是灵儿从小认识的结拜大哥杨自硕?
严础风明显一僵,语气生硬的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圣上下旨,不可能拒绝的。”樊骁无奈的说,若可以,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在心底用力地叹上一口气,严础风想到当初答应杨自硕他会永远照顾灵儿,如今人已不在,他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过两天便出发吧!你知道圣上的耐性一向不太好。”
连圣旨都下了,还能说不吗?严础风苦涩一笑,知道自己无法再逃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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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透树梢照射在大地上(寂静的山谷蓦地扬起马蹄声,一匹白色的骏马呼啸而过。
严础风身着一袭白衣随着马匹的前进而摆荡,一双飞扬的剑后此刻正微微紧锁着,而座下略显纷乱的马蹄声,正显示他心情的烦躁。
天杀的,没想到他还是真的启程了,原本打算今天跟樊骁商量看看换人去找浪涯神医怎么样,没想到一大早便被那个他视为挚友的男人给丢出大门,圣上也真糊涂,竟然叫一个护国军师去找个不知流浪到那里去的大夫,简直是莫名其妙嘛!难道官中没太医了吗?
一路上严础风的心情都极为恶劣,激烈的情绪差点累死身下的骏马。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之前到达了杨府大门口。
第四章
到了杨府,在通报过身份之后,总管王平丝毫不敢怠慢的敞开大门迎接贵客。
“严公子好,不知道您要来,真是有失远迎。请先进来喝杯茶吧!”
“有劳王总管了!”温和的一笑,严础风不自在地摇了摇手中的桐骨扇。这王平他是认识的,精明干练的他,一向是杨府忠心耿耿的家仆,也是杨自硕倚赖的左右手。
在王平的引领下,严础风很快地便来到了大厅。
等丫鬟奉过茶之后,王平才叹了一口气,略带歉意的开口:“严公子来的真不巧,我家主子有事出门去了,可能要过些时候才会回来。”
其实他家主子的这个“有事出门”之后,便已整整五个年头没有回来过了。整个杨府自从两年前大小姐出嫁之后,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这总管一手承担下的。
当然,这种事是不好说给外人听的。
看着王平闪烁不安的眼神,严础风在心里已有了个底。看样子,杨自硕这“浪涯神医”果真又不知道又“流浪”到那里去了!
“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严公子今晚便住下吧!”王平有礼的询问。
“这……”五年来不曾和杨府有任何的来往,他怎好生叨扰人家?但面对王平如此善意的邀请,一时之间,叫他也不知如何拒绝。
见他不说话,王平急忙道:“严公子就不要跟老奴客气了,要是主子知道老奴待客不周的话,一定……”
“好……好……”严础风连忙打断他的话,天知道他最怕听到老人家的请求了“础风住下便是了。”
唉!已经这么诚心的邀请,再拒绝便显得自己无情了。
无奈的摇摇头,随着一脸笑的王平到内院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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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在休息了吗?”降云轻敲柳若灵的房门。
放下手上的毛笔,柳若灵打开房门让降云进来,在看到桌上的笔墨纸砚之后,恍然道:“原来小姐又在看书习字了。”
“降云虽然字识得不多,但也知道小姐字写得极好。好险小姐您不收学生,要不然万一教到像降云这种素质差的,与其练完一缸水,用喝的还比较实际哩!”降云一脸悻悻然说道。
“咦,您在写些什么?”降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柳若灵写的字。
柳若灵一惊,连忙将字纸收起,轻叱:“降云,你真是愈来愈没规矩了。”
“什么嘛,这么神秘!”嘟起嘴,降云毫不在意主子的怒气,做过那么多次没规矩的事,有哪一次她家小姐真正生气过?
闭上眼,柳若灵简直哭笑不得,没看过有那个丫头是这样对待主子的,若是大哥知道,一定又要念她老是宠坏自个儿的贴身丫鬟。
“降云,帮我收拾收拾,我去后园走走。”
推开房门,没理会降云在后面的哇哇大叫,漫步走到后园中的沧浪亭。
这沧浪亭是她最喜爱的地方,名字取自屈原赋中。
“沧浪之水浊矣,可以濯吾足,沧浪之水清矣,可以濯吾缨。”闲暇无事时,她最喜欢到这儿望着湖水发呆、想着心事。
还未到沧浪亭,柳若灵便发现一抹白色的身影早已占据了亭子。她愣了一下,这时候还会有谁出现在后园,而且府中一向没有人会穿白衣。难不成……
不可能,她摇了摇荒谬的思绪,直觉地否认,杨家历代救过无数人的性命,怎么可能在家中出现鬼魂?想必是杨府的贵客吧!可惜大哥不在家,这人看是白跑一趟了。
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还是别去吧!她可不想吓坏大哥的客人。
“灵儿……”
一声熟悉的低喃声令她面部表情瞬间僵硬、朱唇微启、全身血液恍若冻结般冰寒。
天,怎么可能,这人怎么会是她心爱的风哥哥!但那低喃、那身白衣……
柳若灵屏住呼吸,心如擂鼓般跳动,缓缓前进……
是他!果真是他!
