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午阳最留人睡,也最撩人增懒。
沧浪亭中,石桌上摆了一盅檀香,柳若灵难得好心情的抚琴为乐,悦耳宜人的琴声流泄在午后的后园里。
听着柔和的琴声及午后时刻抚来的暖风,站在一旁的降云显得有点昏昏欲睡。其实和小姐在一起五年,她从不知道原来小姐的琴艺这么好,温和谈雅不夹一丝尖锐,或许……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哀愁,但绝妙的琴音真能令人沉醉其中而不可自拔。
弹完数曲之后,柳若灵伸了下腰,有些啼笑皆非的看向降云:“累了就先歇一会,别待会真的站到睡着了。”
降云嘟嘴:“小姐你还敢说,降云是怕一闪眼你又像昨晚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要不是昨晚严公子刚好经过,只怕小姐你现在已是一具冻尸了。”
“是,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一次一定不会这 么大意了。”她举手发誓告饶。
降云对天翻了下白眼,丝毫不相信她家小姐的保证。微一转身打开身旁的竹篮,拿出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要不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了?”
拢了拢鬓旁散落的发丝,柳若灵点了点头。心知再不让降云吃点东西,只怕她又要开始唠叨了。
淡淡的笑出声,手指再度抚向琴弦。五年来,她并不常碰琴,因为这东西实在带给她太多她不愿想起的回忆了。如今有了再度抚琴的欲望,是否该归功于昨晚那场相遇呢?
一想起这件事,心中不由得自然浮现出一种自嘲的落寞。午后烟尘,恍恍如愁,总是能引起人的无限心事。
他会不会永远记得她,她不知道!但要把他从心中根除却是要努力好久好久……甚至于一辈子的时间。
暗自叹息一声,心中有种无力的绝望,终究他的爱还是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枯萎的。
拨起琴弦,柳若灵随着心境轻轻唱吟起:“沙江采关容,兰泽多芳草。来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环故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曲未了,不请自来的泪光已沾湿了眼眶,却迟迟落成泪珠。不行,即使心痛难当她也不能哭,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原来妹子琴弹的这么好!”熟悉的男音近距离扬起,止住了她的胡思乱想。
“呀!”柳若灵不提防,心里猛然一悸,下意识的脱口:“风哥哥!你怎么会在这?”说完,才惊觉不对,但……已来不及了。
背光的严础风依然一身白衣飘逸于风中,沐在金光下,仿佛天神一般……而高不可攀。
严础风笑了笑,“屋里觉得闷便出来走走,谁知便被你的琴声吸引到这来了。”
“严大哥见笑了。”她微微一顿,将称呼改了回来。“只是好玩罢了,根本连曲子都称不上。”
老天!希望他别注意到那句风哥哥才好。
显然的,严础风似乎真的未注意到,只笑着说:“妹子谦虚了,愚兄虽然不才,但对音乐这玩意儿还稍有研究。只是……”语未必,他显的有些难以启齿。
“严大哥有话直说无妨。”接过降云新沏好的茶,端给他。
接过茶,严础风啜了一口才续道:“其实没有甚么,愚兄只是不明白为何妹子弹出来的曲调竟显得特别忧伤?”
因为你呀!柳若灵在心中悲切的低喊着。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严础风低笑出声,“对了,既然如此,妹子不知愿不愿意和愚兄来段琴萧合鸣?”
从怀里将随身的竹萧拿出,严础风露出一抹让人不忍拒绝的笑容。
“那……那小妹只好再次献丑了。” 回答的有些无奈,柳若灵再度暗自叹息一声。不知这般的萧琴合奏又将会勾起多少回忆。
许久,直到天空被夕阳染红,后园里仍可听见萧与琴的合奏声。琴声中仿佛低啸着哀怨的情逢。
第十一章
月隐星稀,残烛灭明,寂静的深夜只有刺骨的寒风在夜空里穿梭。
严础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只因下午柳云的那句风哥哥……
为何她会脱口叫出灵儿对他的昵称,为何和她在一起,会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宁静,就像是灵儿待在他身边一样。为何明明灵儿已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如今却轻易的让另一个人勾起迷乱?而他竟也兴不起半点的排斥或抗拒呢?
难不成……她真的是灵儿?而她……其实并没死,只是被大火给毁了外表?
很快的,他否决了自己荒唐的想法,苦涩地甩甩头。不……不可能是她,他的灵儿早已离他远去,就在五年前!
灵儿是再也回不来了,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沉痛事实。
风哥哥,灵儿长大后要当你的小娘子喔……
软软的童稚音调依稀荡在耳边,严础风的思绪飘回了十五年前与灵儿初相遇的日子。那一年,他刚满十六,而小小的灵儿才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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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樊府
“我说骁啊,今天是你爹大寿的日子,怎么你还是那一副死人脸?多少也笑一下嘛!”严础风闷闷的笑了声,好心地提醒好友。
父亲大寿的日子儿子却一点笑容都没有,这传出去像话吗?
