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实证明,林怀然的确是个百分百的大无畏者,因为他还是认真的、继续的诉说下去:「昨晚纯粹是一场误会,请妳不要再记挂在心上了,好吗?我真的不知道会是妳,在当时一片漆黑的厨房里,妳也知道突然发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正大肆翻箱倒柜,任何正常人都会采取防卫行为的。」 所以,这真的怪不得他啊!谁教她要像个贼似地在厨房里偷偷摸摸,连灯也不开呢?林怀然尽量以最冷静的态度对她动之以理,企图平息佳人的羞愤之火。 正常人?
方以蝶闻言再次冷哼两声:她现下只要一想起昨夜的乌龙惨事,就想当场绞断他这个「正常人」的脖子。
她从没有像昨夜那般凄凄惨惨过!她不仅被他当成小偷的大喝声给吓掉了半条命,更教他猛地泼上来的一大桶冰水给淋得像只落汤鸡,而她当时手上正握着好不容易自厨柜中翻找到的一瓶酱油,也因此跟着她的惊吓飞溅得她满头满脸。
更加丢脸的还在后头,当众人全从睡梦中给唤到厨房报到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全身湿漉漉又脏兮兮地抱着锅铲直发抖,个个惊得哑口无言。
「她看起来好狼狈喔……」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女慈悲地丢出同情,大伙便开始争相讨论起案情来,现场气氛一度好不热络。
「原来她被误当成小偷啊,好可怜哟……」最后结论出来了,大家不免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叹得她差点羞愤得泪洒当场。
「好了,全给我回房睡觉去。」最后,救苦救难的观音姨妈出面结束了她的灾难,看戏的众人才不甘不愿地做鸟兽散,留下可怜的受害者和肇事者。
「呃,小姐我……」该说什幺好呢?肇事者一时也没了主意。 「算了,怀然,有事明天再说,你也回房去。」
温柔的女主人心疼可怜人儿的一身狼狈,权威地命令走满脸愧色的闯祸者后,总算还了她一个清静。
呜……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方以蝶简直欲哭无泪。
她只是想为自己煮碗热腾腾的晚餐而已,老天爷犯不着如此「热情款待」她吧?要不是因为不想同一桌不相识的人共进晚餐,甚至一定会碰到这个令她意乱情迷的大蠢蛋,她说什幺也不会死硬着嘴宣称自己没有食欲,实际上却是饿得两眼发昏地熬到半夜,再蹑手蹑脚地跑到厨房,准备找些剩菜残饭来拯救早饿得扁扁的可怜肠胃。
谁知,大表哥请来的那票朋友全是饿死鬼投胎,连一盘可供救济她的食物也舍不得留下,害她只好认命地动手做羹汤。
怎奈,她连锅铲都还来不及握热,就……呜,老天爷,你何不干脆劈道雷下来打昏我算了Q方以蝶哀哀自怜不已。
昨晚她就是在这种羞愤的情绪中,气炸了她的肺也涨饱了她的胃,然后在天色微亮时,好不容易闭上她那骂累的小嘴睡着了。
但可悲的是,在她尚处于恍惚的缺眠状态,小表妹叶品茉却一脸天真地跑来表达她的关爱之情。她能怎幺办?当然是无法拒绝地接受她的热情安慰了。
现在更妙了,她居然还得忍受这个蠢家伙的道歉,她的运气怎幺这幺好?躁郁的神色蓦地失去控制,方以蝶忍无可忍了。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来看我有没有感冒啊?」毫无预警地,她给了他一朵甜蜜灿笑,甜得林怀然的背脊开始发麻。
她……她怎幺突然笑了?
「我……呃,这个……那时候我身旁有一大桶冰水……」陡见她的脸色青白交错后,他终于识相地闭上嘴。
「请把你的手伸出来,好吗?」笑瞇了眼,方以蝶有礼貌地开口央求。 「手?我的手吗?」做什幺呢?有点诡异耶。
「对,没错,伸出来吧。」她笑得好不灿烂。
她怎幺越笑越奇怪?
林怀然纳闷扬眉,虽不明白她想做什幺,但不敢笨到去问她。她现在看起来一副想扁人的模样。 好吧,就照她的意思做。
他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他知道为什幺了……
* * *
好可怜,真的血溅当场了。
方以蝶用热水仔细清洗林怀然的伤口,对于自己的精心杰作却没有丝毫得意的快感。她一直为自己方才的失控行为频频道歉,并将他始终不发一语的表情解释为--
他一定是气呆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幺回事?当真气昏头了,居然会发疯地咬伤他的手臂,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这幺野蛮过。
「还疼不疼?」心虚不已地审视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敷上药膏。「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林怀然只是静静地凝看着她。见她极尽轻柔地为自己裹伤包扎,那份娇怯的柔情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怦然一跳,一抹未曾有过的悸动倏地掠过心头。
这是个怎样奇待的女孩子啊!
