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远侯府中,那个女子一恢复自由,就像是头受伤的猛兽,见到人就攻击,搞到最后,特地帮她请来的大夫医治的不是她的伤势,而是受到她攻击而受伤的仆役们。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着她那双金色的眸子瞪着每一个打算靠近她的人,包括牧震煌。
「啧啧,有够狠的,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公孙柏青看着牧震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撇撇唇道。
医术高明的他从不轻易替人疗伤,由于明白他的习性,牧震煌只得另外请来大夫替英绮医治伤势,而自己这些皮肉伤,亦不敢劳驾他。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牧震煌轻描淡写的道。
他是惟一到现在都还试图要和她接触的人,其它的仆役们在疗完伤之后纷纷请求转调他处。
「是,是不碍事。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不做任何防御?」公孙柏青不明白,这个身分不名的女子值得他这样付出吗?
「她戒心很高,我如果有任何的防御动作,就更难以接近她。」牧震煌等大夫替他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便从席子上站起来。「不先取得她的信任,你要我怎么给陵远侯交代?」
「我不喜欢看见你受伤。」公孙柏青露出一脸恐惧的表情,「要知道,每次你一受伤,所有麻烦的事情都会落到我头上来,逃都逃不掉。」
牧震煌扯开嘴角,拉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弧度,「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没有能力。你就是贪一个﹃懒』字,每次都要我帮你,偶尔扛一下重责大任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他不屑地撇撇唇,「所谓的重责大任对我而言都是麻烦!」
牧震煌笑着摇头,往金眼女子所住的厢房走去。现在朝纲不振,他会留在王莽篡立的新朝军队里,想保护的不是新朝,而是从王莽当政以来,一直备受新朝军队所压迫的边疆民族。
一想到边疆民族,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身穿红、黑、白交织而成的民族衣裳,一头秀丽的乌丝随风飘荡,有着一双金色眼眸的边疆女子。
乌孙族的人都叫她「克孜勒比黛」。
那是他们那一族的语言,翻译成汉语的意思是「金眼的姑娘」。
今日他救下的这位女子,会是那个克孜勒比黛?
由女子金眼的特征、相似的外表来看,应该是她没有错,问题是……她竟不认得他!
当初,他进军伊宁城,要求城主给他们一个暂时休憩之地,还帮他们打退困扰他们许久的匈奴兵,而代表城主和他交涉一切事项的就是她,没道理现在见了他却是用着陌生的眼神看他,这是为什么?
她是汉人和蛮族所生的混血儿,金色的眼眸就是承袭蛮族的母亲,也许个性也遗传到了,所以她的行为比一般当地的姑娘还要来得大胆开放,爽朗豪情。她非常喜欢打抱不平,也是她率军捍卫着自己的家乡。
人说大漠儿女热情奔放,这一点在她身上一一地印证,她敢爱敢恨、好恶分明、行为洒脱,有时就连他也自叹弗如。
两人在伊宁城短短几天的相处,她只知道他被称为鹰隼将军,而他也只知道她被唤件克孜勒比黛。
分开约有五年的时间,她一直在他心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忘也忘不掉,可她呢?
牧震煌推开房门,头略微一偏,闪过对他砸来的花瓶。
懊恼的情绪在他心里升起,若不是他自制力甚强,老早掐死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是他将她救回的啊!
可是,常他看到她显露出担心的神色,耐性和冷静重新掌控他的脑子。
担心?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一个好现象。从刚刚进府到现在,他只看到惊慌和恐惧,还有不明所以的憎恨。担心这样的情绪,还是头一次出现在她身上。
他试探性地朝她走近几步,只见她又抓起东西,可是隔了一会儿又放下来。
有趣。牧震煌玩心大起地又快速走了两三步,在她抓起绣花枕作势要丢过来的时候才止步,这个时候,他和她距离只有七步之遥。
不错,看样子,他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果,起码她不会像前几次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扑过来对他猛攻击。
突然感觉到有个东西窜上他的肩膀,想也知道是那个贪玩的家伙。
「嘿!飞星,总算想起来被你冷落很久的兄弟了。」他伸手拍拍飞星毛茸茸的小头颅。每次一回到府里,把他的肩膀当家的飞星总是溜得不见猴影,不到傍晚,牠是不可能回到他身边的。
这么说来,太阳即将西下了吗?
