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美吗?我想我不记得了,得回去看看相簿。”
“你还留着她们的照片!”“我回去就把它们从阁楼里抽出来全部烧掉,好不好?”他讨好地说,喜欢她的留意。
“我……我太小气了。”她羞愧地说,“我想我是没有资格对你要求什么的。”
“别再说这样的话,你有资格要求我任何事,在感情上我并不比你纯洁,在我心中她们已经没有任何分量了,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说有吧,这样我会比较平衡。”最后一句当然是反话。
她摇摇头,“从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我们的经济情况并不富足,很需要奖学金,我的心力全都放在功课上,没空去理会别的。后来休学进了酒店,会去那里的男人都是把女人当玩物的寻芳客,我自然不会从那里找对象。”
“愿意谈谈为什么去那种地方上班吗?”他想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不过是老掉牙的借口。”她自嘲地回答,“大三那年暑假,妈妈出了车祸,需要一大笔医药费。医生说她成了植物人,复原机会渺茫,不过渺茫不代表没有希望。我一直相信她会醒过来至少和我说一句话的,可是她终于没有醒过来就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这么多年来她守着母亲,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是怎样的煎熬啊!难怪她总是不爱笑,他多么遗憾,没能早几年就认识她。
“肇事者呢?他没有出面负责?”
“跑了。天黑,我没看清楚车牌号码,假如让我找到,我会……”会怎样?杀了他吗?
知道她恨极了那名肇事者,崇岳是宁愿别找到他的,就算找到他,让他去坐几年牢,崇岳怀疑念愚是不是因此就可以原谅他,他不要她一直带着仇恨过日子。
知道杀母之仇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不想再让她继续对这些痛苦的事,他转开话题。
“嫁给我吧,你有我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他突如其来的求婚让她既喜且惧。
“你是真心真意想娶我?不嫌弃……”她迟疑着。
“我们过去都有各自的历史,去计较是没有意义的,毕竟那都已经过去。我爱你,你爱我,这才是婚姻的唯一理由。”
“我什么时候说那句话的?”
“那句话?我爱你吗?你当然说过,在每一次我们——”
掩住他的嘴,她羞红了脸。在激情中,她总会忍不住透露自己的真心。“不许你说下去。”
“那么你是记起来了,别再耍赖了,我会让你有很多机会复习那句话的。”
“现在谈结婚还太早,我没有心里准备。”
“怎么能算早?我们都认识多么多年了。”
“可是妈妈刚刚……”这是藉口,她知道母亲一定也会喜欢崇岳的。他说得信誓旦旦,若再碰上她的恩客出现的场面,他真能忍受吗?可能一再发生的难堪和止不住的闲言闲语,会不会一点一滴消触他的爱情?
崇岳知道她的顾虑和不安。
“至少我们先订婚,你可以先搬到我家来住,好吗?”他要名正言颀地照顾她。“搬到你家?这样不好。”
“要不,我搬过去和你住好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一点也不知道要爱惜自己,就这么说定了。”
“哪有说定?这完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我没答应。”
“唉!你非得折磨我不可吗?我已经让步这么多,同意不马上结婚了。你是要我天天担心你担心得睡不着觉吗?才一个多月,你就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不把你用根绳子系着,你就飘走了。”
“好吧,我同意先订婚,但是不对外宣布,也不举行任何仪式。”
他松了一口气,“好,那我们就在这儿订婚,当着你爸妈的面前,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我早就准备好戒指了,就放在车上,你等我,我下去拿——不,还是你和我下去拿好了,我怕你又跑了。”
恐怕将来反悔的会是他。
念愚不再说什么,顺从地让他挽着手臂,慢慢地走下山。
第八章
崇岳不再提及搬家的问题,幸好如此,拒绝他一天比一 天困难,若是依念愚的意思,根本就别提结婚的事,她情愿就 这样过下去,情愿被贴上情妇的标签,也不愿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她声名狼藉,若不是他的妻,所有的耻笑是不会临到他头上的。
整个白日就这么消耗过去,除了浇浇花,崇岳不许她做任何家事,于是她只好坐在窗畔,对着那丛茉莉发呆。曾经枯黄的枝叶在她的细心照料下又重新抽出了小小的白色花蕾,屋中随处可见的绿色盆栽又回复生机,一日比一日茁壮,似乎她也和这些花没有两样。她是它们的守护者,而崇岳则是她的。
客厅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已是黄昏了,崇岳轻手轻脚地进了门。自从有一回他来的时候发现开铁门的声音把她从睡梦中惊醒,之后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念愚听见他的脚步声停在餐桌前,然后转向卧室门口 , 她知道他走到她身后了。
他的双臂连人带椅的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
“风挺凉的,不冷吗?”
