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明白当他亲眼目睹她和别人步入礼堂时他心中的感受,那种痛,他会懂吗?他心爱的女人带着幸福的笑容,当着他的面,嫁给了别人。
剎时间,他痛得想大吼却又做不到,因为她该死地在微笑,很幸福、很幸福地微笑着……老天爷!
「我是不明白。」管不住心中的火气,叶泓礼扬声怒斥,为他语气里的怨怼寒了心。现在才来说不甘,到底有什么用?
「怀然,虽然我不清楚小蝶曾经如何伤害你,可毕竟那已是五年前的往事了,你就让它随着时间淡去了,好吗?我看得出来邵演扬是个好丈夫,她有个很幸福的家。怀然,你就此罢手了,行吗?」他这么做何苦呢?只有徒生伤害啊,他懂是不懂?
她有个很幸福的家。
就是这句话,印证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她,过得很幸福。 林怀然脸色灰败地颓坐在真皮转椅内,面对这样的答案,只能无言。
该死、该死、该死啊……他的心从没一刻这么痛过!当日他心神俱裂地放弃她,而她却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嫁给了邵演扬,她真的很快乐。
傻瓜,不然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我真是个君子,对不对?」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果然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呵呵呵……他忍不住要为自己喝采。
老天爷啊,真是够了!
「怀然?」听出了他的自嘲,叶泓礼被他眼底的伤痛大大震撼了,他何苦如此折磨自己?「难道你……你对小蝶始终无法忘情?难道你是……」
「不是!」宛如被火焚上了身,林怀然惊得急声否认。
「你别侮辱我了。」他对她只有怨,只有恨,再无其它。会把她放在心上,那是为了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能忘记她带给他的屈辱,仅此而已。
可是,这样的快声否认,反而失去了可信度。叶泓礼无奈地望进他冷然的眸子里。
这么说……他是永远也无法释怀了。
「你当真不肯放过她?」明知道这是个傻问题,叶泓礼就是无法放任他自伤伤人。一个是他打心底疼爱的小表妹,一个却是他的至交好友,两个人的地位相等,要他如何取舍?
难,好难。
叶泓礼郁郁摇头,眸中是全然的怜悯和心疼,既为好友的偏狂气恼,也为他的痴傻不值。 「如果我说是呢?」悲怆的眸光陡地瞇紧,闪着势在必行的决心。恨意既已释出,林怀然就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激狂了。
这辈子,他是注定和她扯不完了!
「你--」可恶,他就非惹得他怒目相向不可吗?叶泓礼下颚一紧,胸腔内的怒火益发沸腾了。
「我说过,我绝不会放过你。」小蝶是他最疼爱的小表妹,说什么都得护她周全。这是他逼出来的选择,可怪不得他了。
气氛再次僵凝,两人一触即发的情势隐隐重现。 片刻后,林怀然懒洋洋地笑了。
「阿礼,何必这么认真呢?我不过是说说罢了,瞧你气的。」不过瞬间,曾经失控的翻天怒海竟已无波无浪,狠狠看凉了叶泓礼的半颗心。
这……这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林怀然。
林陵然兀自说他的,故意忽略他的错愕。「再说邵演扬若真如你口中所说,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那他又何必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波澜呢?」勾起一个戏谑笑容,他的脸上凈是无害的温和,似是在嘲笑着对方的大惊小怪。
「是吗?」当他是傻子吗?叶泓礼才不相信。小波澜?惊涛骇浪才对吧!
「当然。」无视于他脸上的讥诮,林怀然再次扬唇轻笑。「更何况,我之所以会斥资参与谦和建筑,是想在邵氏资金吃紧的同时,免除他们落入虎视眈眈的欣荣集团手里。至于是否要并购,这就得看邵家如何因应来评估了。在商言商啊,阿礼,这道理你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谦和会落到这步田地,只能说是应验了「肉必自腐而后虫生」,可怪不得他这只闻香而来的小虫了。就他所知,邵家早已钱财散尽、负债累累。撇开私人债务不谈,谦和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进行交叉持股,或透过主要股东买回公司股份,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难怪只能借助故交老友收购公司股份,再结合公司派的原有持股,以维持绝对多数。
只是,恐怕邵定南作梦也料不到,他毕生的心血,邵氏最后的希望--谦和,就将结束在他满心信任的世侄手中了。啊,他远在美国的父亲大人倘若得知此事,怕是会气得失手宰了他吧!
