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还有事。”他答非所问地拉着她,大跨步走向街口拦了辆计程车。
罗雪棠默默跟随着,纳闷他既然有事,又强拉着她做什么?可尽管心中万般不解,想要离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甚至一点也不担心他要带她去哪里,在她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之后……
啊,这样的心思是极端莫名而可笑的,她明白,却无能为力。他与她非亲非故,她对他更是一无所知——至少目前是如此,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坐进计程车里,她矜持地抚平衣裙,优雅端坐着,知道他正不作声地瞅着她。他以带着评判的眼神凝注她,那大胆得近乎无礼的眸光令她感到被轻薄的羞恼,复又有着受宠若惊的愉悦。
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用那种深沉的眼光骚扰她。渐渐地,她感到懊恼而难堪,再不想姑息这种无礼的对待了。
她转头瞪视前方,想开口让司机停车,就在同时,他也出声准备下车了。
“这里是不是很熟悉?”
付过车资后,他有礼地打开车门让她下车,但说话的口气却嘲讽至极。
她纳闷蹙眉,稍一抬眼,然后怔住了。
这里是……是她上班的地方,可是他怎么知道?
罗雪棠尚不及回神,他便已拉着她走进电梯,直达这栋二十五层楼大厦的最顶楼,又给了她另一个更大、更令人招架不住的震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势转折,她慌乱得手足无措,窘迫地任由他拉着走,早分不清失律搏动的心跳,是为期盼?抑是恐惧了。
他在一间偌大的办公室前站定。
她惊异地侧眸看他,“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说呢?罗秘书。”
啊?!
他讥诮的语气令她猝然心窒,顺着他的眸光,她终于看清光鲜气派的古铜门上,考究精致地镂刻着五个字。
她期盼的心在瞬间跌落谷底。
理事皇甫隽——她今早甫接获派令的新主管!
☆ ☆ ☆
“罗秘书!”
罗雪棠吓了一跳,差点弹跳起来。待视线一触及身后担忧的圆脸后,花容失色的娇颜这才恢复血色。
“小雅,你又吓人!”害她以为那个神通广大的男人又出现了。她像失望又似解脱的轻吁口气。
杜晓雅奇怪的瞧着她,“你还好吧?”竟然坐在这么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发呆。
“嗯。”
罗雪棠伸手接过好友手中待呈的公文,火速地挂档编案。
又是这种有气无力的口气?杜晓雅打趣地挑眉看着她,“怎么了?心里不痛快吗?听说那个高高在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理事大人亲自拔擢你哩!由企划部助理跳升理事秘书,这等的好运道可不是人人奢求得来的,你竟还垮着张脸?真是够了喔!”她欣羡地环顾着周遭考究非凡的摆设,唇间轻逸出一记响哨。
罗雪棠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少明知故问了。”
今早张贴在布告栏上的人事处分,已经昭告全公司她晓班被逮的糗事了,小雅以为她能有多痛快?
唷喔,有人恼羞成怒了。
“哪有,我这是关心你耶。”
“你一定要关心得这么幸灾乐祸吗?”可恶!
杜晓雅索性大笑出声,“哎哟,瞧你,不过是一记警告,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啦。你记不记得业务部那个小陈……就是缠你缠得紧的那只八爪鱼,听说他上个月不知怎地开罪了人家,这个月就莫名其妙地滚蛋啦。”
罗雪棠的心没来由地一凛,“是吗?他有这份能耐?不过是个小小的理事罢了。”
小小的?
她真是爱说笑!
杜晓雅嗅怪地撇撇唇,“全公司任谁都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小小’理事,可是老太爷跟前的大红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未来的真命天子哩。”
据悉,这位当朝龙头的宠儿,是个强势积极、人脉惊人的行动主义派,他在公事上是出了名的严、准、狠!性好出奇致胜,以不择手段的犀利作风纵横商界。
因此,他任用的秘书莫不是十项全能、才高意广,也绝对是个敏捷干练、长袖善舞的能手。小棠能够越级跃升,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呢!
想到这里,杜晓雅忽然神秘一笑,“再偷偷告诉你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听说咱们理事大人和他前任秘书似乎关系匪浅哩,这会儿也不知道真是不适任,抑或是给金屋藏娇起来?你都不知道,这年头虚情易得,真爱难求,要说像皇甫隽那样的花心大少,那就更难上加难啰。所以小棠啊,你可别傻傻的往迷魂坑里跳呀,不值得的,知道吗?”她心直口快的说,殊不知道样的闲话听在当事人耳中,多么的刺心难受。
没有多想,罗雪棠已然冲口道:“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
杜晓雅骇然呆住,心差点忘了要跳动。
干嘛啦?
这么可怕的脸色。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嘛,又没别的意思。”听小棠口气这恁地冲,难道……
她那是什么暧昧眼光?“你再乱说话,当心我剪断你的坏舌头!”口出威胁的罗雪棠意带恼怒又似发窘地别开脸,兀自生着闷气。
“怎么啦?真的生气啊?”
