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对着空气倾诉。
你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但在我心中,你鲜活的倩影、甜美的笑声,却一天比一天清晰,永远不会褪色。
说来好笑,暗恋你的时候,我提不出勇气告诉你,深怕会失去你,而终于鼓足勇气时,却又吓跑了你。
总而言之,我仍无法拥有你,是不是?
上个月,退伍后返回台南,我成天游手好闲的放任自己重温当“老百姓”的滋味,结论是差强人意。
我的生日在秋天。
金黄丰收的季节,怎么我却觉得“空”得有些心慌?
你到底在哪里?我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昨天特别跑回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已经盖起公寓来了,寻找往日的旧梦,期待老巷子里会出现儿时玩伴,冲着我叫、对着我笑……
想来伤感,我也已不复当年的心情了。
期待是磨人的,你还要折磨我多久?
……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楚琳的手背上,也模糊了季伟的字迹,点点的泪花将浅蓝色的航空信纸,渗透出软薄的裂痕。
她颓然的往后一靠,心中百感交集。
她从未生过他的气。对于季伟,她只有关怀、只有付出;而今,却已形同陌路,这是为什么?
她不断在思索使这份情谊变质的原因及自己究竟在抗拒什么?
风铃在秋风中发出清脆的乐音。
阳台上人影一闪。
楚妈妈买菜回来,她经过卧室,瞥见楚琳的泪眼波光,她愣了一下,放下菜篮,进房弯身收拾好纸箱内的信件。
“这孩子每隔一段时日总会寄信来。”楚妈妈扶起女儿,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别怪妈妈,我是为你好!太多的混乱使你迷失了心智,你又是天生的粗枝大叶,妈担心你没想清楚就遽然下决定,会害苦了自己。”
“所以你就偷偷的把信都藏起来?”
“有差别吗?你不是两个人都不理了吗?”
“妈——就算我不和他们走向礼堂,可是也能做个彼此打气、相互扶持的朋友啊!”
“是吗?两年前,你是这么说的?”
楚琳为之语塞。
“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你是个遇到问题就选择逃避的人。”楚妈妈为女儿拂开散落的发丝,接着又说:“也不止这一次了,从小,你就有玉石俱焚的个性,情感强烈又不善控制。记不记得中学三年级时的刘正国老师?”
楚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那一回可真让妈不知如何是好,刘老师误会你抄同学考卷,你口家也不说,老师问也不解释,第二天开始逃课。刘老师一直十分担心你的安危,妈也急死了,谁晓得你竟然窝在学校旁的教堂里!”
“我伤心嘛!别人不相信无所谓,刘老师是我最崇拜的人,他不相信,对我伤害太大了。”楚琳红着脸,觉得小时候的确很笨。
“结果呢?你一直吵着转学,说什么也不要再见到刘老师,人家也道了歉,你仍然固执得像条牛。”
“我害怕再看到他,当时认定他这辈子不会再喜欢我了,就像白制服上沾到洗不掉的污点,所以我……”
“所以你选择逃避!唉,孩子!很多事情必须经过成长、历练,方能沉淀出智慧的精华。”
第七章
一项命名为“情人约会”的大型画展,在全省巡回展开。
为了造势及吸引人潮,主办单位也结合了年轻人感兴趣的新颖商品共同参展。
这些所谓的赞助厂商,说穿了不过是想借力使力、提高企业形象、打响产品知名度,趁机捞上一票。
张太太指派楚琳到场助阵。
“丫头,‘梦幻青春’一直是少女们最支持的产品,上个月份建议的少男系列也广受欢迎,不如此次的商展,以男孩香水为主,女孩彩妆为副吧!”
会场布置得绚丽灿烂,旋转的碎星灯,来回洒下千万颗彩色星子,落在往来的宾客身上,仿佛梦境般的轻盈。
音乐不断从四方涌来,都是抒情浪漫的情歌,音符如潮水般,一波波袭向每个人的心坎。
绅士名媛、少男少女、厂商作者、工作人员、受邀歌星……构筑成一座“梦公园”,那么地美妙瑰丽,又如此地不真实,像踩在云端里。
楚琳看见了“亚当”。
他在众人簇拥下走入会场。
一阵阵掌声、一声声喊叫,他在支持者的热情包围中,带着世故的礼貌,将深情的微笑抛向每位崇拜者。
经过楚琳的摊位前,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身后的安娜马上惊觉地拉走他。
楚琳哑然失笑,突然发现自己成为别人“在乎”的角色,又是在你无心加入的一场游戏中被拖下水的,那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他就是亚当?好帅哦!”若霞搭着楚琳的肩头,用近乎玩笑、轻挑的口吻说着。
“他很有名?”楚琳向若霞求证。
“听我表姊说,人是很有名,因为曝光率高;不过,书籍的销路普通而已。”若霞的表姊任职于出版社,若霞最乐的一件事,便是可以看免费的爱情小说。
“楚琳,他认识你?太炫了!介绍我和他认识认识吧!”若霞像个小女生似的。
“既然你表姊说他的书不是很畅销,为什么这么有名?”
