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早饭刚做好,一起进来用餐吧。汪嫂要见到你回来,不晓得要多高兴呢!」她对这个柴家少爷颇有好感,不断絮絮叨叨的说着。
「你们先用吧,我昨夜没睡好,先上楼补个眠。」面对这样和善的热情,柴仲威突然觉得疲累起来。
但等到王妈扶着孙习融走远了,他却仍是端坐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远去的背影发呆。
医院的那一场飙怒、何芝敏的探视回报,再加上今晨的一番争辩,令他搞不清孙习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虽有满腹的疑问,却无法遏止他愈来愈深的牵念和倾心。
没有心情交朋友?可他却交定她这个朋友了。
想来好笑,这可是他第一次这样开口要求,却也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回绝,算是现世报吗?他可不愿就这样束手认输了。
柴仲威的脸上,渐渐有了止不住的笑容。
第五章
柴仲威回柴园住下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汪伯夫妻。这小少爷是他们自小看大的,虽说他在国外待了那么久的时间,但他自小甜蜜如天使的模样,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而王妈自然也是高兴的。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可以陪习融谈天,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无聊。而且,这表示她不再挂怀受伤的事了;不再钻牛角尖,就容易保持心情开朗,这对她的健康是大大有益的。
只有孙习融是满心的无可奈何,常常无端的微锁眉头,在心里轻叹:唉!这人,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她的拒绝非但没有阻退他,反而让他成天跟前跟后的,没话找话聊。要不是她眼睛还看不见,没法自己一个人到处跑,否则她早就开溜了。
其实仲威也没什么恶意啦,但糟就糟在他没什么恶意,反倒让她找不到借口回避他的热情。
虽然对他仍觉陌生,但柴仲威天生有股让人想亲近的特质,再加上这几日来,她一直默默的留意着他和汪嫂众人的谈话,多少已能明白他在这个家里所受到的信任和宠爱。孙习融在无形中已渐渐撤下心底的排拒和防卫,但一种彷如别人囊中猎物般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
「唉,外头天气好得很,我带妳出去走走好吗?」一连数天阴晴不定的天气,让只能待在屋内的柴仲威险些荫出霉来,好不容易盼到了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日子,他不禁雀跃万分的邀请孙习融。
「王妈,今天我当习融的向导,妳就放假一天吧。」他很自然的揽过王妈的工作。
「这……这不太好吧?」王妈踌躇着,望向孙习融的脸色。
「唉,有什么不好?放心吧,我一定小心谨慎,完好无缺的把她送回来给妳。」柴仲威大刺刺的保证。
孙习融犹豫了片刻,终究抵不过出门透透气的欲望,便也只好笑着说:「没关系,只在院子里四处走走而已,一会儿就回来。王妈,妳就休息休息吧,陪我这么多天了,也该让自己放松一下。」
「那……那我帮汪嫂做点心吧。别走远,一会儿回来吃啊!」她像个不放心的母亲,殷殷叮咛。
「嗯。」两人同声点头,牵着手慢慢往屋外而去。
「我们这小少爷,别的本事我不知道,但习融跟他在一起,妳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他啊,最拿手的就是哄女孩子开心了。」汪嫂满意的目送他俩的背影,一边笑着和王妈聊起来。
「哦?柴少爷一表人材的,还没结婚吗?」王妈把习融当女儿看待,见近一个月下来,除了谷先生,没有什么朋友来看她,便知她是末交男朋友的。现下看着柴仲威对习融的殷懃,心里不觉喜孜孜起来。
「结婚?他们两兄弟都一个样儿,大少爷为公事繁忙,倒还说得过去,这小少爷也不晓得在瞎忙什么,也没见他带过什么要好的女朋友回来,结婚?八字还没一撇呢!」
「柴少爷条件这么好,怕不有一堆女孩子跟在屁股后头胞了。」王妈一面说着,一面动手收拾餐桌。
「应该是吧,就怕他眼界太高,看不上眼,现在的年轻人啊……」
口中漫应着汪嫂的叨絮,王妈开始有一种模糊的想法在脑里成形--
他的眼界高,习融可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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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高挂在树梢上,孙习融的手心却微微沁着冷汗。
柴仲威傍着她走,却不是规规矩矩的牵引着她,他的右手横过身前,握着孙习融的右手,左手绕过她的肩背,轻搭着她的左肩,她整个人被纳在他的怀里,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这样的姿态有多亲密。
「不用这样的,你只要扶着我的肘,我就可以走得很稳了。」她不止一次的试着挣脱他。与一个未曾见过面的男子如此接近,让她有种不自在的紧张和不安。