“这种微风冷不着人的,今天的天气很好。”
“我们去吃饭吧。”
“早餐、中餐、晚餐。每次见面,你就是要我吃饭,我好像是襁褓中的婴儿,每日不是吃就是睡。”
“医生说的,你营养不良又贫血,胃也不好,体重太轻,我当然要盯着你好好吃饭。如果不把你养得健康结实些,以后要怎么为我生儿育女?说到孩子呢,我可是半打都不赚多的。”他开玩笑地说。
“半打?好啊,原来你公司旗下不开养猪场,你是顺便把
我当猪来养了。”
“是啊,喂食的时间到了,你这头小猪怎么话这么多?”
他边说笑,边把她从椅里抱起来。他喜欢这样抱着她去用餐,顺便掂掂她的体重。嗯,是有重了些,不过还不够。他带三分满意的神情想着。
念愚环住他颈项的双手忍不住垂了一下他的背,“喂,你真以为在帮小猪量体重吗?”
“放心,你这只超级迷你小猪还不到可以上桌的地步。”他嘴角噙着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仿佛真在打算到了那地步,要如何将她拆解人腹。
饭后,两人靠在沙发看电视,她窝在他怀中,眼睛盯着光幕,不知道电视上在演些什么,只是品味着和他在一起,像一对老夫老妻的感觉。
若是妈妈来得及看他一眼,该有多好。她忍不住遗憾地想道。
崇岳立即察觉她情绪的变化,他垂下头,发现她睫毛上凝着一滴泪。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不会寂寞的,你如果不快乐起来,他们也会不快乐。”
“我知道妈妈不会喜欢看到我哭的,虽然她的眼泪比谁都多。”
“那一定因为是你不乖罗!”
“才不是,我从小就是乖宝宝。”她嘟起嘴像被冤枉的小娃娃一样的反驳。
“好、好,你最乖。明天赏你一包乖乖,乖宝宝。”他捏着她的鼻头戏谑地说。
“你知道在我出生前爸爸就过世了,我从没见过他,除了一张照片也没有任何纪念物。年轻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就让妈妈这样怀念一生一世,后来才知道爱得太多是要吃苦的,虽然吃苦却也不后悔。”
“后悔也没用,爱都爱了,哪能说放手就放手。你从我车上逃走那一天,我在公园那附近打转了大半个晚上,又把公园的每一寸土地来来回回踩过好几遍,你像是平空而降的精灵又突然消失。我几乎要以为自己作了一场白日梦,辛蒂瑞拉忘了留下一只玻璃鞋,唯一线索也在见过你姑姑之后化为泡影,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你又出现在我眼前,你们立是出生来折磨我的。”
“进了你公司,就像蝶蝴沾上了蜘蛛网逃脱无门。大二时一位教企管的教授介绍过你的公司,那时我就十分向往,决定一毕业就来报考,虽然迟了一年,还是进去了。”
“原来你已经暗恋我这么久,着实见识不凡。”他得意地说。
“谁暗恋你了?若说是暗恋,不如说是为了那笔优渥的年终奖金。我本来计划好了,若是一切顺利,我就可以和妈妈出国一游,看看那些我们在书上读过的地方,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当然有机会,你要到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那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人总要学会从丧亲之痛中走出来,越是伤心,亲人越是走得不安,不要再去想你已经失去的,要牢牢抓住眼前所有的。”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要想,原本可以不用这样的。假若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们便不会在夜里走到那个路口,假若我们不是决定走路回家便不会遇上那场祸事,假若那名凶手没有出生,那么妈妈还会活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答应你会再去找警方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想办法把肇事者找出来,让他去坐牢。”
“光是坐一、两年牢怎能偿付他所做的?”受害者是别人的时候说原谅是很容易的。你可以说他是无心之过,但那怎能算是无心?明知喝了酒会影响他的反应与判断力,明知这样上路会危害无辜者,怎能算是无心?那分明是对不特定对象的谋杀!
突然,崇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种预感当然是毫无根据的,念愚的健康有很大的进步,订婚戒指也牢牢套在她的手上,剩下的问题只有母亲和小葳是不容易过的难关,不过他们是无法反对他的坚持的。
那这种不样的预感从何而来?是念愚对凶手那种毫无转寰的憎恨?