牧震煌看看窗外,果不其然天空已布满红霞。
为了这个女子,一个下午的光阴居然不知不觉的流逝。
掉头望向躲在床榻上的女子,他意外地发现她的视线正停留在他身上。久久,才看见她怯生生地对他伸出手,像是在呼唤着。
他都还没有任何的举动,肩膀上的飞星就突然发出兴奋的叫声,像是遇见熟人一般直扑女子的怀抱。
女子一抱住飞星,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她哭了。
成串的泪珠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落下,她的悲伤宛若狂风一般,一波一波地袭向他。
牧震煌定在那里,面对她的凄楚,他的心也为之酸涩。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的伤心,可是那份悲伤就这样直接传入他内心深处,牵动着他的感情。
深吸一口气,他坐在放置在屋中央的席子上,等着她平静下来。
渐渐地,女子的哭泣声变小,而她怀中的飞星,老早就因为疲倦而梦周公去了。
「姑娘,可识得我?」确定女子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牧震煌才开口询问。
她看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他的心头飞快地掠过狂喜,她果然没有忘记他!
「当年因为匆促,所以没有好好她自我介绍,我姓牧,牧震煌。」他友善地站起身,微微一笑。
女子显然被他起身的动作吓到,一瞬间,她那双金色的眼眸马上浮起警戒。
「姑娘请不用紧张,牧某没有恶意。」牧震煌连忙安抚她。
警戒的神色缓缓自她脸上褪去,取代的是歉意。
「还未请教姑娘方名为何?」他再次开口询问,不明白她为什么始终都不说女子张口欲言,然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慌了,放下怀中的飞星,双手压着喉咙,彷佛这么做可以将声音挤出来。
「住手!」牧震煌慌忙地伴手阻止她的行为,然而她手一挥,他伸出去的手硬是被格开来,分明是拒绝他的好意。
「妳在闹什么别扭?」他不禁动怒,既然还记得他,应当也记得他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这样疏远?「我既然救了妳,当然不会害妳,妳防着我对妳并没有好处。」
她紧抿着唇,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
「飞星!」
沉怒的声音惊醒了沉睡中的飞星,牠睁开惺松的双眼。
「过来。」他再次下令。
这下子飞星完全清醒过来,乖顺地回到他的肩膀上。
牠伸手摸了摸肚皮,刚刚睡着没有感觉,一醒来,肚子就在叫了。
牠拉拉主人的耳朵,表示牠肚子饿了,哪里晓得却换来一道白眼。
怎么了嘛!肚子饿也错了吗?牠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看向主人,摸摸肚皮,不死心地又拉主人的耳朵。
「不准拉!否则我把你丢给膳房,看你是打算被吃还是吃东西。」牧震煌有些面子挂不住地厉声斥骂飞星。这家伙,专门生来破坏他威严的!
飞星一听到膳房,就联想到那个大厨总是用虎视眈眈的眼睛看着牠,手里的大刀亮晃晃地,分明是想宰牠下锅。
牠生气地用力拧一下好兄弟的耳朵。人类都是这样吗?把自己的兄弟送入虎口?
「该死,不要闹我!」牧震煌这下子再也无法克制怒火。这个小子老是破坏自己的心情,还一脸无辜的模样。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扬起,争执不下的一人一猴停下了动作,一致望向榻上大展笑颜的女子。
看到这样的场景,牧震煌缓下口气对她道:「即将入夜,待会我会命人送晚膳来,妳多少吃些。至于妳不能说话的原因,等明天看过大夫再说吧!记住,不要再对我府上的人动手动脚了,他们很无辜。」
女子脸上含笑地点头。
看样子,他刚刚和飞星争执的那一幕化解了她的戒心。
看见她灿烂如花的笑靥,比起之前的惊慌、恐惧好多了。
牧震煌这才放下心的带着飞星走了出去。
第二章
贺莲钰对着铜镜仔细地梳理装扮,映在铜镜上的是张艳丽的娇颜。
昨儿个听说威远侯府来了个西域女子,还让心爱的牧哥哥为她而伤透脑筋,身为威远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她怎么可以放任这样没有教养的女子在那嚣张呢?
簪上翠珠环钗,戴上琼玉弭珰,再在腰带系上西域特产的玉,她这才算是着装完毕,娉娉婷婷地站起身,缓步走向牧震煌的书房。
推开书房门,没有看见情郎,只见公孙柏青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公文。
「牧哥哥呢?」一大清早就看见讨厌的人,真是晦气!