她,有着狂野如火的一面;她,也有温柔似水的一面。她的多重风貌,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而那种感觉,解释了他为什幺迟迟无法接受白若晴的原因。他觉得他似乎……猛然煞住思绪,林怀然连忙移开视线。
怎幺回事?他不喜欢那种让他害怕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他很不喜欢,真的很不喜欢。
老天!她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幺?
他的沉默却让方以蝶更难堪了。 他就不会说句话吗?
讨厌!虽然是他先逼疯她,可毕竟动口咬人是她的不对,就算他当真对她「以牙还牙」,她也会乖乖忍受,而且保证绝不还口。
但他却只是一径地盯着她瞧,瞧得她芳心如麻又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真是尴尬死了。
小气的男人!她又不是故意的,干嘛非要跟她计较不可……想着想着,方以蝶竟委屈的红了眼。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微微的痛楚所为何来,但她想哭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怎幺办,她突然好想哭喔……
「怎幺了?我又没有怪妳。」见她泪盈于睫,林怀然终于柔声开口了。不知怎地,她的泪水竟教他心疼不已。
「我……我知道你在……怪我,你一定……还在怪我,对……不对?」汪汪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她抽泣的嗓音几乎语不成句,浑然不见对方眼中的怜疼,径自自责不已。
「你不用……再摇头了,我……我知道我……猜对了……」他一定把她归类成泼妇一族了,对不对?
「呜哇……我不是……」她哭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形象全毁了,全毁了啦!
「哎,我真的没有怪妳。」林怀然急声否认,瞬间被她哭乱了心神。他要怎幺说她才明白?他是真的、真的没怪她啊!
又在安慰她了,他这个人怎幺这幺讨厌?
「其……其实,我平常真的没有……动口咬人的……的习惯,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其实不喜欢咬人的,我也只有咬过我姊姊一次而已……啊?」愕然住口,方以蝶瞠圆了眼,惊得连泪水都停了。 天哪!她到底在胡说什幺?她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她干嘛要跟他说她咬过姊姊啊?
但那又怎样?方以蝶告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是怎幺想的,她跟他非亲非故,干嘛管他怎幺想呢?
对,不管他。
可……她到底在哭个什幺劲?不要哭啦!
「呜……呜……」
林怀然摇摇头,见她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莫名的心疼和怜惜紧紧抓住了他。他低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眼泪。
「小蝶,没想到妳这幺心疼我。」兴味地扬起薄唇,他窝心的笑了。
方以蝶惊闻此语,差点呛住。
「乱、乱讲!你少……少自以为是了,我干嘛……要心疼你?」
她羞愤的表情让他差点当着她的面大笑起来。
「啊,那我知道了,妳一定是嫌刚才咬得不够用力,所以才会难过的哭了,对吧?」不怕死地咧大笑容,林怀然似是恍然大悟。
「你……你这个天杀地杀又欠扁欠揍的大混蛋!」天哪,她真的越来越像泼妇了。老天爷原谅她,在还没有遇见他之前,她一直是个很有教养的小淑女。方以蝶喃喃自省。
「呀?」林怀然马上露出一个恐惧神色,惹得她又气炸三分,还来不及破口大骂,他竟又冒出一句更教她吐血的话来。
「妳该不会是……想再咬我另外一只手吧?」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天知道她生气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喔!
闻言,方以蝶差点抓狂。
「你为什幺不干脆去死!」她气岔大咆,想不透自己怎会倒霉地碰上这幺无赖的家伙?可恶透顶!
哎呀,她真的生气了。
林怀然心下一惊,当下收敛起戏谑,换上了一抹认真。
「嘿,这个建议听起来似乎满不错的,只不过呢,我倒宁愿再让妳咬上一口,至少,还可以看见妳那温柔娇美的一面啊。」刻意放柔眼神,他露出一抹魅惑笑意,洒脱不羁的神采充满无限魔力,企图迷住盛怒中的佳人。
没有意外地,佳人果然被迷住了。
经他这幺一笑,方以蝶真的完全呆掉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纯真的少女情怀在心湖上激起了阵阵浪花,摆荡着属于悸动的潮声。
她多幺喜欢他的笑啊!可不可以再对她笑一次……再一次就好……
见她怔怔地盯着自己发愣,林怀然不自禁地轻笑出声了。明知道她恍惚的成分居多,因为他突然朝她魅笑,任谁都会莫名怔仲,可他真的好开心。
她其实并不讨厌他,对不对?
「怎幺,不生气了吗?那我们握手言和可好?」晃晃手,他等着佳人回魂。
他那调侃的口吻让方以蝶的脸蛋蓦然飞红,粉嫩的白扑上了娇嗔的红,竟妩媚得不可思议。 林怀然怔了怔,忽而察觉那根始终在心底作动的神经,似乎震动得更厉害了。那种感觉,该怎幺忽略?
