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我们那天的合照,留给你做纪念,后面有我在美国的地址和电话,如果你想念我,就写信给我。”他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银链,“这一条十字架项链,是受洗时牧师送的,我一直带在身边,现在送给你。”
爱德华把项链戴在佩如白皙的颈项上;“这是一个信物,一个证明我真心承诺的印记,我要你看到这条项链就想到我。”
佩如手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会等你。”
那一天,他们玩到夜幕低垂,直到佩芝和约翰的叫唤声充斥在溪边,他们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彼此都牢记着黑豆娘之约。
◎ ※ ◎
佩如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用笑来掩饰心中的哀戚。“说完了。”
宝琳和洛城这才从凄美的故事中跳开,回到现实。
“隔年他有再回来吗?”宝琳焦急的想知道结果。
佩如摇摇头,“他走了之后,也曾写过几封信给我,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音讯全无,我寄去的信也像石沉大海,他仿佛不曾存在似的从人海中消失。”她叹了一口气,想到这几年的寻访就心痛。“我从盼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绝望,他是我这一生最后的目标,所以十八岁生日那年,我许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找到他。”
“也许他早就忘了跟你的约定,也许他早就结婚生子,也许他死了。”洛城气佩如的痴情,只想快一点打碎她的痴梦。
“也许、也许,太多的也许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就应该坚守这个约定。”她没有办法不坚持下去,那是她唯一的盼望。
“你是唯一把生日许愿当真的人,我相信神会帮你的。”佩如的痴情让宝琳深深感动。
“宝琳,你不劝她清醒,还火上加油。”
“尤洛城,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吗?”
“拜托你们收拾起那要命的浪漫好吗?现实一点。爱德华英俊潇洒,怎会看得上你这个丑小鸭?就算他还记得,但基于男性生理的需要,他也不可能等你。”
佩如不是没想过所有的可能,只是那个结在心中缠绕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找不到头,也解不开了,所以只有任由自己心痛。
“找不到他,难道你一辈子不嫁了?”
“草率的嫁了,让另一个人也心痛,我不想害另一个人。”
“你真的爱他爱得那么深?”洛城不相信年少时的一段夏季恋情竟让佩如如此深陷。
“十几年了,我几乎每天作相同的梦,梦到我穿着白纱嫁给爱德华,我爱他之深,连自己都害怕。”
“你——”洛城像看病入膏盲的病人般看着佩如。
“是朋友就别劝我。”佩如抢过洛城的话,斩钉截铁的说。
“让我们帮你。”宝琳不想看佩如如此伤心。
“算了吧!顺应天命。”
该找的佩如都已经找过了,既然已尽了人事,如今就只有听天命了。
◎ ※ ◎
佩如准时出现在海韵,既然孟迪凡不爱女人,甚至厌恶美丽的女人,佩如索性就一反常态,不施水粉,身着牛仔裤、球鞋赴约。
其实佩如也不喜欢那些额外的装饰物,像现在这样轻便的装扮,倒是这几年难得有的轻松。
她一眼就看到孟迪凡,在众人之间,无疑的,他是最出色、最夺目的。
“早,孟先生。”佩如自在的打招呼。她对孟迪凡少了防备男人的心,因为他“不是”男人。
“早,坐啊!”迪凡正享受着荷包蛋里的蛋黄汁。“一起吃?”
他做了个手势,侍者拿着菜单向他走来。
“孟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服务吗?”
“这位小姐要吃什么?”