公孙柏青抬起头,一看是贺莲钰,就明白今天有好戏可看了。
「在棻璃阁里。」他笑咪咪地道。
「棻……棻璃阁?」贯莲钰忍不佳提高声音。那……那是她将来的房间啊!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他看着她铁青的脸。
「没有,没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牧哥哥不在,那我去找他了。」
等她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公孙柏青这才从书案上起身,随着她的脚步跟过去。
当然,还不忘随手拿一份公文。开玩笑,不有点借口,谁敢靠近那个将会变成战场的地方啊。
领着两名婢女来到棻璃阁前,贺莲钰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谁知才刚推开门,就有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
「呀!」贺莲钰惊呼一声,吓得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
「住手,她不是妳的敌人!」牧震煌及时出手阻止那道掌风,一个小手就这么停在买莲钰面前约两指的她方。
「牧哥哥!」贺莲钰惊魂未定地扑进他的怀中,耍赖地将自己的重量全交给「莲钰表妹,请妳自重。」牧震煌疏离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出,既没有伸手抱她,也没有出言安慰受到惊吓的她。
贺莲钰不甘不愿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自行站稳身子。
讨厌!牧哥哥会这样,一定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害的!她将这份屈辱化成憎恨的视线,射到出手攻击她的女子身上。
不看倒好,一看,她又受到二次惊吓。
野蛮人!这个女人是个野蛮人!或许谣言是真的,这个女人是个妖女。
空有一张汉人的脸,却生得一双妖怪般的金色眼眸,搞不好她是牧哥哥的敌人派来害他的!
放心,这样的女人是夺不走她的牧哥哥的,虽然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比自己还要漂亮,但是比起身分,她可是比这个妖女要来得高贵。
她志得意满地想着,适才的惊讶也渐渐被骄傲所取代,高人一等的表情出现在她精心打扮的脸上。
「妳这个妖女!说,是谁派妳来的?」她一脸捍卫情人的模样,厉声喝问着。
「莲钰,不得无礼。」这个蠢女人!没事来搅什么局?看,她又全身戒备起来牧震煌一点都不感激贺莲钰的好心,他努力了好久,终于和被救回的女子--夏里英绮拉近距离,她在木简上刻出自己的名字,他这才发现她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好不容易他们有较好的进展,偏偏莲钰半途杀出,破坏他苦心大半夫的成果。
「可是,牧哥哥,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女说不定是哪个看你不顺眼的人派来要害你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有防备地让她……住在不符合她身分的地方?」一想到自己一直想住的地方被个妖女轻易占去,她好生气!
「没有人教妳什么是作客的礼仪吗?」牧震煌压抑着内心燃起的怒火,「说话再这么没有分寸,别怪我翻脸无情!」
「牧哥哥,人家这是为你好耶,你怎么这样说?」贺莲钰不平地猛跺脚。
手中传来挣扎,牧震煌这才想起他还紧抓着英绮的手。
「对不起,失礼了。」放开那纤细的手腕,他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无视于一脸快气炸的表妹。
英绮收回手,揉了揉已经发红的手腕。
「牧哥哥,用膳的时间到了,我们去大厅用膳吧。」贺莲钰不甘心牧震煌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马上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藉以唤回他的注意力。
没想到她的话反而提醒牧震煌,「表妹说得是,用膳的时间到了,夏里姑娘,要不要到大厅一起用膳?」他观察着英绮的反应。
大夫说过,她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现在只要多走动走动,舒缓心情,对她突然不能言语的病情或许有帮助。
英绮身子突然一僵,摇头拒绝他的提议。
牧震煌困惑地看着她美丽的测验,不懂她为何拒绝。
「牧哥哥,你疯了吗?谁要和一个妖女同桌吃饭啊?」贺莲钰的嚷叫声提醒他。
是了,定是这个原因,她才会拒绝他。
「莲钰,妳若不愿意,大可回房用膳。妳应该很清楚,和我同桌用膳的都是些什么人。」
牧震煌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若莲钰在一旁搅局,绝对无法消去夏里英绮的警戒心。
「我怎么会不知道?」贺莲钰一脸厌恶地道:「都是西域人。」
「夏里姑娘也是西域人。」他按捺着怒火。
「可她不一样!」贺莲钰睁大双眼,「牧哥哥,你别让这个妖女给迷惑了!」
「啪!」地一声,贺莲钰结赏地挨了一记清脆的巴掌,出手的正是一直保特沉默的英绮。
「妳……妳居然敢打我?」贺莲钰摀着脸颊,不敢相信地指着她,「不过是个妖女,居然胆敢在威远侯府放肆!」
「说够没有!」牧震煌大喝一声,头一次对士兵以外的人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说「牧哥哥……」
「莲钰,看样子妳已经忘了谁是这个家的主人了。」他冷冷地看着表妹,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不能忍受外人在英绮的身上挂上妖女这个称谓,「我前些日子收到姑姑的信,她一直在催促妳赶快回去。」
「娘?」不可能,是娘要她想尽办法缠住表哥,哪里会催她回去?
「不相信吗?我可以把信拿给妳看。」他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下人们老早就为牠的骄纵抱怨连连,会让她留在府里是为顾全姑姑的面子,如今她竟放肆到这种地步,看来是他太纵容她了。「柏青!」
「啊?」他什么时候发现他的?他自认这个角落绝对不会被发现,所以才敢这么愉快地在这里看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