「不行,不行,这样我不放心。我可是答应了王妈,要将妳毫发无伤的送回去的。」他像守护珍宝般,温柔小心却又强悍霸道的将她揣在怀里不放。
「你对女孩子都这么耍赖的吗?」又一次挣脱失败,孙习融气馁的问道。
「怎么会呢?虽然我的人缘很好……唉,好到叫人伤脑筋,不过呢,我可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最尊重异性了,怎么会用耍赖这种小孩子把戏。」
听到这样大言不惭的吹嘘,孙习融的唇勾成一弯上扬的弧线,反驳道:「是吗?怎么我都不觉得?」
「嗄!妳不觉得?妳认为我不尊重妳吗?天地良心,我现在可是把妳当宝贝般捧着、护着,就怕不小心又缺了一角、损了一块的,那我就惨啦!」语气像小男孩般夸张。
「是喔,看你还能怎么赔。」孙习融打趣的说道,唇边的弧度扩大,绽成一朵娇美的笑靥。
柴仲威脚下走着,却并不看路,只痴痴的盯着那灿笑盈盈的清雅娇颜,嘴里顺口应声:「只怕我的所有身家都还不够……」冷不防一个跟跄,脚步一踬,整个人就往前跌仆了出去,话也就此中断。
而由于两人牵手搭肩,孙习融被他顺势一拉,也跟着往前仆。柴仲威在瞬间脑海闪过「绝不能让她跌伤」的念头,身子跟着翻转,原本跌仆的身势变成毫无防卫的仰摔下地。重重的一撞之后,还来不及喊疼,孙习融已被他拉跌下来,跟着整个身子重重的侧压上他的胸口。
孙习融没有出声,整个脸色却都吓白了。事出突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摔倒的,只庆幸着没撞到手臂,不会再断一次。
仍在惊魂未定中,耳旁却传来柴仲威气喘哼唉的接下未竟的话语:「……还……还不够赔,看来……看来这次,这次我得以身相许了。」
他放开双手摊在地上,两腿蹬直,就这样乎躺在地上喘气。
孙习融刚从惊吓中回过神,又被他的话搞迷糊了,一时还弄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倒是先察觉了两人暧昧的姿势,她慌得面红耳赤的惊坐起来,就坐在他平躺的身侧。
「你有没有怎样?」两人同时开口。
「唉!」又同时叹一口气。
孙习融抚着头,柴仲威看着她,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孙习融笑到岔气,不断的咳了起来,仍是挣扎着埋怨道:「你好好一个人,手不残,脚不缺,眼睛又没瞎,在自家的步道上走路,居然也能跌成这副样子。」语毕,又是大笑着连连摇头。
「还笑,还不都是妳害的。妳八字借我拿去批一批好了,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一遇到妳就频频出状况,唉!」他一手遮挡着阳光,一手摊在地上,手指无意识的抚弄着孙习融铺垂在地面的裙边,也不打算起身,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长吁短叹的倾诉起来。
这样的画面如果是在绿草如茵的大树下,当然是很唯美、很浪漫啦,可是现今两人是身处于庭院中央的鹅卵石步道上,那感觉就满怪异的了。
幸好是私人庭园,周边也无旁人,两人便毫无所觉,好象就打算用这个姿势闲聊下去了。
「自己莽撞,还好意思把过错推给别人,我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孙习融笑着推他一把。
「唉,妳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见妳,是在公司的工地里,当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因为好奇想看一看妳,结果不小心踢翻了楼梯旁的木板,就把妳砸成这个样子了。
「第二次见妳是在医院,那时你做完检查后没多久,结果被妳臭骂一顿,轰了出来。说实话,那是我从小到大头一次被女人骂得这么惨,真是有刺激了。但事情还没完,回到公司,我又被我老哥海削一顿,还停了我的职,要我闭门思过去。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其实到刚刚为止,一切都很好,没想到刚刚这一跌差一点没跌散我一身骨头,更别提这两、三天来我摔破了一个碗、打翻了两壶茶,还把王搜炖给妳喝的补品洒得到处都是了。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在和妳碰面以后,所以妳说,妳是不是生来克我的啊?」他一条一条细数着,像在算帐似的,口吻有著作态的怨尤,但更多的是兴味的调侃。
孙习融原先只道是自己倒霉,碰上这种祸事,现在听他一讲,才恍觉这其中微妙的牵扯彷佛冥冥中的安排,而追根究柢,一切的问题皆是起源于--
「祸首!没错,这就是祸源。」她点着头,肯定的说,秀气的眉微微的皱起。
「唉,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也该负一部分责任的,妳不用那么自责。现在想想,事情也不是真的很严重……」他一看她皱眉,马上轻拍她的右手,急着想安抚她。
孙习融听明白他的话,右手猛然一甩,挥上了他的下巴,不顾唉声又起的柴仲威,她义正严词的指正:「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自责?这根本全是你的错嘛!」