“花边新闻多嘛!你真是的,都不看报啊?”
“我很少看艺文版,这一阵子为了工作,都看经济日报、工商时报、财讯……”
“可怜,原谅你吧!这位亚当最出名的就是声音好听,他的广播节目——‘星夜多情河’是目前最红的节目,采取开放式,任何人都可以打电话进去和他交换心得。他还在节目里朗诵情诗,配上美死人的情歌做背景音乐,哦!你不知道,每天晚上十一点上床之前,一定有很多女生抱着枕头,沉醉在亚当那磁性的声音里。”
听着若霞激动的介绍,楚琳被“星夜多情河”的名字给逗笑了,真是赚人热泪的好点子!
“看来,我是孤陋寡闻喽!”
她招呼别人去了。
什么跟什么嘛!我大概已经老了,瞧瞧若霞那副德行,大概是领受了太多的爱情滋润,幸福的小吴!
专心处理事务时,往往对身边的杂音置若罔闻。
楚琳咬着苹果,她趁四下无人,并且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明星身上时,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聚光灯突然往她身上照过来。
楚琳愕然地抬头。
光圈下,她身上的水蓝色雪纺纱闪闪生辉。
微张的红唇衬着粉颊,令在场嘉宾们眼睛一亮,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主持人带着欢喜的口吻嚷道:“太好了!没想到亚当先生‘新书献吻’的幸运者也在现场,我们清楚琳小姐上台接受亚当的献吻!”
若霞疯狂地鼓掌叫好,并且立刻挤到楚琳身边,拉着她往台上去。
一边往台前走着,她一边叮嘱楚琳:“记住!亚当吻你时,你要保持不动的姿势让记者拍照;吻完了,你必须依照惯例,在新书第一页空白处留下唇印!”
“若霞,放开我!”她被人潮挤得透不过气来,快到台前时,一位工作人员马上接过楚琳的手,再交给了主持人。
她急得四下寻找若霞,只见万头攒动,镁光灯不断闪烁;若霞在哪里呢?
被主持人半拖半拉的请到了台上后,楚琳来不及问津平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一把搂住她,将舌头送进她的嘴里。
楚琳羞愤极了!就算献吻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怎么可以来真的?
在津平强壮的臂弯里,楚琳紧闭着牙齿,死也不肯妥协。
过了约有一世纪那么久,她才觉得终于可以呼吸了。
楚琳用力踩了津平一脚,见他眉头皱着,低低喊痛,楚琳才对着底下欢声雷动的人们,投给“亚当”先生一个娇媚的微笑。
“谢谢!谢谢各位。好,现在依照惯例,楚小姐可以得到夏威夷来回机票两张、新书精装纪念本一册,并且免费使用洁明牌卫浴产品一年……”
“最后,我们谢谢楚小姐,也请她为新书留下唇印!”
楚琳让化妆师为她补上口红,落落大方地在书页上,优雅地俯身一吻。
她缓缓走下台阶,与安娜擦肩而过时,见她投来充满妒意的眼神,楚琳朝她点了点头,回到兴奋的若霞身边。
“哇!帅呆了!楚琳,我好羡慕你哦!”挽着小吴及楚琳,若霞比自己中了彩券还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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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生打电话来,他看到了新闻,一直取笑楚琳。
两人针对欧洲“蕾曼妮”的案子做了一番讨论,铭生的计划周延、手法活泼,颇有一飞冲天的气势。
她知道,喜爱艺术的铭生,对“蕾曼妮”的设计师——乔伊评价甚高,似乎有相见恨晚之感。
“下个月,我会去巴黎一趟,和乔伊仔细敲定细节。此外,台北方面对于‘春犹堂’独立作业真的不介意?”
“干妈已完全谅解。”
“太好了!我迫不及待想与乔伊见面,他的作品好得没话说。”
“是‘人’好吧?”楚琳强调了“人”这个字。
“你知道了?”他略为不安。
“我的直觉。”
“你会产生厌恶的排斥感?”
“一点也不!自己小心就好了。”
“你是说爱滋病?哈——我懂,也会小心。楚琳,我……”
“别说了!”
“不!我要说,如果今天我不是同性恋,楚琳,我不会放过你!”