“听我说,你若是一直只把心思放在这儿,那是在惩罚你自己也是在惩罚我。”
念愚抬手轻抚着他郁结的眉心,“对不起,我实在是个大麻烦,你累了一天还要来听我诉苦,你知道你永远有后悔的权利的。”
“不准你再提后悔两个字,我后悔的是没有坚持马上把你们娶进门,让你有时间整天胡思乱想,一等你恢复健康我们就结婚,我一刻也不要多等了。”
“不、不,还是照原来的计划等订婚满一年再说,他明知她所说的理由只是借口,却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他太没有安全感,于是一再催促;她也同样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拖延。”
终究还是他屈服了。
“我明天要去南部分公司,没办法赶回来和你一起午餐,晚上也可能会比较晚过来。明天早上我会把你的午餐一起带过来,你要记得按时把它吃完,一粒米一滴汤都不许留下,知道吗?”
“唉,不用麻烦了,巷口就有自助餐馆,我出去吃就好了。”
“怕什么麻烦?”他轻斥,“你再给我减轻一公克体重才是找我麻烦,医生开出来的食谱,每一餐都不可以打折扣,”你别想蒙混过去。”
“好、好,都听你的。我会把那些汤匙、筷子、碗盘都顺带吞下去,明晚你来的时候我表演一套特异功能给你看,这样你满意了吧?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
崇岳眠了一眼时钟,不满地嘟出道:“才十点半你就赶我回家,一点都不会舍不得,再让我待十分钟,好吗?你知道时间还早。”
他像是爱看电视的小学生一样讨价还价,这十分钟之后当然还有另外十分钟,念愚对这每天上演的剧码已经见怪不怪。
“可是人家困了嘛!”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让崇岳要反对也没有理由,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把她顺便也拉了起来。
“哪,你知道要让我现在就回家是要付出代价的,让我想想今天要从哪儿开始好呢?”他拖得一秒是一秒,想要延长这告别的时刻。
念愚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下他的头,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 下。
“好了,吻别过了,你别再赖着不走。”
“这样就想打发我?有这么容易的事吗?”他不满地抗议,隐忍已久的他双唇重重地落到她唇上,几乎要将她吞蚀,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他才转移阵线,在她的颈间轻轻吸吮着留下一个鲜明的印记。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这个月来,他的自制力受到莫大的考验,顾念她尚且虚弱的身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怕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亲密行为维持在颈项以上。面对心爱的女人,这种自我克制可需要圣人的能耐,望着她潮红的双颊,听那急促的心跳,他觉得好过了些。他吃了这么多苦头,没道理不分一些给她吧?
进人台北市区时,街道上一片灯火通明,崇岳把司机打发回家,自己接手了驾驶的工作,便迫不及待地转向那条熟悉的街道。
不见她一回他是无法安心休息的,早过了晚餐时间,念愚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
好不容易在巷弄里寻到一个停车位,他三步并两步走向她居住的大楼。现在这儿反倒像是他的家了,阳明山的大宅成了旅馆,幸而母亲正在美国度假,短期间是不会回来的,无人会追究他是不是天天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
暂时保密是必要的,还不到让念愚和小葳见面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把握她会不会在发现小葳曾是她酒店的客人时,转身就跑。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时,他不由得一阵心慌。怎么会这么暗?
他奔进卧室,一个深色身影独坐窗前,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朦朦胧胧的,他几乎要疑心她是不是只是一个幻影,实体早已消失,让他再也抓不着。
一直到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开灯?”他打开电灯开关,白色的日光灯将她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一开灯便觉得屋子空旷得可怕,索性不开,这么晚你不直接回家休息,真要来看我表演特异功能吗?”
“不来看你一眼,我回家也睡不着觉。你吃饭了吧?吃光光了吗?餐厅送来的晚餐还合胃口吧?我可是会去检查冰箱和垃圾桶的,你别想骗我。”
“吃了,都吃了,大人,你饶了小女子吧,别再准备那么多食物,再吃下去我都胖成一颗圆球,只能用滚的了。”
“那还只是正餐,甜点还没吃呢,我去梳洗一下,下午去看新厂房,全身都是灰尘。”
“你还带了点心回来?但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我不是把自己带回来了吗?而且不许你说吃不下。你吃不下不等于我也没得吃吗?不过现在看起来不大可口,得香汤沐浴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