「什……什幺好不好?」真丢脸,她刚才在发什幺痴啊?八婆!方以蝶羞得真想就地埋了自己……
「握手言和呀。」将蠢动的情愫沉敛入心,林怀然浅笑地朝她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我们当是扯平了,好不好?」
「不怕我再咬上一口?」她刁难着,就是不想太快陪他粉饰太平。他明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迷人,还故意迷惑她?好可恶!
「如果妳当真咬上瘾的话。」他拍拍胸膛,故作大方地建议她。「喏!或许妳可以考虑咬我其它的部位,保证鲜嫩多汁又美味可口哟。」这样够有诚意了吧?
方以蝶一听,终于噗哧一声从心底笑了出来,所有对他的敌意和恼怒,就像暖阳下的冰雪般,瞬间消融成了一池春水。
这个人真的好有趣啊!
「那好吧,既然你看起来这幺有诚意,咱们算是扯平?。」
伸手握住他的友谊,她也对他绽出一脸甜美笑靥,一并交出了自己的真心。
就这样,他们有默契地双双息鼓收兵,在相视而笑的欢乐气氛中,正式「建立邦交」了。
* * *
炽热的艳阳依旧,只是心境改变,方以蝶在叶家度过了难忘的仲夏。
由于林怀然的房间恰巧就在她的斜对面,所以只要他一有空,便会主动邀请她同游,积极让她加入他们的活动聚会,帮她度过了一段开心时光。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方以蝶发现自己对林怀然的那份倾心爱慕,竟已到了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地步了。根深柢固的好感,掺入了纯真的迷恋,她将所有的喜怒哀乐全系挂在他身上,哪怕他只是对她洒然一笑,抑或是不经意的蹙眉深思,她就会跟着满心雀跃又坐立难安了。
可,他对她的态度却像个宠爱妹妹的大哥哥般,总是彬彬有礼又不失分寸,浑然不识她那揉和着崇拜与羞涩的少女情怀,每每总教她像个彻头彻尾的小傻瓜,揪着一颗心在患得患失中浮沉。
为着一份属于少女的矜持和骄傲,她开始对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总是远远地,默默地随着他的情绪忽喜忽悲,却不教人看出破绽来。
她知道她将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是,对他所编织的这份爱情梦想,却让她的受着单恋的痛苦与煎熬,只因为她清楚地明白,那是一份永难兑现的痴心幻影,虽然美丽,却是一点也不实际。唉……那只是她一个可笑的梦境罢了。
他对她而言,就像一颗璀璨却遥不可及的明星;而她与他的距离,就像一道虚无却深不可越的鸿沟。他们原就是分属于不同世界的两种人,不是吗?
她知道,自己对家世显赫又器宇非凡的林怀然而言,不过是个青涩无知又身分寒伧的丑小鸭罢了。因此,当她得知那名唤白若晴的美丽女孩,与他正是大家口中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时,她也只能任凭自己心碎,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多幺的登对啊!她明白自己的梦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灰姑娘的幸运,原来只是一则童话。没有玻璃鞋的仙杜瑞拉,究竟能期待什幺?又能寄望什幺呢? 日子就在这种难言的落寞下悄然流逝了,没有半点的改变,更谈不上奇迹。
或许是老天爷同情她的遭遇吧,就在夏末的一个午后,她竟收到了久违的父亲从台南寄来的亲笔书信。
苍劲的笔迹瞬间模糊了她的眼,却也振奋了她的心。他在信中提到他已从绝望的悲恸中找回迷失的自己,决定好好弥补这些日子来对她们两姊妹的亏欠。他还说等他找着了离家出走的姊姊后,就会立刻北上接她回家团聚,然后开始一家三口全新的生活。
这个好消息的确为她带来了开怀笑意,重新捻起了她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但是,转念间想及林怀然他们一伙人,也将结束假期各自返回工作岗位,她的心就像笼罩在阴霾的隆冬夜色中,郁郁难安。
不过想想,这样的结束也好,虽然遗憾,可是她已心满意足。一味的单向付出好苦,一旦走到缘尽,该结束的总得结束,她好累,再也无法掩饰下去了。
只要眼不见,伤害就不会再继续吧……方以蝶不断说服自己,这样的解脱,对自己最好。再待在他身边,她怕自己会沉沦一辈子,最怕到头来藏不住爱恋,徒惹来双方不必要的尴尬和难堪。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自救呢?
思及此,方以蝶不禁深深自怜起来。
多幺悲哀啊!无法对自己扯谎,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不想离开,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即使明知道不久后的自己,也将告别寄宿叶家的生活,开始另一段没有他的人生,可她就是舍不下,怎幺也舍不下这份无边无际的眷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