“就因为你从未用异性的角度来看我,所以才能真正地发掘我的优点,而不是被男女外表的假象所迷惑,发掘不着心灵层面;看人要看优点,少看缺点。”
“别臭美了!我说过你有优点吗?”他又调皮了。
“你——臭铭生!刚才是谁还肉麻兮兮的说不会放过我!”
“我只是说不放过你,并没有表示你有优点啊!相反的,我就是要你待在我身边,然后好好数落你的缺点,好让鄙人能三省吾身、圣贤一世。”
笑闹中,她挂掉电话,走向书架取出杂志翻阅。
突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现。
“异性?男女外表?假象?迷惑?”她跳了起来。
对!这就是我的障碍、我的盲点!
她高兴地倒在床上大笑起来,一切都明白了!
“多多”歪着脖子,看着主人奇怪的行径。
妈妈在房里和楚风聊天,母子俩被她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跑出来连声问:“干嘛?三更半夜不睡觉,吓死人!”
“你们也没睡啊!”她回了一句,留下母亲、弟弟一脸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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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被糗一顿是免不了的。
连张太太也加入阵容。
正在哗然之际,吉姆对她眨眨眼,手上摇着电话筒。
“喂?”她接过话筒。
“丫头!有空吃午饭吗?”是伟大的情圣“亚当”。
“我的荣幸!地点呢?”
抄下地址,又惹来一阵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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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坐落在信义路的巷子里。
人口处,一排种植多年、已高过墙头的圣诞红正迎风摇曳着;她一进去,就忙着寻找津平。
领台见到她,立即上前询问着:“楚小姐吗?这边请!”
她被带到贵宾室,津平起身迎接。
“‘亚当先生’,幸会。”
“彼此、彼此!好了,别闹了!我为昨天的唐突致歉;来,敬你!”
其实,想通后的楚琳,不论言语、举止都益发的俏皮活泼。现在,她已如释重负,不再苦恼找不着迷宫的出口了。
谈工作、聊生活,这顿午餐进行得出人意料的愉悦。
“安娜为我安排了一趟夏威夷之旅,正好,你也在受邀之列。”
“哦,不对!我是接受免费招待,因为幸运的我得到白马王子的恩赐,那是被吻的报偿!”
他眼中尽是笑意,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双手交握,盯着楚琳。
“怎么?你怕?”
“别把自个儿搞成跟个大众情人一样!你真以为你是梁家辉?”
“嘿嘿,难说!有机会,可以露屁股比个高下。”
“人家多性感哪!应剧情需要的裸露是神圣的;你呢?既然如此自信,何不立个铜像,杵在火车站前。”
“我不反对。那要在前面贴上两片枫叶,后面则免,为艺术牺牲吧!”
“神经病!对了,安娜挺尽职的,忙前忙后,我看你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不但尽职,更……算了!不说她,反正,出版的领域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不过,我却知道安娜不喜欢我。”
“她只是保护我保护得过了头,你无法理解公众人物的辛苦。”
“这不正是你一心想追求的?”
“你以为凡事皆能顺心如意?两年前,我为了好兄弟的介人,伤害了一位心爱的女孩,谁能体会那番心境?”
楚琳沉默了,心头掠过一丝悸动。
他竟然是为了季伟?为了成全好友,牺牲自己的爱情?
“那天晚上,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遭受刺激。”他举杯吸了一口酒,橙黄汁液缓缓倾人喉咙,有些许辛辣、些许甘醇。
“楚琳,打从在火车上巧遇,我就一直想告诉你——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只爱你一人!”
“什么粗俗滥词!你喝醉了、”她被那几个七拼八凑的字眼给逗笑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文字工作者,对于说故事也还差强人意,你不妨将就一下吧!”他自己也感到滑稽。
“对了,说到季伟,他还好吧?”
“自从他母亲过世后,他变得话少、安静了,看起来也比过去成熟多了;不过,我一直很忙,也没太多时间和他把酒言欢,加上你……好像有心结横在我和季伟之间。”
“津平,我们都变了,但愿情谊常在,过去的事就甭提了。倒是你,如今可以光耀门楣了!”
“广播、电视、小说……都是安娜一手安排的。她很精明强悍,永远知道自己的需要,也从不失败,这个女人了不起!”
他翘起大拇指,打了个酒嗝。
“哪有人中午买醉的?你别喝了!”她拿开了酒杯,像个小妈妈。
“遵命!现在,请答应……”津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后,一枚晶亮彩钻呈现在眼前。
“你愿意戴上吗?”他的眼中充满企盼的火焰。
“什么?你疯了!”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收起来!津平。”
“丫头,以前我没能力时,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如今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才敢提出要求。你先别心慌,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见他急促的表白,楚琳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津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