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在干嘛?方以蝶被摇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爱、爱,爱!」受不了她的逼供,方以蝶阴郁坦承。管他的,说都说了,也管不了那幺多了。
「我从没有停止过爱他。不过我还是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去纠缠他。」这下她满意了吧?挥手挣出魔掌,方以蝶难看地僵着脸。
「谁要妳这种保证。」笨孩子!林夫人含笑轻泣。
「不然妳要哪种?」都被她的态度搞胡涂了,她到底想怎幺样?
「我要妳保证这辈子都缠死他。」林夫人语出惊人,忽而咯咯笑出,好不快乐。
儿子的心事她怎会不知?她就奇怪老爷怎会以为他终于喜欢上晴丫头了。唉!幸好佳人依旧为他魂牵梦萦,她也用不着担心他会孤老一生了。
呃……她刚刚说了什幺?缠死他?这辈子?她保证?
她一定听错了!方以蝶呆愣得更厉害了。
似存心让她呆得更彻底些,林夫人亲爱的拥着她,笑瞇了眼。「妳知道吗?小蝶,幸福是要极力去争取的,若是两情相悦,无论如何都不该轻易放手。我知道当初我家老爷给了妳很大的压力,也知道他利用妳姊姊威胁妳离开心上人,不过妳放心,现下这事由我作主,妳只要专心对付怀然就行了。」
虽然儿子变得有些古怪,可心病还得心药医,只要小蝶肯主动去亲近他,这桩姻缘就搞定啦!林夫人心花朵朵开,几乎笑歪了嘴,彷佛已能听见教堂的钟声,幸福响起。
等……等一下!方以蝶傻气甩头,想甩清完全罢工的脑袋。林夫人前言不符后语的话把她的脑子搅和成一团浆糊了。什幺叫这事由她作主?什幺叫专心对付怀然就行了?
天哪!她快疯了。
「妳不相信我?」误会她的摇头原因,林夫人灿烂的笑颜瞬间垮下了。她拒绝她,是因为不肯原谅老爷吗?
「小蝶,妳听我说。」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林夫人歉然的眸光中盈满无奈。「请不要太过苛责老爷的现实无情,好吗?当初为了妳,怀然说什幺也不肯出国深造,只想留在台湾守着妳。妳是知道的,那孩子向来聪颖,商业头脑更是不在他父亲之下,如能好生培育一番,成就自是不可限量。怎知他却不肯听从安排,不但弃偌大的家业不顾,甘心屈就在小小的传播公司内任人糟蹋……天下父母心啊!小蝶,我们又怎忍心见自己的孩子前程尽毁呢?」
虽然气恼老爷的势利,可他望子成龙的用心却不容抹杀。这些年来儿子虽争气,却越来越孤僻,老爷把一切看进眼底,想补救,却害怕孩子发现自己的残酷,翻脸不认人,只好把苦全藏在心底。
唉!这些日子来老爷受的折磨也够多了。或许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的决定对所爱的人最好,殊不知到头来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幽幽长叹后,林夫人忧心抬眸,千言万语全浓缩在这句歉意中,「倒真是委屈妳了,孩子。」
她说委屈她了?方以蝶错愕掩嘴,却再也掩不住满腔的凄怆和酸楚,悲恸的往事伴着失控的情绪融成了一汪泪泉,迅速淹没了她。
她哇地一声扑进温柔怀抱里,痛哭失声。
真挚的歉语终于解开禁锢的封印,驱走了可怕的梦魇,带来了暖阳般的喜悦。所有的回忆不断地在脑中翻搅、奔腾,彻底崩溃后,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委屈!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徘徊在天堂与地狱的日子。当时她虽年轻,却也隐约知道现实的无情。见他常常陷入沉思的冥想中,闷闷不乐,她不禁开始猜测他是否为了自己放弃了什幺,怎奈他总是矢口否认,间或带着强烈的需索,吻住她所有的关切。
那时,她只是一笑置之,不愿加深他内心的负担。后来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他真正的负担。
撇开林老爷子的威胁不谈,那时她总在自问,为了他的将来,该不该放他远走? 可她……办得到吗?这个她用尽生命爱恋的男人啊,她真的舍得下、放得了吗?
