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午后,净水湖边,一个小小的绿色人影,在一片疏疏漏漏的绿色筛影中,拍动着手中的红绣小球。无邪白瑕的脸上,微微泛起几丝红晕,就像软软嫩嫩的蜜桃,娇得叫人一见就疼入心坎。
“一、二、三……哎呀!小球儿别跑呀!”一个使力不当,小女孩手中的红球跳出了原该是直直弹起的路线,在如茵的草地上顽皮的跳跃着;才几个起落,红球已经弹离了小女孩伸手可及之地,而且是朝湖的方向滚去。
一看情形不对,小女急忙迈开脚追了上去。那可是娘送给她,她最心爱的玩具呢!要是掉到湖里怎么办?她可是会心疼死的。
幸好,就在球要滚落湖中的前一刻,小女孩扑身上去,双手一伸一抓,及时将球捞了回来。
“好险、好险,总算小球没事……糟糕!”
原本还眉开眼笑的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红球的她,在站起身后,瞧见身上的绿衫子因为刚刚那么一扑,印上了更深一层的草绿“花色”,莹莹的小脸顿时揪了起来,小手不停试着抚平衣衫上的绉痕,心急地喃喃自语:“怎么办?娘刚做的新衣被我弄脏了,回去娘一定会骂人的……”
可惜一番努力后,绿衫上的染色不但不减,反倒有增加范围之势,小女孩一个跺脚,转了个身,心里只想着要快些回家,好在被人发现自己又偷溜出来玩,还把新衣裳弄脏之前,赶紧湮灭证据。
“嗄!”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树荫下竟然半跪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的黑,在秋日的阳光下,怎么看都是极不协调的显目;再加上正支撑着他全身重量的那把直直插入地上的长剑,剑身上日辉闪耀的寒光更是炽炫的让人睁不开眼。
光与暗的截然相对,太不寻常,让人害怕。
小女孩把怀中的球抱得更紧了。
好一晌,看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小女孩开始松下戒心,接着更难掩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近那个陌生人。
当小女孩走到离那人不到两步之处时,跪在地上不动许久的黑衣人倏地抬起头,冷冽如刀的目光射向小女孩。
“啊!”惊呼声再起,但是这回不是为了黑衣人充满敌意的反应,而是他的脸。
他看上去不过十来岁,俊秀无俦的脸上,是一双毫无情绪波动,却更显得深炯惑人的眼,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妖魅了;而现在那张完全没有人气的脸上,正浮现出一道道黑纹,紧抿的唇已经完全转为紫色,看来中毒已深。
“你受伤了。”小女孩当然不懂得什么叫中毒,但这样黑紫的脸色她曾经在自己的爹身上看过,那时娘只是哽咽的对她说爹“受伤”了;可是娘那时脸上的悲伤,她一直深深的记在心底。
“滚开!”避过小女孩想抚上自己脸颊上的手,少年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少年推拒的反应并没有吓到小女孩,她只是偏过脸,“好痛是不是?”接着从怀中拘出一只手工精致的绣包,再从绣包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盒,莹丽的盒身,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东西绝非凡品。
在少年依旧冷凝的眼光注下,小女孩打开盒子,顿时芳香四溢。
放掉了一直紧抱着不放的红球,小女孩皙嫩的掌心中,静静躺着一颗红色的药丸。“这个给你,于伯伯说很痛很痛的时候吃它就会好了。”
少年没有动,视线从小女孩的手心移向她的脸,蓦地,一道血丝从少年改抿为咬的唇间流下。
当下小女孩顾不得其他,小手立即凑到少年的嘴边,语气也转为慌忙,“大哥哥,你赶快吃药啦!”大哥哥流血了,那一定很痛、很痛。
少年又盯着小女孩半晌,终于张嘴把药丸吞下。药一下肚,他马上感觉到从腹中升赶一道暖流,随着气血行走全身,原本沉重无力的身子渐渐恢复了灵活;看来小女孩给他吃下的这颗丹药,来历一定十分惊人。而她,竟就这样白白的送给了从未谋面的他?
为什么?天下的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少年发现自己无法从小女孩那娇憨的笑容中移开视线。
“梅儿、梅儿……”忽然,一阵急切的女人呼喊声由远而近的传来。
“啊!是我娘!”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女孩只稍稍分了一下心,又马上回头,对少年漾开一抹甜笑,“大哥哥,你还痛不痛?跟我回家好不好?于叔叔最疼我了,而且他很厉害,一定可以医好你的。”
少年仍是一迳的看着她,脸上波澜不兴。
没有拒绝,那就是答应啰!小女孩欣喜的转身挥手叫道:“娘,我在这!”
没多久,一名少妇奔近,在看见小女孩安然无恙后,与小女孩相似的美丽脸庞上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梅儿,你又不乖了。”少妇轻斥着,但语气依旧是宠溺的。
小女孩淘气的吐吐舌,“对不起嘛!”她猛一个抬头,“对了,娘,有个大哥哥……咦?大哥哥呢?”