“一杯热咖啡。”
“台湾女人很少一大早喝咖啡。”迪凡有点讶异佩如的选择,一大早喝咖啡很伤胃的。
“我不是普通女人。”佩如自信的说。
“耳闻已久,用蔻丝汀的案子证明给我看。”迪凡被她那自信的眼神所震惊,那……如此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我会的。”
这—餐吃得比佩如预期的还愉快,孟迪凡的幽默、健谈超出她所预期的。
“等会儿我载你去蔻丝汀在五股的工厂看看生产情形,别外也听听设计师的简报,中午用膳完,我再送你回奥奇。”说着,两人相偕步出餐厅,走到车子旁。
半小时后,车子行进在高速公路上,时速一百四十。佩如看着计速器的指针不断往上攀升,心跳也不断加速。
为什么孟迪凡开车时的眼神那么悲伤?他似乎开不享受在快速行驶的快感中。
车子转进五股工业区,停在一栋象牙白的建筑物之前,迪凡礼貌的帮佩如开车门迎她下来。
“这就是蔻丝汀的大本营。”孟迪凡的眼中闪着自豪。蔻丝汀虽然是家族企业,但在他的经营之下却有企业体的活力。
参观完蔻丝汀的生产线,佩如累得直想找张床躺上去。也许是宿醉未醒,整个早上脑袋乱烘烘的,像是千只大蜜蜂紧贴在耳边不断的嗡鸣。
佩如不禁佩服起迪凡,昨晚离开原宿时,还看见孟迪凡灌下一杯白兰地,摇摆的身躯看来喝了不少酒,可是一早他仍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醉意。
秘书对孟迪凡耳语几句后,佩如被安置在蔻丝汀的设计室,而迪凡则急忙隐身在对面的檀木门内。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她第一次看到迪凡笃定的眼中有千丝惊惧。
过了多久?十分、二十分,佩如不耐的翻着蔻丝汀月刊。孟迪凡消失了,那个美丽的女秘书也不见了,若不是已被告知不可随意走动,她真想冲出去问个清楚。
管他的!她正准备转开门把,就听到那耳熟的声音,于是急忙坐回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女秘书身后跟着一个轮廓极深的的女人,看得出来是一个美丽的的混血儿。
“欧佩如小姐。”女秘书为彼此做介绍,“谭爱丝小姐,蔻丝汀彩妆系列的设计师。”
“欧小姐,你有一个小时可以和设计师讨论广告主题,一个小时之后,会有司机送你回台北。孟先生要我转告你,明天他会利用空余时间跟你联络。”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甚至连句道歉都没有。该死的孟迪凡!
从女秘书干练的眼神中,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算了,为了合约,受点委屈算什么?
在佩如点头之后,女秘书像完成了任务似的,抽了一口冷空气,“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在高跟鞋的声音渐渐消失的同时,佩如才回过头,看着不太好惹的女设计师。。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佩如非常确信自己曾听过她的声音。
“见倒是没见过,但我接过你一次电话,在迪凡的车内。”爱丝的冷淡明显透着敌意。
“难怪我觉得你的声音那么耳熟。”佩如热络的握着她的手。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她不客气的收回手,“开始谈公事好吗?”
佩如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换来的尴尬只有笑笑挡过。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彻底了解到爱丝的难缠,所有的提议全遭否定,连一个共识都没达成。
佩如虚脱的往真皮椅背靠,“谭小姐,我想我已经清楚你要的;一个星期之后我会交CF脚本故事给你。”
爱丝放下了试用品,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 ※ ◎
坐在回台北的车上,佩如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爱丝临别之语一直在脑海中回荡——
“孟迪凡怎么会看上你?”
看上我?才华?美貌?看上什么?
佩如希望由忠厚的司机身上探知究竟。“请问孟先生去哪了?”
司机由后视镜中看着佩如,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天啊!蔻丝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构?中情局? KGB?调查局?怎么每个人都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佩如给了司机一个地址,那是宝琳座落在大湖公园旁的房子,面山傍湖,景致美丽得像梵高的画。
她拿了钥匙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粉红色的漆、精致的摆设,和一个超大的落地沙龙照。
浴室里传来宝琳五音不全的哼唱,哗啦啦的水声摭掩了佩如进门的声音。
佩如累得倒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宝琳毫无掩盖的裸身走出浴室,她的歌声因为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牛仔裤和球鞋而停止。她披起浴巾,走向衣物的源头。
只见佩如的长发散乱的披在枕头上,均匀的鼻息显示她已进入深层睡眠状态。
宝琳怜惜的梳着她的长发,在佩如年轻的脸庞上透露出不协调的沧桑。
她留下了纸条要佩如等她,就匆忙出门。
◎ ※ ◎
早就过了约定时间!杜宇不安的来回踱步,频频询问助理小姐,他的眉宇深锁,显得心事重重。
“杜医生,杨小姐来了。”
电话机传来的声音让杜宇放下心,他整理好思绪,才在对讲机上按了个钮,“请她进来。”
“嗨!”宝琳熟悉的走向躺椅。
“宝琳,对不起,我临时有事,今天没办法做治疗。”杜宇边说边穿起西装准备外出。
“可是……我有话想跟你说。”宝琳难掩失望的情绪。