但舍不下又能如何?以为对他最好,却累他最深。所有她以为的美好,原来全是一场空。她还能说什幺?他为她付出那幺多,已经够了。早该为他着想,她不该为了一己私心强留他,即使她不舍……真得好不舍…… 最后,她还是选择放弃,彻底斩断和他之间的情情爱爱,不留余地。她明白自己并未作错决定,一份无私的爱应当包含无欲无求。可是一想及他临走前的凄怆狂笑,她就……
「呜哇……他不会原谅我的……」她用那幺残忍的方法逼他远走,他一定恨死她了!他恨死她了!方以蝶心如刀绞,哭得更是无法自持了。
林夫人心中一恸,霎时百感交集,又愧又怜。
「他会的,孩子。去告诉他妳的苦衷和感情吧,他会原谅妳的。」她柔声保证,疼惜的泪水也抑不住地顺颊滑落,陪着她呜呜咽咽。
第八章
国宝饭店咖啡厅
夜深了,黑丝绒的夜幕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织就出一幅殊丽的夜宴图来。 只是,此刻的林怀然却无心浏览这番出尘美景,他燃着烟,细细审视着眼前一张裹着娇怯、不安和期待的脸庞。
她为什幺要用这种眼神看他?那双晶莹的瞳眸好美,好亮,在灯光辉映下,灼灿如夜之精灵。 精灵?林怀然忽而摇头失笑了。老天,他受的惩罚和教训还不够吗?
伸手撩熄烟,他郁郁沉脸。
「找我有什幺指教吗?邵夫人。」方才她打电话来想见他一面,他答应了她的邀约,看她想搞什幺花样。
怎知,她只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他,看出了他体内一股无名怒气。
她究竟在看什幺?
尚学不会对他的冷漠处之泰然,方以蝶瑟缩了下,难堪和愧疚霎时盈满胸臆,纵使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全梗凝在他的疏离中,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五年前离开他的真正原因。 他现下在想什幺?对她可还有一丝情意?心好乱……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不想把气氛弄拧,她柔声问安,不意却掀起他的漫天怒焰,盖去了先前的冷静和自制。
他过得能算好吗?
不堪回首的屈辱巨浪般涌来,颠覆了他激狂沸腾的心。
林怀然任声大笑,郁恨非常。
「妳说呢?」她居然好意思开口问他?天杀的女人!
「我很想你。」掩不住浓浓思念,她天外飞来一句。
「什幺?」没料到这个,林怀然煞住笑声,脑子被瞬间炸平。
她说想他?
愣愣地盯看那双含羞带怯的水眸良久,他的心缓缓揪成一团,悲愤难抑的往事伴着迷离纠葛的情愫交融成一道柔肠百转的致命之痛,痛得他几近窒息。 狠狠倒抽了口气,林怀然狰狞瞇眼,震怒已明明白白跃上俊容了。
「我该觉得荣幸吗?」她凭什幺想他!是想纪念他当年的愚蠢吗?黯下眼,他的眼眸深邃得彷佛可以看见地狱。
方以蝶清楚地感受到他深沉的恨意,脸色倏地刷白了。
「怀然,不要这样对我。」明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可她真的无法承受他的无情。 这不是他,他从不会用这幺森冷的眸光看她。他看她的眼神永远那幺温柔,永远带着宠溺,永远教她脸红心跳……那种几乎想将她疼入心扉的深情,现在,又在那里?方以蝶苦涩自问,却反被苦涩吞没了所有无奈。
「会不会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刻意忽略胸臆间隐隐作疼的怜惜,林怀然冷冷睇看她的难堪,享受着报复的快感。她根本不值得同情!
方以蝶哑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不要这幺恨我,怀然,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恨妳?」眉心间的讥诮丕变成骇人的阴寒,林怀然难看撇唇。
「妳太高估自己了,邵夫人,五年前的旧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凈,没有时间治愈不了的伤口,不是吗?」虽然这个痛,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也抵死不会承认。他不要告诉她他有多在意她,他不要让她为自己的胜利沾沾自喜。
「你真的不恨我?」她不信,他应该要恨她入骨的,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有复合的希望,林夫人的激励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全力去争取他,否则这些年来她所牺牲的一切都白费了。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的,记得吗?你说过你--」
「够了!我知道我说过什幺。」在他为她做了那幺多傻事之后,她还期望听他如何为她心痛如绞、如何念念不忘吗?这个恶毒的女人!「妳觉得很好玩吗?把我的感情扯上扯下,丢来晃去,这样妳很有成就感吗?」
他要杀了她!林坏然气怒地址住她的手时,恨不得一把揉碎她。
「我没有玩弄过你的感情,怀然,我对你是真心的。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可以解释一切。」她颤声哀求。如果可能,她愿意拿全世界来换,只求他一听。 又在撒谎了。「妳到底要骗我多久?」他看起来很蠢吗?「妳这个无耻的骗子!」
他的手劲握疼了她,可她偏不喊一声痛,澄澈的眸子定定地锁住他,同他冰硝般的冷眸对峙着。
「我没有骗你。」
方以蝶忽而倾身向前,恋恋地往他粗暴的大手吻去,瞬间吻慌了他债张难平的心。
彷佛她的吻会烫手般,林怀然仓皇撤手,被她的行为骇着了。
「妳想说什幺就快说,我可没时间陪妳瞎扯。」该死!手微微发麻了,她到底对他下了什幺蛊?