想到这里,林怀然不禁泛起一抹苦涩笑意。
其实,他并不想赔上邵、林两家多年的交情,可他怎么也放不下心中满满的恨--对她的恨,对邵演扬的恨!要怪只能怪邵老调教出的好儿子和精心挑选出的好媳妇,当日他俩对他的羞辱,他怎么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现下,他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一个迟来的公道,笑看他们日后悔不当初的凄凉下场。 想必会是大快人心的绝妙好戏吧……为此,他噬血般地轻声狞笑了。
叶泓礼的唇几乎抿成了一直线。
「你最好如你所说的这般无私。」明知他说的是实情,他却无法放下满心的担忧。出资买回谦和股份虽是林老爷子的好意,可难保林怀然不会从中搞怪。 目光犀利地审视起眼前温文儒雅的脸庞,叶泓礼不禁深深感慨了。
「说真格的,怀然,你当真变得很多,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那张俊雅的面容依旧,温朗的性情却换上了凝敛的冷酷。这样的转变,到底该怎么形容?
幽幽地长叹一声后,叶泓礼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徒留林怀然无言地怔在他方才的语重心长里。
他,真的变了很多吗?
是吗?
疲惫地靠进真皮转椅内,林怀然仰头敛眼,心防彻彻底底地卸除了。
是啊,他是变了,变得沧桑而冷汉,变得萧索又深沉。毕竟在经历了一场血淋淋的教训后,他又怎能不改变呢?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她所带给他的残酷滋味,就像那根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被人用利刀狠很划过般,她真是给了他最痛苦的清醒和觉悟啊!
然而,在熬过了痛不欲生的五年春秋,那个赐予他悲怆记忆的女人,凭什么可以过得既幸福又快乐,她凭什么? 一个滥情不一的女人!竟教他傻傻地爱上她的虚情假意,傻傻地为她心痛如绞,傻傻地……一傻再傻……
傻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最傻的还是,他竟无法将她自记忆中消除,那段虽已远扬却不曾褪色的往事,就像地狱里来的火焰纹身,还给了他一个痛彻心扉的狰狞烙印……
下意识抚向右手浅疤,林怀然益发憎恨。
他好恨自己!好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对她依然存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强烈记忆,让她肆无忌惮地在他的内心深处来去自如,横行霸道。他到底在干什么?椎心刺骨的痛楚已然炸开,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必须咬牙忍受?
为什么?他扪心自问,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真有那么难忘吗?还是真如阿礼所言,他对她依然有情?那种如火烧灼的感觉,原来不是恨……那,是什么?它是……
停!不要再想了。
林怀然如遭重挫地连连变了脸色,急急点燃手中的香烟,却险些教烟雾呛着了气。他无奈地蹙紧双眉,而后重重地捺熄刚点燃的烟,再次闭目凝神起来。
最后,在天近破晓的晨光中,他才强迫自己挥开紊乱无章的思绪,开始审视起摊满桌上的文件。
这么多年来他汲汲营营,为的不外是希望回台湾讨一个公道。谦和建筑无疑是最有利的机会,他怎可轻易放过?复仇的滋味相当甜美,而他的耐心永远无人能及。他或许是个傻瓜,但他绝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儒夫!即使两败俱伤,他也要放手一搏。 这一次,她会付出万倍于他的惨痛代价。
他发誓!
第二章
涤尘西餐厅
邵演扬难得带着一家三口出外用餐。 在侍者殷勤的服侍下,他们坐进了靠窗的卡座中,在旖旎的烛光掩映下,轻松自在地享用可口的美食佳肴。
看着小念夏难得乖巧地吃着盘里的食物,邵演扬心头一暖,爱怜登时化为一抹笑意,从心底漾上了唇畔。
他钟爱的女儿啊……
「怎么?她吃饭的样子很可笑吗?」方以蝶瞅着他,笑得嫣然。乍见他时,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好爸爸,没想到他用了五年光阴,融化她所有的怨怼和愤怒,证明了真心。或许所有的分离皆是一场误会,就像……
又来了,她又在糗他了。
「不是,她很可爱。」邵演扬无奈回眸,直直望穿她的顽皮。真不明白她怎会凈逗着他玩?他只是情不自禁呀!
「那我呢?我可不可爱?」兴味地捧脸娇呼,方以蝶轻快眨眼,活像个等待赞美的小女孩。
被她的快乐感染,邵演扬作势打量,故弄玄虚的深思起来。
「想听实话还是谎话?」相处五年,对于她的即兴问答,他已能从昔日的手足无措,进步到应答如流了。
很好,这几年她教得不错。方以蝶感到欣慰,笑得更灿烂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挺不错哩。
「先听谎话,再听实话。」现在的气氛多浪漫,偶尔作作梦也好。热切地靠近他,她期待着,
「那好吧。」她要听,他就说罗,「谎话就是……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甜蜜、也是最动人的小天使。」一古脑说完,邵演扬轻轻笑开,甚是期待她的反应。
「是吗?」他真没用,连谄媚人也不会。
「那实话呢?」连谎话都这么伤人,那实话不就……方以蝶自怜。
「实话啊……」一瞧见她脸上的嗔怪,他差点捧腹大笑。原来逗人这么有趣,莫怪她总是乐此不疲了,呵呵!
