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风拂面而过,随着前进的步伐扬起阵阵黄尘,太阳高高地在头顶上散发着高温,映像在黄色的沙尘之上,让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而额头上流出来的汗水还来不及滑落,立即被蒸发。
这里就是西域著名的「瀚海」,如果不是熟悉这片沙漠的西域民族,一般人是很难走出这片致命的沙漠,所以这片沙漠成了东方新朝军队西进的最大障碍,也是西域民族最大的安全屏障。
可这会在这片沙漠之中,却有一个穿灰色连帽披风的人牵着一只骆驼,吃力地往前漫行。
这个人低垂着头,以非常坚持的脚步缓缓走着,从帽里垂落下来的青丝泄漏了她的性别,宽大的披风里裹着一个纤细的身子。
一阵强风吹落她的帽子,过腰的青丝随风飘荡,她的小脸也因此暴露在烈阳的照射下。
她拥有一张南方人才有的瓜子脸,柳叶般的黛眉微蹙着,小巧的朱唇因为沙漠高温所造成的不适而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五官在乍看之下和南方姑娘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她拥有一双如琥珀般的金色眼眸。
拉起帽子,胡乱地将头发塞回帽子里后,她继续往前行。
如果可以,她很想回到她居住的家,好好地洗个澡,将这一身讨人厌的风沙与黏腻给洗得一乾二净。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必这样辛苦地跋涉,留在有着欢笑的伊宁城。
可是,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城里的人、为了她的家,她必须穿越这片沙漠,到汉人的地方找到那个人。
眼前沙漠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堡垒,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沙漠里常常出现奇怪的景象欺骗人们,她已经上了好几次当,所以她怀疑此时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当她渐渐接近堡垒的时候,那卓然傲立的高大城墙所带来的压迫感,还有城门口守卫的卫兵,证明这一切并不是她的幻想。
不管这里是哪里,可以确信的是,她已经脱离沙漠恶梦。
维持着一定的伐进入柳中城,她骤然松了一口气,总算能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牵着和她相同疲惫的骆驼走向离城门较近的萨尔客栈,订好房、用过膳、净完身,直到躺在铺着柔软垫子的床榻上后,她才真正地喘一口气。
洗涤过后的头发散发出柔亮的光泽披泻在枕褥之上,换下灰色连帽披风的她穿上汉人平民妇女所穿著的淡绿色短襦、嫩黄色绣花罗裙;衣袂飘然,清香扑鼻,其刚才狼狈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躺在床榻上,她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大概是因为踏入不熟悉的环境,所以始终没有办法真正地熟睡,大约在二更初时,屋梁上传来的细微声响惊醒了她。
握住放在棉被里的剑,她屏息等着梁上之人的到来,可是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饱满的额头不由得布满细细的汗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紧张加上兴旧的缘故。
她外表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可是实际上拥有一身的好武功,纵使身体因为长途跋涉而感到十分疲惫,可要对付今晚的不速之客,她相信自己仍绰绰有余。
没有握剑的手摸向腰际,她取出腰带里薄如蝉翼、状如星芒的暗器,夹在指缝之间。
就在来人推门进入的那一剎那,她手中的暗器疾射而出,趁着来人发出惨叫的空隙滚下床榻,从窗子跳出去。
「该死的女人!追!」没有受伤的人怒斥一声,率领其它三个黑衣人从她跳离的窗子跟着窜出,追入客栈的院子之内。
「夏里英绮,乖乖地和我回伊宁城,否则被我抓到,有妳苦头吃!」四名黑衣人当中,有人对她发出这样的警告。
「咦?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夏里英绮歪着头看向对方,小脸上写满困惑。
在月色之下,她那双金眸特别地引人注目,也更诡魅。
「少装傻,别以为可以逃离我们主子的手掌心,妳还是乖乖认命吧:」刚才说话的黑衣人冷嗤一声,手中的剑抖动了下。
英绮抓了抓左耳,一脸不耐烦地道:「奇怪,怎么老是有苍蝇在我耳边喽喽叫,好讨厌喔!」
「去,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手中的剑击向她「当!」地一声,他这个攻击被她轻易地挡开。
英绮步履轻盈地往旁边一跳,手中的剑无声地横划,黑衣人握剑的右手手臂瞬间分成两截。
「啊--」他发出惨叫声,握着断臂跪倒在地上。
「什么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
惨叫的声音引起客栈留宿客人的注意,当烛光和火把的光芒照亮院子时,他们只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断臂,而没有其它人的踪影。
这个断臂事件引来官兵,而在他们搜查整个客栈的时候,又引起另外一个骚骚动的源头,来自趁着混乱回到房间的英绮。
「妖女!」官兵在看到她的金眸时,声音含着恐惧地叫起来。
「什么妖女?没看过西域民族吗?」英绮生气地瞪着他们,让初次看到外邦人的官兵们吓得几乎站不佳脚。
「抓……抓起来!这个妖女铁定和刚才的断臂事件有关!」带头的捕快下了正确的判断与失误的决定。
「太过分了!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天底下还有王法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像妳这样的蛮人,一定没有听说过『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吧?」捕快傲然地用蔑视的眼光看着她,「这里是皇帝的王法管不到的地方,在这里,能决定妳生死的是陵远侯!」
「什么灵猿不灵猿?猩猩也可以当官吗?」英绮想到,她认识的那个男人肩上总跟只小猴。
不会是他吧?她记得当时的士兵不是这样叫他的,他们都叫他「鹰隼将军」!