小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禁不起玩笑了?杜晓雅好纳闷。
“喂,别不理人嘛,大不了我不说就是了。”
她状似委屈地手指交叉放在嘴巴上,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罗雪棠啼笑皆非。
她心里明白,小雅说话向来就是这般口无遮拦的。这样一闹,倒像是自己作贼心虚了。
“对不起,小雅。”她不禁为一时的情绪失控感到好抱歉。
说真的,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己的情绪转变。
那个神秘莫测的理事,原来就是她一心企盼见到的男人——那时间,她呆站在这气派迫人的办公室前哑口难言,心里五味杂陈,分不清复杂翻腾的心境,是喜是忧?
事实上,秘书室里可供递补的助理小姐,无论资历背景、应对谈吐,或是风情样貌,哪一个不比她优异?但他却钦点了她,她实在不能理解这项不合逻辑的决定。
更何况,依她目前的经济情况,她极需要一份安定而优渥的工作,要是她不小心开罪了他,她该怎么办?
看着好友一脸忧心的神情,杜晓雅心里有谱了。
“放心吧,小棠,咱们理事大人用人一向慧眼独具,唯才是用,如果你不是这么杰出优秀、才华洋溢、身怀绝技,他是不可能破格宠召你的啦!”小棠的际遇幸运得令人羡慕,但这份工作却是繁琐严谨得教人生畏,莫怪她会如此忐忑不安了。
闻言,罗雪棠哭笑不得地斜睨她一眼,无言的动容却填满眼底。
她多么庆幸拥有这样知心的好友啊!在这个功利至上、金钱挂帅的社会里,处处张扬着隔绝人心的冷漠和疏离感,性格与环境上的孤异,更是令她一直无缘进入那生气盎然的世界中。自大学毕业后,她就在这家企业集团做事。三年了,单纯而稳定的生活,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奇的可能。即便因为情伤,毅然从台中转调回总公司,日子依然过得平静而索然,唯一的感动,就是在办公室里乍见小雅时的兴奋了——小雅竟一声不吭的随她外调,人生有友若此,夫复何求?
“怎么样,他是不是长得很正呀?”杜晓雅挤眉弄眼地笑问道,打断了她的冥思。
她错愕一怔,“谁?”根本反应不过来。
居然装傻?
“还有谁?当然是咱们的理事大人啰!传闻他可是个英俊潇洒、迷死人不偿命的翩翩贵公子哩!怎么样?依我们罗大美女的挑剔眼光看来,这项马路消息的可信度是几分啊?”杜晓雅好奇死了。
“零分!”
罗雪棠嫣丽娇颜恨恨地吐出两个字。
这么说就是满分啦!“哇塞!所有的好事都落在你身上,命好到令人大叹天理何在?
罗雪棠,你要受宠若惊、要招摇过市、要召宴天下都行,可千万再别给我拿乔,不然我可是会第一个眼红吃味、吃香蕉兼吃醋喔!”杜晓雅煞有介事的嘟嘴嚷嚷。这样一闹,小棠的紧张不安总可以稍稍平息了吧。
罗雪棠瞪大美眸,笑也笑不出,气又气不得,只好边笑边骂:“够了吧你,我只是升任秘书,又不是指婚论嫁,瞧你胡说八道的。”太夸张了!
“是这样吗?你确定?”
小雅那种笑容最碍眼了。“当然!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才不想去服侍那个被人宠坏的高傲大少爷呢!”沉下脸,她愤慨声明,不肯承认其中有矫情的成分。
“是吗?”另一个低沉而饱含讥诮的嗓音近距离地响起。
这声音……罗雪棠整整错愕了一分钟,才惊觉似地倒抽口冷气。
血色迅快地从她脸上消失,她感觉一颗心在瞬间沉下了万劫炼狱。
天哪!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
☆ ☆ ☆
罗雪棠衷心收回她的话。
这是第一次,她真正见识到皇甫隽的工作能力。
当企划部紧急上报花了数月时间精心研拟的企划方案,确有抄袭日本广告文案之弊,短短三天内,皇甫隽以惊人的行动力,毫不留情地开除了数位资深文案,下令回收所有的广告CF,无论是广告设计、产品包装,乃至行销策略和经费预算全面彻底翻新,他甚至三言两语就将难缠的客户全部搞定,无条件改采现行补套措施,及时封锁市场效应所带来对企业形象的严重打击。
为了确切掌握执行进度,贯彻替代方案,他几乎是日夜坐阵指挥,分分秒秒莫不处于备战状态,全力出击。
在经历这一连串紧窒迫人的折腾后,却见他依然闲散的坐在办公案桌后,审阅部门签呈,那副模样就像刚度假归来似的轻松写意。
罗雪棠忘情地注视着他。
这就是他令人心折叹服的地方了!看来不疾不徐,慵懒随性,实是利落周旋,运筹帷幄,让人无法漠视他的存在……
“我的脸上有你想吃的东西吗?”皇甫隽突然从卷宗堆里抬起头,笑着问道,但眼底却毫无笑意。“还是……对我这个被宠坏的高傲少爷有什么建言吗?”话声甫落,他批完签呈递交给她。
罗雪棠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错话比不说话的下场更惨,所以她含糊地轻嗯一声当是回答。
这些天来,沉重的工作压力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对于那天无礼冒犯他的话,他当时既没追究,她也早已从紧张、焦虑、困惑到庆幸、放心,终而渐渐淡忘了。
但很明显的,他并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男人,她真傻!