「嗄!我?」柴仲威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无辜。视线一抬,猛然看到孙习融如洋娃娃般美丽却空洞的眼神,这才记起她还看不见,便把手按在她膝头上,问道:「怎么会全是我的错?」
「我先问你:第一次你只是听见我的声音,那为什么会忽然从二楼探出来看?你想看什么?」孙习融不急着解释,开始追问细节,抽丝剥茧。
「喔,那……那是因为……因为我觉得妳的声音很好听啊!而且听妳在指挥那些工人,好象满有架势的,我就想看看妳是长什么样子嘛!」他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
看她长什么样子?她更相信自己没有猜错了。
「好,那刚刚呢?刚刚原本走得好好的,你是在想什么?或是在看什么?怎么会跌倒呢?」
「没……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怎么会跌的,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到现在屁股还在痛呢!」
撇得真干净。孙习融笑了笑,她几乎要以为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个未满十岁的小男生了。
「那你在看什么?」她语意轻柔的问。
「看妳啊!妳笑起来很好看、很迷人耶!」柴仲威入迷般的盯着孙习融渐渐消失的笑容,想等它再一次的绽放,想也没想的就脱口回答。
「那……你打翻东西的那几次,不会我刚好都正在笑吧?」
「唔,是啊。有没有人告诉过妳,妳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春天的天空一般……」他神往的瞧瞧她,又瞇着眼眺着上方蔚蓝的晴空。
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这样直接的赞美,免不了都会有一丝窃喜或羞怯的,可惜孙习融目前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在贯连起一连串事件的始末后,她马上就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还敢说是我克你,是我流年不利,碰上你这个扫把星才对吧!」
她隐含怒意的话让柴仲威吓了一跳,精神也立时集中起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生气了呢?」他有点讨好般,小心的问。
「什么好好的,哪里好好的了?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好过!我想通了,你分明就是个祸根,我才会一遇见你就没好事。」她愈想愈气。自己居然栽在个登徒子手里,真是教人咬牙切齿啊!
「怎……怎么会呢?」柴仲威惶惑起来,七手八脚的撑起身子,盘坐到她对面去。
真是春天后母脸,说变天就变天了。
这下子两个人开始坐在路中央算帐了。
「你还搞不清楚吗?要不是你那像好奇宝宝般的心态,兼又如大野狼般的好色,也不会一脚踢翻木板,把我砸成断手、破相又瞎眼,这是第一次;你到医院那天,医生刚好宣布我的眼睛暂时失明,不知道何时才能复原,使我当场陷入绝望的深渊,这是第二次;好不容易我克服了恐惧,理智的控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正想认命的好好静养,你又来了。什么带我出来散步,亏我这么信任你,结果呢?我这眼盲的人没跌,反而被你这明眼人拖着摔了一跤,而原因竟是为了看我笑!告诉你,我已经快哭了,若不是你这个好色的登徒子,我怎么会这么凄惨?还跟你坐在地上讨论谁克了谁?」
地上!孙习融猛然想起自跌倒后,她就一直坐在路中央,马上气呼呼的摸索着站起来,也不管方向迈步就走,嘴里还嘟囔着:「我真是会被你逼疯了。」
事情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柴仲威被骂得愣头愣脑,转眼间,看她跌跌撞撞的摸索着走开,赶忙跳起来跟过去。担心她又跌跤,他急急的去捉她的右手。
气怒当头的孙习融受不了了,手用力往后一甩,只觉碰到一片暖暖粗粗的布料,下一瞬间,只听右后方又传来柴仲威低沉的哀号。
他声音里压抑着沉重的痛苦,听来不像是假的,她只好勉强停步,半转过身,不耐烦的问:「你『又』怎么了?」
「妳……我……我……」支吾了半天,进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柴仲威双手摀着胯下,只余猛力吸气吐气的声音。
孙习融直觉他在装可怜,却又听得那粗重的喘息间似杂有细细的呻吟,便不太甘愿的问道:「撞到哪里了?很痛吗?」
「……痛……当然痛,妳要报复也不用害我绝子绝孙啊!」柴仲威从齿缝间回答。
孙习融有一瞬间的茫然。不过手挥了一下,就算撞痛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跟绝子绝孙有什么关系?满口浑话!
正想反讽回去,却突然灵光一闪,她愣愣的举起右手。她……打到他命根子了吗?
蓦然一阵红潮上涌,连耳朵都觉炽热起来,她吶吶的开口:「对……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看不见嘛!真的抱歉啦!你怎么样?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