樊骁看了他一眼,冷酷、峻美的容貌依旧凝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冷冷说了声:“无聊!”
平时他便讨厌热闹,今日为了他爹寿宴一事,他已经够心烦的了,没想到他那多事的娘说甚么要藉此机会帮他物色妻子。真是无聊!
想到刚才那一群做作的千金小姐们,樊骁更是皱起眉头。
“骁,你看!”严础风突然惊呼出声。
在樊骁还没反应过来时,身旁的严础风已经扑通的跳下前方的池子。
他不会是想抓鱼吧!但有必要连衣服的不脱便下水吗?
一会儿,严础风浮出水面,手中抱的不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鲜鱼而竟是一个浑身湿透、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
“骁,快去找大夫来!”
一旁的樊骁见状很快的回过神,连忙去请大夫去了。
严础风俯下身亲吻住那有些苍白的小小唇瓣,一次又一次地不停换气、俯身,以口渡气,将大量的空气密密吹入她的口中。
终于,躺在地上不动的小娃儿突然呛咳起来,吐出了一些水来,也恢复了一度中断的呼吸。虽然气息依然很微弱,但已无生命危险了。
见她转醒,严础风俊美的脸孔样起一抹释然的浅笑。
“好难过……”小娃儿低喃着,清秀的小脸皱成一团。
“小东西别担心,大哥哥马上抱你找大夫去。”严础风低头安抚着怀中的小女娃,不禁也细细的打量着她。没想到这小娃儿生得还真俏呢!虽然此时显的狼狈不堪,但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的鼻,粉嫩嫩的小嘴,简直活脱脱像玉雕一般的小娃娃,可预见十来年后,她必是个绝色小美人。
微勾起笑,他不会对这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女娃动了心吧?但看着他赖在他怀中的样子,他又不由自主地想永远疼她、宠她。
亲了亲她冰冷的脸颊,严础风满意的笑开眼,轻喃道:“小东西,你会是上天要来拯救我的人吗?”
小女娃似乎听见了他的低喃,小小的身躯微微地扇动一下,但很快的她又再次沉沉地睡去。
第十二章
樊府的大厅中,杨自硕不耐烦地坐在雕刻精致的桧木椅上,根本无心欣赏大厅精心的布置。
“我说杨贤侄啊,难得今天你有空来参加老夫的寿宴,老夫真是太高兴了。”坐在首位上的樊家主子樊承烨开怀的向杨自硕敬酒,虽说已年近半百,但由爽朗的笑声中仍可听出他身体的强健及浑厚的内功底子。
“樊伯父言重了,依家父和伯父间的交情,自硕说甚么也得来参加伯父的寿宴。只可惜现在家父正忙着替皇后娘娘治病,以至于无法和自硕一同前来。”杨自硕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频频的向屋外看。
若灵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早叫她不要随便乱跑,这樊府说大不大,但可也不小,万一她要是迷路了,要找人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
“好说,好说。”樊承烨爽朗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对了,同你来的那位女娃娃呢?”
“她……”
他话还没讲完,一名俊美的年轻男子忽然从大厅外冲进来,冷冷的看他一眼后,便不由分说的抓起他的衣领往屋外拖。
“喂!你干甚么!”杨白硕怒吼,一脚往他腹部踹去。这人有病啊!抓猪也不是这样抓法。
微微一侧身,樊骁轻松的闪过杨自硕的攻击,嘴角勾起一撇冷笑:“杨家功夫不过尔尔!”
杨自硕一听差点没吐血,从怀中拿出一把银针扣在手中,怒声道:“我会让你后悔你刚刚说的话。”
“骁儿,杨贤侄是老夫的贵客,不得无礼。”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樊承烨连忙对自己的儿子喝道,脑袋着实疼痛不已。
唉,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副冷硬脾气老是让人受不了。
“我说的是实话。”樊骁冷冷的说。
“你……”杨自硕气极,手中的银针跟着疾射而出。不管了,他非让这个冷傲自大的家伙尝点苦头不可。
一把精致的桐骨扇破风而来,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形后接住所有射向樊骁的银针,也成功的阻止两人之间一触及发的战火。
“骁,我是叫你去请大夫可不是叫你打大夫啊。”戏谑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严础风带着笑脸步入大厅。
看见进来的是严础风,坐在首座的樊承烨明显的松一口气。但看向他怀中的那个小女娃,不禁又倒抽一口气,怎么这娃儿看起来这么面熟……
“丫头!”杨自硕不可置信的瞪着他怀中的小人儿。她……不正是若灵吗?怎么变的这么狼狈?