太好了,他的眼神不再那般冷淡疏离,眸底那份挣扎和迷惘更是雀跃了方以蝶的心。 她深吸了口气,开始娓娓道出那段岁月所隐藏的真正事实。
「我之所以会离开你,完全是因为你父亲利用我姊姊当年的一时荒唐,下海伴舞玩乐的照片让我做出了痛苦的抉择……你知道吗?怀然,那时候她好不容易才愿意放下心结,走出害死妈妈的阴影,更幸运地找到了一个美好归宿,我又怎能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拿她的一生幸福做陪葬呢?」对邵家那种身分地位的人来说,就算二老再怎幺通情达理,也断不能容许这样的丑闻缠身。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无条件退让,让出她的梦--一个原就不属于她的梦。
方以蝶鼓起勇气凝看他,澄澈的眸中是一片坦然。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凌厉打击!
林怀然浑身颤悸,有半晌无法从这个莫大的震撼中恢复神智。他万万想不到他最敬爱的……不,他不能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
阴郁抿嘴,他读不出思绪的俊容冻满冰霜。
尽管他的沉默令她心慌,方以蝶犹不停地喃喃倾诉。「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仅擅自决定了你的命运,更亲手扼杀了我们的将来……其实我不想的,怀然,我真的不想这幺做的!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去伤害她,她是我的姊姊,我只能保护她啊!所以找……我只好痛下心来把你逼走,残忍地伤害你,更伤害了我自己。」极度的酸楚铺天盖地袭来,她几乎要被狂涌的内疚吞蚀了。 小妍骂得好,她的确是自作自受。更该死的是,她辜负了他对她的一片深情,一手造就了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如今,就算他失控甩她一耳光,她也甘之如饴,无怨无尤。
可他为什幺不发怒?为什幺不激动?为什幺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吗?」她说的是实话啊!他为什幺不相信?
林怀然仍是深蹙着眉宇,寂然无语。老实说,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自从经历那场梦魇后,他无法不去臆测她的动机,那幺痛彻心扉的教训,他没道理不牢牢记住。
「这是妳的另一场游戏吗?」猝不及防出了声,他清俊的面容染上一抹狂炽,震得她哑口无言。 「妳想从我身上得到什幺?名利地位,还是邵家产业?」是了,这种漫天大谎,只有她想得出来。他是该敬佩她的心机呢,还是嘲笑自己当年的愚蠢?
「怎幺,突然发现自己当年的错误了吗?后悔没有好好看清楚我的价值,痛失良机了?」卑劣的女人。
不!死白的唇隐隐颤动,方以蝶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他为什幺要这幺残酷?为什幺忍心说这种话来折煞她? 羞辱的酸楚瞬间在眼眶爆开,淹没了她所有防备。
是她太过天真吗?原以为残酷是有限度的,她知道他恨,却没有想到心可以死绝得如此彻底,昔日那双炽热的瞳眸早被迫人的凉薄和郁愤所取代。 这个人,不再是深深爱恋着自己的男人了!
情已逝,爱难回,千金难买一次爱重来。她怎幺还会天真地以为只要她剖心相对,他就能尽释前嫌,与她重谱爱曲,恋恋相伴呢?
真是傻呵……
心口狠狠抽痛,她薄弱的坚强根本锁不住四下窜动的深情。多幺可悲啊!在他恨她入骨的同时,她却依然恋他如昔。这种不公平的对峙再继续下去,她必是万劫不复了。
如果可以,她想抹去他眼中的冷峻。她是伤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心也在滴血啊!
沉静地闭上眼,方以蝶悄然隐去泪意,重新振作。
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寒气迫人。 「妳为什幺闭上眼?为什幺不敢再听下去?妳在害怕什幺?怕妳会守不住对邵演扬的爱?还是怕我会像从前一样厚颜无耻地缠着妳,求妳再多给我一点爱?」
不能哭!千万不许哭!方以蝶强忍住椎心刺痛,默默贮备勇气,但求全身而退。
「该死的妳,睁开眼睛看着我。」粗暴地攫住她的下巴,林怀然郁恨得不知是该掐死她,还是把她搂入怀里。
「我叫妳看着我,听到没有!」耐性告尽,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咆哮出声,无视于餐厅内异样的目光,整颗心被自己的所思所想折腾得滚滚沸沸。她竟敢无耻默认?她竟敢!
「听到了。」他的冷嘲热讽,把她的心拧得好碎、好疼,她怎幺可能听不到?幽幽然睁开眼,方以蝶不闪不躲地望进暴烈的怒眸里,万念俱灰了。
「我警告妳,不要再侮辱我的父亲,不要再为自己的虚情假意找借口,方以蝶,我不会再上当了!没想到妳的心机居然这幺深沉,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当初我怎幺会--」
「够了!不要再说了!」受不了他的鄙夷,她气愤低喊,沮丧于涌上眼眶的泪水。
「你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我的爱吗?怀然。」她问得绝望,想哭,却明白她的泪不能使爱重生。她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了,是她下的因,就该受这样的果。她是罪有应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