天可怜见,经过多年,终于让她再看到他了,不论他是实体抑或是她的幻觉,她的心湖已波涛汹涌,视线也被泪水给模糊了。
伸手想将眼中的泪水拭去,不期然的碰到脸上的面具,心中猛然一震!她在做什么!柳若灵早在五年前便“死” 了啊!如今的她……
万一风哥哥看到了她的脸而对她投出任何一道鄙夷或探索的眼神的话……
不!她绝对承受不了的。
她想逃,她必须要逃!
她飞快地离去。不要想、不要看,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中的模糊使她看不清楚路,脚步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一双铁臂及时圈住她柔弱的身子,耳边跟着响起低沉悦耳的男音。
“姑娘,你还好吧?”
一阵熟悉的触感与香气使的严础风愣了下,怎么这姑娘……
“不要碰我——”她惊惧地挣脱他的怀抱,退缩到一旁环抱住自己抖瑟如秋天落叶般的身躯。
严础风蹙了下眉,早些时候他便发现了她的存在,也知道她一直在注视着他。若不是她突然跌倒,他也不会出声的。
“姑娘,在下并非唐突,只是想扶你一把而已。”
柔和的语调令她脆弱的心再度一阵刺疼,他怎么还是这么温柔,叫她如何放的下啊!
仰起头,勇敢地对上那张关切地俯视着她的俊逸脸庞,屏住呼吸,就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第五章
当一张毫无表情、泛着死白颜色的脸孔呈现眼前,严础风不由得惊诧地倒抽口气。
这……这张脸……根本就不像人该有的面孔!
心中一动,难不成……这是张人皮面具?
一股刺痛在心中莫名泛开,他发现他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遭遇迫使眼前的女人隐藏住原本的面貌。
“姑娘,你的脸……”
柳若灵眼神一黯,强忍眸中泪,她还是没有她想象的坚强啊!人生至悲,也莫过于如此了。
她还能承受更多吗?不自觉地抚上脸庞,若他见着这面具之下的真实面容,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不敢再想下去,况且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她根本就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她心爱的人。
欲哭,却已无泪,她哀恸的转过身,跌跌撞撞的逃离后园。
散落的长发自鼻翼拂掠而过,又是那一股熟悉的香味……
严础风停下了欲追赶的脚步,微张着嘴,看向那道逃离的纤影,心中陷入深深的迷惑。
她是谁?为何身上的味道竟和灵儿一模一样!
而他们应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但为何她的神情仿佛受了伤,就像是他做了什么伤她极深的事!没有啊!
不可思议地是他那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竟因她的神情而感到一丝……心痛。
这一刻,他不由得对她感到好奇起来,反正这杨府的主子也不知流浪到那里去了,不如他便留在府中等他回来吧!
这样……还会见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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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自硕站在易于隐身的树林中,黑玉般的眼睛此时充斥着冰冷与愤怒,他的嘴角紧抿着,让一身黑衣的他,看来格外危险骇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看到的情景,他非把王平给杀了不可!
严础风是何等敏锐的人,他一定会发觉到她的不寻常。想到这里,一双眼睛不由得愈来愈冰冷。
“现在终于知道要生气了?”一个嘲弄的声音传来,穿着黑衣的邪气男子缓慢走了出来,俊邪的脸上仍是一抹慵懒的笑。
杨自硕眉头一皱,一见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心情来的更加恶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垂放的手紧握着,或许他该考虑直接扭断他的颈子,来个一了百了!
“若是说出本王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吓死你,所以还是不说的好。”邪气男子看着杨自硕。
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至于为何跟着你,我想你应该比本王更清楚——”
“我是绝对不会替来历不明的人看病的!”杨自硕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刚毅的脸庞罩着一片寒霜。
笑话!不遵守规矩就想请他这浪涯神医看病,免谈!先报上姓名再说。
“你会有机会知道本王是谁的,但不是现在。”邪魅男子咧嘴一笑,那股与生俱来、形于外的邪气漾在眼里、噙在笑里。
一瞬间,杨自硕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他惊惶的看向他。
难不成……他根本不是人!