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及浑身湿透的衣物,这……分明是溺水才有的现象。该死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把若灵怎么了?”沉下脸,杨自硕口气不悦地吼道。任何人要是敢欺负着灵,只有两个字:找死!
“她叫若灵?”没理会杨自硕的怒气,严础风轻问道,手指轻柔抚过娇美的容颜。
岂料,怀中人儿微微一动,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严础风一愣,但随即欢喜道,“你醒啦!”
第十三章
“真是的,早叫你不要到处乱跑你就不听,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模样。若不是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我一定好好的打你一顿屁股。”把完脉后,杨自硕坐在椅子上唠唠叨叨的嚷着,并朝床上的柳若灵皱了皱眉。
“灵儿……是因……为看到一只……好漂亮……的蝴蝶,所以……所以……”柳若灵怯怯的嗫嚅着唇解释。
“你这个笨蛋!”杨自硕俊脸一沉,低斥道:“为了一只蝴蝶差点便把小命给搞丢了。还好严公子救了你,还不快跟人家道谢。”
柳若灵转过头,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床边,眼中满是柔情的看着她。
哇,这位大哥哥长的好好看喔!
严础风笑着走近她,大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头。”你没事吧?下次别再这么不小心了,知道吗?”
“知道了,”柳若灵回他一个甜美的笑容,“谢谢大哥哥救了灵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展现出超龄的沉稳与智慧,而成长的秘密更让他有着却更甚弱冠之龄的内敛自持。
但这小丫头的笑容竟让他情不自禁的随着她展开发自内心的笑颜。一瞬间,他不惜代价想永远留住那道灿烂的笑靥。
严础风轻轻笑了,“不客气,好好休息吧!”
“嗯。”她表情好心满意足,向他伸出一双小手。“灵儿可不可以让大哥哥抱一下再休息?”
一切都是显的那么自然,他闷闷低笑的弯腰抱起娇小的柳着灵,任她撒娇似的将小脸往他胸怀磨蹭。
“风,看来你给自己找了一个永远的麻烦了。”冷冷的语调从屋内的另一个角落传来。
柳若灵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屋内还有别人。顺着声音望去,立即迎上樊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孔。一双水灵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着他,然后小小声的说:“灵儿才不会是什么麻烦呢!”
“骁,你想太多了。”严础风有些啼笑皆非。随即轻拍怀中的小小人儿,柔声笑道:“灵儿这么乖,永远都不会是我严础风的麻烦的。”
“对啊,灵儿才不是麻烦。”一旁的杨自硕眯起眼附和道。怎么又是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果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她是女的。”樊骁连眉都没挑,冷哼道:“又是个小鬼,不是麻烦是什么?”
男儿志在四方,哪来的时间跟那些一碰喊疼,一拉便哭的女人、奶娃娃们磨磨蹭蹭的,真搞不懂他的好友是怎么想的。
“骁,别再说了……”严础风话还没说完,胸襟的衣服忽然被扯紧。低头一看,怀中的小灵儿眼框里已经溢出斗大的泪珠。
“大哥哥……灵儿……灵儿不是麻烦啦……呜呜呜……”扯着严础风的衣服,柳若灵大声的说。娇小的容颜哭得满是泪水、可怜兮兮。
这模样,看的严础风心抽痛不已。
低下头,他极有耐心地哄着。”灵儿别哭,大哥哥不是说过你不是我的麻烦了吗?”
转过身,看了好友一眼,训斥道:“骁,你给我克制点,别管我的事。”
樊骁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好友竟然为了一个未奶的小娃儿责备他。
“随你便!”他冷怒道,眼光又飘向严础风怀里哭的一榻糊涂的小娃儿,皱起眉,“到时后侮可别说我没警告你。”
移开目光,樊骁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潇洒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家伙,下次见到我非射他几针不可。”余怒未平的杨自硕恨恨的道。
严础风笑了笑,没理会他。伸手将怀中那张残泪未干的小脸埋进他颈间,柔声道:“灵儿不哭了,嗯。”
埋在他颈间的灵儿点了点头,仍不忘用哭音犹存的声音强调道:“大哥哥,灵儿不是麻烦啦!”
严础风眼眸漾满宠溺。“好,灵儿不是麻烦.永远不是。”
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扣住了心房,严础风觉得自己是已经放不开怀中的小人儿了。莫非,……他真的对她动了心?
第十四章
日子过的极快,弹指间严础风等人已经在樊府待了十日之久。
今个儿春风吹拂细柳,柳丝随风而飞。午间时刻,樊府还是一样出奇的静。整个花园只闻假山绿树、人工湖泊间,偶而几只飞鸟冲波掠水而漾起的声响,但谁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刻,严础风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樊府的花园中,锁紧的眉头却泄露出心内的烦躁。一向优雅俊挺的面貌竟隐约透着在樊骁身上才会找到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