“晚上我再跟你联络。”杜宇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应诺吓了一跳,他用理智提醒自己,这已经超出一个做医生的范围。
可是他对宝琳的关心早已不被自己控制,他渴望见到她,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渴望拥有她。
可是宝琳的放浪形骸,他制得住吗?他的家人能接受她吗?所有的问题形成了一个大问号,紧紧的箝制住杜宇纷乱的心。
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宝琳的失落,半推半说的把她送上车。
他头也不回的钻进那颀长的富豪车里,一路上心情总是沉甸甸的,车子转出人潮,驶进幽静的小巷。
在通过警卫验证之后,他快速的通过长廊,直奔希娜的病房。
“没事了。”迪凡望着杜宇,如释重负的说。
杜宇心疼的看着迪凡,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受的折磨,看着他的自暴自弃,杜宇连一句诃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拥着他,像哥儿们般安慰他。
“陪陪我,杜宇,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只要你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迪凡,杜宇有着近似崇拜的情结,又有像朋友般的感情。
“到海中天喝个醉。”这是迪凡唯一知道可以解脱的方法,酒入愁肠暂忘愁。
对杜宇这个心理医生来说,迪凡是他唯一的遗憾,他辅导迪凡已经很多年了,从希娜出事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放弃他,可是迪凡的自责却越来越深。
海中天内嘈杂的划拳声,淹没了迪凡的悲伤,不是解决,而是暂时忘记希娜带给他的痛。
“别再喝了。”杜宇抢下迪凡手中不知道是第几杯的啤酒,“再喝就醉了。”
迪凡无奈的笑出声,笑杜宇的无知,“傻瓜,我就是要让自己醉,好麻痹每一根指责我的神经。”说完,他又倒满酒杯,—饮而尽。
“够了,停止这样虐待自己。”杜字义正辞严,凛凛的看着一脸错愕的迪凡,“如果你有罪也还清了,何苦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中?阿姨若泉下有知,看见你现在消沉的样子,她一定很难过。如今,蔻丝汀在你手上,孟家的兴亡也在你手上,振作一点。”
“你懂什么?”迪凡牵扯着不受控制的嘴角肌肉,冷酷的说:“你一生顺遂,懂个屁!” “迪凡……”这一声呼唤有太多的了解,他怎么不了解迪凡的苦?只是……唉,再苦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你不懂,不懂。”迪凡喃喃自语。想到过去,他不禁一阵酸楚,眼角已挂着朦胧的泪,“你有没有尝过一种痛,那种一辈子跟着你的捕,那种椎心、说不出多后悔的痛。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我情何以堪。”顾不得周遭异样的眼神,迪凡抱着头泣不成声。
杜宇无声的拥着他,对迪凡年轻的心来说,这样感情的负荷是太重了。
既然没有办法陪着他一起心痛,最起码可以一起醉。在杯觥交错下,夜已深沉,两个满身酒味的大男人相互扶持,回到阳明山灯火通明的家。
“回来了,小宇回来了!”来嫂惊喜的开了门,随即嫌恶的挥了挥充塞在空气中的酒味。
“你这孩子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让大伙穷担心。”杜母佯装微怒的样子。
杜宇撒娇的抱住母亲,“对不起嘛。”拥着母亲在怀,他深刻的体验到迪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
“下次不可以了。”杜母放下一颗心,才注意到许久不见的外甥。
“阿姨。”迪凡生涩的打招呼,酷似母亲的阿姨,让他的心又莫名的滴血,如果母亲还在……
“乖,太晚了,在这睡吧!”杜母慈祥的说。
“我……”已经习惯了承受寂寞的迪凡,受不了突然来的温情滋润。
“阿姨从小看你长大,你还跟我客气什么。”
稍后,迪凡躺在熟悉的房间内,这么多年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梦中有妈妈和希娜,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女孩。
“迪凡……”
该死的!谁吵醒我的好梦?梦中希娜笑得比花还灿烂,而那个不知名的女孩正准备回过头——”
迪凡勉力睁开干涩的眼,原本想破口大骂,突然想起这是杜宇的家。
杜宇轻轻的推着他,“起床了,爱丝打了很多通电话找你,说有急事。”
外头的阳光炙得吓人,却照不进迪凡心中阴暗的角落。长夜已尽,他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是掩饰他内心脆弱的好方法。
他坐在餐桌前吃着三明治,面对桌面前和乐的气氛,感到如坐针毯,越来越不自在。
“迪凡,你有在听吗?” 迪凡笑笑,表示有。
“那你愿意搬来一起住吗?”
“一起住?不,我比较习惯一个人。”
“这几年来,只有清明的时候才看得到你,其余的时间要找你比登天还难。常常来看阿姨,别让我为你担心。”
“我会的。”
他黯然的咽下梗在喉中的三明治,阿姨对他的关怀,他负荷不了,因为他无法偿还,一颗心早就随纸灰飞扬,永埋在父亲身旁。
◎ ※ ◎
佩如赶紧跳开为蔻丝汀构思文案的苦思,她已加班熬到深夜,再想下去,不知道会掉多少头发。她凭着感觉摸黑走到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
杯中传出的热气温暖了她有些疲惫的心,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冷得有些可怕,她有些迷惑,自己付出那么多,换来的是什么?名利?地位?到头来是不是一场空?
她用力的在额头拍了一下,“该死的宝琳,全都是她害的。”
宝琳最近的自我省思带给佩如一些冲击,她没有办法不去想,赚得全世界赔了自己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