“你果然聪明,这么快便猜到了。”男子第一次露出温和的淡笑,但在披散的黑发下,仍是显得邪魅无比“只要你答应本王救人,本王愿意答应替你完成一个心愿。”
杨自硕沉默了,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男子眼里的柔情。
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此狂妄邪魅的男子也会有牵挂的人,想必他……爱她极深吧。
“名字?”
“咦?”邪气男子显然没弄懂他的话。
“要我救人总得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他没好气的回答,没办法,谁叫他无法眼睁睁看一对有情人面临生离死别。
邪气男人笑笑道:“魅离,本王的名字叫魅离。”
魅离!好怪异的名字。
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丫头的事非得先搁下了,刚刚为何没想到这件事。
唉还是待会写封信交代王平该如何处理吧!
第六章
看见一路狂奔而返的柳若灵,降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连忙站起身迎出去。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惊成这个样子?”降云担心地走近,欲相携扶,她却退步闪过。
“我没事,你先让我静一静好吗?”柳若灵反身将门掩起,落了闩,把降云挡在门外。
“小姐、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告诉我啊!你不是什么话都会跟降云说的吗?快开门啊!”
她心急地拍打着房门。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从未这么反常过啊!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一个人关进房间里,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话,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真的没事,给我一点时间独处好吗,拜托……”柳若灵靠着房门,缓缓弯下身子,泣不成声。
“好、好,降云让小姐一个人静一静,可是我就在门外,哪儿也不去,你一有事就喊我,记得一有事就喊我……”
待降云的声音隐去,柳若灵才颓然地倚在门边,双脚再也撑不住全身重量。
风哥哥……
算她自私、算她懦弱吧!她就是不能面对,宁可他心目中永远保留那个死去却美丽动人的柳若灵,也不要他见着如今这个拥有一张宛如鬼魅般脸孔的柳若灵啊!
悲愤之余,她冲动地扯掉覆在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就是这一张面具,成了她五年来逃避现实的工具。难道她真的要一辈子依赖它吗?
颤抖的手,贴上了狰狞可怖的面孔……
“啊——”她掩着脸,破碎的颤音自口中逸出,五年来她第一次喊得如此悲伤凄绝。
不要,她不要啊!为什么大哥还不回来救她……为什么她要遭遇到这种事?
“小姐,你没事吧。”一听到叫声,站在门外的降云再度紧张地拍打着房门。
柳若灵没有回答,抖瑟的身躯缩在角落,就这样狠狠地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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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严公子昨晚睡的可好?”大厅上,王平恭敬的问道。
“挺好,多谢王总管关心。”严础风不自在的笑了笑。老实说,他昨个儿一夜未眠,脑海中满是那女人的身影。
“王总管,础风有一事要求。”
“严公子别跟老奴客气了,有事您直说无妨。”
严础风拿起手边丫鬟端来的茶,徐徐呷了一口“础风想继续在这里待上数日,不知王总管意下如何?”
“这个是当然的。”王平脸露喜色,“严公子爱待多久便待多久!”
堂堂护国军师待在自家府里,是多么值得荣幸的事啊。
“多谢王总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唇角的笑纹泛深。原来自身的权位竟是这么好用。
既然要待上数日,那应该有可能再见到那位神秘的姑娘吧……
严础风暗暗苦笑,明知这生中除了灵儿之外不会再对任何一位女子动情,今日却为了一个初次见面而且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女子乱了心绪,这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严公子……” 王平欲言又止。
“总管有事直说无妨。”严础风回他一个温和的笑。
“那……那老奴就直说了。”王平咽了一下口水“严公子若没事最好少到后园,免得打扰到另一位在杨府休养的贵客。”
贵客!严础风挑了下眉,不解问:“什么贵客这么怕受到打扰?”
杨家向来都会收留一些身染难解之症的人在府里慢慢调养,这一点他是懂的。但为了预防传染,那些人向来不允许进入主院的。
难道那贵客便是昨晚他见到的那位女子?
“老奴也不是很清楚……”抓了抓头,王平尴尬的笑了声“少爷交代过不可打扰,所以没人敢问,只隐约知道似乎是个女子,好像脸部有伤……”
果然没错,是她!
“础风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深幽的黑眸闪过一抹的算计。
第七章
深深的夜里,杨府的夜空上高悬着一轮明月。
而今夜的后园此时却笼罩着一片诡异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