「大胆!竟然敢口出狂言!」捕快怒斥一声,森冷的刀尖指着她的鼻尖,「来人,拿下这个妖女。」
「妖女、妖女,我哪里像妖魔鬼怪了?」英绮不服气地用剑格开他的刀。
捕快一愣,被她问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所以说嘛!她讨厌汉人,看到她只会猛叫妖女,也不想想谁的行为和妖魔没有什么两样,还有脸来指派她的不是!
英绮火大她提着剑迎向将她围住的官兵。
「拿下她!」捕快的声音在这个有着微弱月光的夜里高高地扬起。
第一章
柳中城内,人潮最多的大街上,有间著名的酒楼叫凤祥楼,以金漆红木高高盖起,外观华丽,里面的酒食深受城内人民所喜爱。
品尝着来自西域的珍贵葡萄酒,坐在二楼靠大街的桌位上,两个男人正一起看着外头的人群。
其中一个穿著淡绿色的长衫,气质温雅且带着狂傲,眉毛浓黑,双目深邃。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有着飞扬的剑眉,幽深的瞳孔就好象乌山所特产的乌山石,漆黑得发亮。与绿衫男子略嫌秀气的脸庞比起来,他的五官较为有棱有角,粗犷之中显露霸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将出身的豪迈男人,藏青色的衫子更是突显他狂放的气势。
「吱!」他们旁边有一只白色体型娇小的猴子,正抓着桌上的花生米,不断放进牠已经鼓鼓的猴腮里。
「拜托!贪吃的老祖宗,就算你不顾面子,也得替自己的主人留点颜面吧?」
绿衫男子笑谑地一把捞过小白猴要塞入嘴巴的花生米,不理会牠抗议的叫声而迅速地放进自己的嘴巴。
小白猴把愤怒的视线投向自己的主人。
「别生气,飞星。」穿著藏青色衫子的男人带着浅浅的微笑,安抚自己视若亲生兄弟的小白猴,「公孙兄还是个小孩子,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咳……喂!我说牧兄,你未免太过分了,说我是小孩子?」公孙柏青差点被口中的花生米给噎住。
当今名满天下的威远侯牧震煌,带着不符合他狂放外表的和煦笑容道:「只有小孩子才会抢人家的食物来吃。」
「哼!看在你嫉妒我年纪比你小的份上,我勉强原谅你。」
「那拜托你五十年以后以童颜鹤发的样子来看我,老头子禁不起吓。」牧震煌从容地顶回去。
去!这个家伙在战场上了得就算了,没想到就连嘴上功夫也不输人!公孙柏青在心里抱怨。
就在这个时候,大街的远方出现一阵骚动,渐渐鼎沸的人声吸引更多好奇的百姓,当然,声音也传进凤祥楼内。
公孙柏青引颈眺望,「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虽然现在朝廷一片混乱,可是皇帝却将他们这些胸怀大略的人才放在边疆纳凉,整天无所事事只能窝在凤祥楼喝喝小酒、拋拋花生米,惟一的消遣娱乐就是看「灵猿」侯大人玩丢脸的「大戏」。
想来就好笑,这位被皇帝钦点为「陵远侯」的侯天佑大人,外表看起来像手臂长长的猿猴也就算了,偏偏他的封号陵远侯这三个字的音很接近灵猿和猿猴,本人又姓侯,这种有趣的巧合实在叫人不笑也难。
「走吧!就算你脖子再长,也还是看不到的。」知道公孙柏青喜欢凑热闹的个性,加上坐在这里喝酒聊天也挺无聊的,因此牧震煌将碎银摆在桌上,站了起来。
飞星在主人尚未站直身子以前,就已经跳上主人的肩膀。
公孙柏青笑咪咪地也跟着站起来,生活中有新鲜事调剂一下才值得,不然真的枉费此生了。
两人走出凤祥楼,悠闲地往骚动的中心走去。
人群全聚集在陵远侯专门处决犯人的广场,越是接近目的地,两个人的无力感越重。
不管陵远侯今大要处决的是什么人,都只有悲惨两个字可以形容,因马他专门想一些奇怪的方式来处决人,心情好,他会让人在一瞬间死亡;心情不好,就会想尽办法整得人痛告哀嚎,只求一死。
站在人群之外,两人看着官兵们布置行刑的场地。
「唉,看样子是要用火刑吧。」公孙柏青叹了口气,「可怜,看来今天猿猴大人心情很不好。」
牧震煌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民众就突然喧哗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犯人出现「柏青,最近有听说侯大人审了什么重大案件吗?」牧震煌奇怪地看着那个纤细人影。
是个姑娘!怎么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没有。」公孙柏青回想了下又道:「是有听说前几天萨尔客栈传出妖怪害人事件,另外还抓到一个犯下七件案件的采花贼,可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案子。」
「这么说来,是侯大人杀人瘾又犯了?」牧震煌冷哼一声,似乎在思索些什么,眼神变得深远。
「就是啊!」公孙柏青点头赞同,深知好友个性的他,当然猜得出牧震煌此时心中的打算。
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刑场上,看到架在场中直立的木柱上的犯人时,公孙柏青讶异地张大双眼,想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是个柔弱的姑娘家!这个侯大人已经杀人杀到不分老弱妇孺了吗?