“你一向都是用这种客观超然的态度看待你的新主管吗?”皇甫隽气定神闲地靠坐入身后的高背转椅内,懒懒探问。
那恶意羞辱人的奚落语气令罗雪棠着困不已,那犀利冷然的挪揄眸光更是令她难堪得无所遁形,在这样惊惶失措又失望莫名的双重刺激下,她忍抑似地抿紧双唇,清丽的容颜却浮现掩不住的羞恼怒色。
他神情愉悦的抬眼看她,“既然如此,往后可得请罗秘书多多包容我这个骄庸的少爷主管了。”他和善地笑着,出口的讥诮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简直……忍无可忍!
惊恼地倒抽口气,罗雪棠管不住脾气的冲口而出:“听说你在三年内就逼走了五位女秘书,我原先还很奇怪为什么她们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现在我终于了解了。”
“哦?说来听听。”皇甫隽兴味地挑高眉,眸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我——”她噤口不语,神情是犹豫而困扰的。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懊悔自己的莽撞和率性了。
这不像她!冲动偏激和伶牙俐齿从不是她的本性,当真是气昏头了,她居然会丧失理智的意气说话。
“你怎样?”皇甫隽笑脸上隐有不耐,冷冷静候她的下文。
她能怎样?罗雪棠鼓起勇气,徐徐吐出一句:“对不起……”深沉的无力感当头罩下,她知道自己再不设法补救,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我……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情绪失控。”苍白着脸,她极为羞愧地嘤咛着。“这些天我严重缺乏睡眠,繁琐的工作压力累得我筋疲力尽,我……我并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她顿了顿,又急急补上一句:“真的,很对不起,请原谅。”
“嗯。”
他淡淡的回应听不出任何气怒情绪。
见他似乎没有打算继续深究,罗雪棠这才放心的轻吁口气。如释重负地松开沉重紧绷的肩头,她正想返回自己的位子上,皇甫隽却出人意表地叫住她。
“罗秘书。”
“您有什么吩咐吗?理事。”她谦卑地问道。
“我需要二封信函,两份英文,一份中文。分别发往美国、加拿大和台中分公司。”
皇甫隽不给她任何准备的时间,径自念起一长串繁复而冗长的信函内容。
罗雪棠根本不及反应,她手忙脚乱地拍起桌上的记事本,飞快抢记,紧握笔杆的手心却是一片潮湿。当他念完时,她脸色更加苍白,惊悸莫名地瞪视着凌乱片断的速记内容,只觉肺里的氧气似乎都被抽光了。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嗫嚅的问:“可、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皇甫隽定定地看她,没有说话,深幽的瞳眸里蕴藏的光芒深奥而难懂。
就在她被瞧得脸红耳热,却又不知该如何赔礼道歉时,他却开口了,沉冷的语声宛若严冬寒风般刺人心悸。
看着她,他语气极冷地说:“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第三章
真正贫穷的人,是禁不起现实生活的逼压和磨难的。
罗雪棠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个性温婉沉静、不喜逢迎交际的她,在初一那年,遭逢父母意外双亡的家变后,她就了解自己的命运——她是个没有权利跟苍天撒娇、向命运抗议的孩子,偏执激狂或失意丧志并不能为她换来幸福和温饱,只有自爱自重和忍辱谦卑才能让她的生活渐有起色,才能让她在严酷寒冬中静待融融暖春。
就这样,委曲求全和逆来顺受,成了她面对恶运最好的保护色。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淡无奇的生命,会因皇甫隽的贸然闯入而产生惊涛骇浪的变化,是命运之神再次搬弄造化的神奇力量吧?
遇了这样的男人,到底是上苍对她的眷爱?抑或刑罚?
她没有答案。
这一个多月来,她只是尽责扮演秘书的角色。她有礼,她少言,她埋头做事……端矜的套装衫裙,合宜的梳妆打扮,有礼的交涉应对,完全符合皇甫隽对秘书的要求,甚至连易感的心思也一并敛藏起来,平静无波,不起涟漪。在她好不容易用尊严哀求保住这份工作之后,她又怎能不格遵职守、心存感激地回报他的手下留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