「实话就是,我从不说谎话的。」这个答案不错吧?邵演扬沾沾自喜,好不得意。
「啊哈!我就知道你最诚实。」他已经慢慢学会放松自己了。方以蝶心满意足,不禁眉开眼笑。
「是呀,那有没有奖品啊?」见她笑得开怀,他也忍俊不住咯咯笑出,拋却所有烦忧。
他开心地笑了!
见他笑得无忧,连日来的愁云,似乎早已飞过眉梢,抖落出雨过天青的阳光来。方以蝶动容,眼眶不自觉发热,闷了一个多月的忐忑不安终于褪去了。
这样就好,她只希望日子过得平静,只希望一家子能开心度日,这样就好……
她的用心,他怎会不明白。
邵演扬心中一暖,悄然覆上她的纤纤素指,郁闷的胸臆徐徐绕满浓而不腻的温情,稀释了囤积许久的烦忧和哀愁。
他邵演扬何德何能,怎配拥有如此温柔娇美的妻……
「好恶心喔!」一声稚气的童音倏地划破两人的无言凝视。
邵念夏脸上漾满了纯真笑靥,一副存心看笑话的可恶模样。
「原来爹地也不老实。」她还以为只有小明的爸爸喜欢讲甜言蜜语,原来她的爹地也会。赶明儿上学时,她一定要告诉小朋友,她爹地说的话才是最恶心的。嘻!
「邵念夏……」这个小魔女当真皮痒了。
糟糕!妈咪生气了。
「小的下次不敢啦。」动作迅速地爬进伟岸的胸怀里,小红帽缩得只剩两只圆圆的眼睛,一遮一掩地观看脸上风云变色的大母狼。
妈咪如果叫她邵念夏,就表示她最好赶快道歉,然后立刻寻找掩护,否则她的小屁屁就会痛痛了。
她纯稚的童言和夸张的恐慌再度引来邵演扬的朗声大笑,也让方以蝶忍俊不住地失声笑出。
「真受不了你!」精得像小猴儿似的,真不知道自己怎会教出这么个鬼灵精来?方以蝶轻嗔,却笑出了宠溺。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欢言笑语,虽惹来餐厅客人们的侧目,却也让人不自禁为他们的幸福恩爱,露出了又羡又护的神情来。
* * *
林怀然目光阴鸷地紧盯着角落的卡座,一瞬也不瞬。
自从邵演扬一家子踏入餐厅的那刻起,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看他们很久了。他实在没有任何相遇的心理准备,更不用说会亲眼目睹他们的恩爱模样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怀一饮而画,整个人冷得像尊石雕。
当他瞥见他们彼此深情的凝视,当他发现他们相互交握的温存,他忽然萌生了强烈的杀人冲动,浑身就像笼罩在狂风暴雨的怒潮中,杀气腾腾。
「怀然,你怎么了?」一旁的季子风三度低唤,企图引起他的注意。他今天情绪很不稳定,浑身散发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
林怀然仍是死瞪着靠窗的卡座,酒一杯杯地灌。
「你喝太多了。」不得已,季子风只好伸手夺走他的酒杯。再这么喝下去,他就要醉了。
倏然回眸,林怀然终于发现脸色煞黑的身边人了。
季子风一点也不觉得荣幸,事实上他已经快被他的漠视惹恼了。可恶!他不是来这里自言自语的。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悦质问,极其不快。
「呃,我……有点心不在焉,抱歉了,子风。」强自压下满腔愤懑,林怀然歉然一笑,却又忍不住瞟了卡座一眼,该死!他们又在笑了。
「算了。」硬生生吞下怒焰,季子风兀自气闷。人家都道歉了,他能小度小量吗?何况这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真呕!
「怎么?你认识那一家人吗?」瞧他整晚用眼睛直杀着人家,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嗯。」林怀然僵直背脊,有些不自在了,能说下认识吗?他已经失态了一整晚,没必要再扯谎。
「一个老朋友。不过倒是变了不少,险些不认得她。」张手探来烟盒,他不得不借助尼古丁来平稳失控的情绪。他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哦?」季子风狐疑,若有所思地研究起他的表情来。
会让他这般失常的……「是那个『她』吗?」
林怀然倒抽了口气,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再度滚沸,被他意有所指的猜测激怒了。
他凭什么探人隐私?谁给他这种权利了?
「这不关你事!」伸手捺熄烟,林怀然沉下脸,冷眸里布满冻人寒霜。
季子风先是一怔,怒火随后燃进他灿亮的黑瞳中。
「你说得对,这的确不关我事。」算他不识相的多管闲事好了。该死!无端端的,他来找什么晦气碰?他也想杀人了。
见他忿忿然起身欲走,林怀然懊恼地低咒一声,迅速拉下他僵直的身躯,迭声道歉。
「子风,别这样,我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躁郁地失了控制,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