那个姑娘似乎受过严厉的刑罚,从残破的衣裳可看出她身上的斑斑血痕,长发散乱一片。此刻她低垂着螓首看不见脸庞,显然是晕了过去。
侯天佑开始口沫横飞地诉说妖魔当道,导致朝廷不振之类的长篇大论。
这么说来,这个可怜的姑娘是被冠上「妖女」之名喽?
公孙柏青惋惜地摇了摇头,皇帝迷信,百姓也跟着迷信,简直荒唐透顶!现下,想要救这位姑娘,恐怕有些棘手。
侯夫佑仍滔滔不绝的说着,公孙柏青已经站得有些不耐烦,其它人的喧哗也越来越大。察觉到百姓们浮动的情绪,他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移转到今日的重点上。
不满的声音立即消失,大家都屏息以待。
侯天佑先是命令一个官兵提一桶水泼醒那名姑娘。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人群。
哗然的声音此起彼落,这个姑娘果真是一名妖女,她有一双金色的眼眸!
百姓们突然变得兴奋异常,惟独两个人例外。
「是……她吗?」公孙柏青说得相当不确定,因为他并不是当事人。
「应该是她,在西域那儿,只有她才有那双眼睛。」牧震煌说得比较肯定,不过他的眼底写着困惑。
她怎么会踏上汉土?
就在两人怔愣的当下,侯天佑已经用着神气的声音下令行刑。
「住手!」话一出,牧震煌才猛然发现这个命令出自自己的口。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他的身上,而身为他好友的公孙柏青早就不知道闪到哪里去纳凉,等着看戏了。
忘恩负义的家伙!和这种人结拜真是自己一生最大的错事,一点共患难的精神都没有。
那位姑娘也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不过却充满恐惧。
牧震煌为这个视线所震撼了,现在他不能像刚刚那般地确定她就是他所知道的「她」。
记忆中的她英气卓然,像这般软弱的表情,是他从来不留见过的。
侯天佑排开众人来到他的面前,用着不满的口气质问:「我说牧大人,你喊住手是什么意思?」
牧震煌决定不管她是不是「她」,他都要救人!他很清楚,这位姑娘是被冤枉的。
「侯大人,这位姑娘杀不得。」他将双手置于身后,口气淡漠却有礼,「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她。」
「莫非牧大人看上这位姑娘?这可不行,她不是普通人啊!」侯天佑脸色暧昧地道。
「您说得对,侯大人,这位姑娘的确不是普通人。」牧震煌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弧线,「您若杀了她,恐怕这城又要陷入血流成河的战事之中。」
「你、你胡扯什么?」侯天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这位姑娘是穿越沙漠而来,也就是说她来自西域。想必大人很清楚,西域有许多和我们汉人长相不同的民族,您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她,引起西域诸国的愤怒,这后果可不是您我可以承担的。」牧震煌轻松地对他威胁道。
「这、这只是你为了救她而用的开脱之词。」侯天佑半信半疑地大喊着。
「是不是开脱之词,您可以试试看。」牧震煌看出他已经信了五六分,因此加把劲道:「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皇上若怪罪下来,请大人多多担待。」
侯天佑不是个聪明人,看牧震煌说得信誓旦旦,他眼神左右闪烁,看得出他的心已经动摇。
「不如这样,请大人将这位姑娘交给在下,由在下仔细审问。我曾率军远征过西域,对西域的语言略通一二,不知此法是否可行?」绕了一大圈,总算说完自己的目的,牧震煌对这种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着实讨厌。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处置。」侯天佑不知道他的想法,还欢喜地以为已将烫手山芋给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