在她身后,只余长剑插地后的痕迹,至于人……像是平空消失了似的,杳然无迹。
“什么大哥哥?算了,我们赶快回去吧,你爹快担心死了……”少妇絮絮叨叨、半牵半拉的带着小女孩离去。
“可是……刚刚真的有个大哥哥,他还受了伤……”女孩稚嫩的声音渐行渐小。
湖畔的树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定定的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人影,直至消失。
第一章
十年后
夜,很深。
月,很冷。
夜林里,人声杂沓。
“呼、呼……”从练雪的红菱小口中不断逸出的急喘声,加上仓皇胡乱奔跑着的脚步声,在寂深的林里,清晰的让人难以忽略。
原本莹雪白皙的娇颜,在冷月飞光下,成了毫无血色的死白;一对黑亮如星灿烂的大眼里满是恐惧,仿佛背后有着厉鬼恶煞正在追着她。
雪儿,走!赶快走!快走呀!
“呀!”教地上突起的小石一绊,练雪顿时扑跌了出去,但她随即撑起身子,继续往林中的更深处奔去。
就算她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湖绿色的衣上,染上朵朵腥艳的红花;右边袖子被撕破,滑嫩如脂的藕臂暴露在外,上头多了好几道被树枝刮出的血痕;头上的飞髻整个打散,如瀑的长发自由的飞扬在夜空中,却像风中被吹的卷曲错摺的黑帘——她也只能跑、跑……直到背后的夜魔不再追来……
雪儿,别管我们,去找观波,快走!
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似乎仍可以听到一向最疼自己的大哥凄切的呼喊声,练雪的眼中,又是泪花纷飞,让眼前的暗暗林道更加的模糊了。
在泪眼朦胧中毫无方向的窜逃着,对她或许危险,但对紧追在后的“恶鬼”们,更是一大考验。
“追、快追!东西一定在她的身上……”嘶哑的叫声中,是得意的急切。
那个声音是……
耳中听到那熟得不能再熟的嗓音,练雪一咬唇,以左袖胡乱的擦过双眼,提起身上最后的一丝气力,跌跌撞撞地跑离林道,纤细的身影,很快的隐没在暗夜丛中。
“可恶,这丫头还真会跑!”追兵之一不耐烦的咒骂出声。
“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追上去,等到天亮后事情一爆发出来,可就麻烦了。”嘶哑的声音再度智起,只是这回语气中多了一丝急躁。“练家丫头不会武功,跑不远的,快追!”
只见五、六名黑衣大汉立刻闪身进了树丛中,朝着练雪消失的方向追去。
至于前方的练雪呢?
不断从身旁飞逝的草叶划过脸颊,带来阵阵的刺痛感,她知道自己的嫩颊上,现在一定是像被猫儿抓花了似的,惨不忍睹,但离她越来越近的簌簌拨草声,正告诉着她已经快被迫上,说什么也不能在此刻停下来的……
“看到人了!”身后一声大喝,有如从地狱里传来的勾魂索命声。
练雪心一震,脚下步伐更加的凌乱。不听凄凄风鸣,不想哀哀悲嚎,不觉步步针毡,此刻的她,脑中唯一能想的是——跑、跑、跑!
冷不防,一阵大力袭来,拽住了她的手,往旁边一甩,顿时她像是尊无力无神的布娃娃般,被甩至一旁的树干上,再如软泥一般滑落。
“啊!”痛……
仰躺在地的练雪只觉五脏六腑似乎因这一甩,全数从胸腹间爆出,叶隙间皎亮的月慢的被眼前蔓延的黑影吞没。
“爹、娘……”气若游丝的轻唤断断续续,鼻中满是湿草清气,大地有如磁石一样,紧紧吸附住她的身子,更有甚者,也将吸尽她所有意识。
“哟!仔细看,这女人长得还真是不错。”三名男人围绕在练雪身旁,其中一人蹲下,粗鲁的揪住练雪襟口,将她上身提离地上寸许,蛮力的扳过她的头,凑向月光。在见到练雪雪白的娇颜在月下晶莹剔透,不掩倾国绝色,再往下看,破衣上隐隐约约可见她一身肌肤细如凝脂,顿时色欲大起,手上一松,任由练雪再次摔落。
“喔!”练雪痛得闷哼出声。
“嘿嘿!趁郑爷还没到,老子先来快活快活……”男人涎着脸,伸手便向练雪胸前探去……
“陈老二,你想坏了规矩?”一声沉喝有如力鞭一道,让陈老二硬生生的将伸到练雪胸上的毛手缩了回去。
“呃……郑爷。”陈老二转过身一脸讨好。“我们抓到人了。”
“人有没有抓到,还需要你来告诉我?”被唤做“郑爷”的中年男人眯起了眼,这群没有用的家伙,美色当前,什么都给忘了,要不是看他们是到处流窜的贼寇,难教人分辨来历,说什么他也不会雇用这批没大脑的乌合之众。
在郑爷的厉视下,陈老二悻悻的站起身。不久前他才见识到眼前男人毫不留情的残辣手段,那股狠劲,让他们这群亡命之徒看了也心底发毛。
就在同时,郑爷的斥责声传进练雪耳内,像是盆冰水淋头而下,惊回了她远飓的神智,然后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在她体内涌现,助她摆脱了全身疼痛不堪的箍束。
练雪半坐起身,撑着身子,缓缓的往后退去,直至整个背都贴上树干为止。
“雪儿,何必这么固执呢?把东西交出来吧。”郑爷走向前,好声好气的劝道。只是脸上在残杀之后余留的凶戾之色,却让他口中的话显得毫无可信之处。
练雪紧咬着唇,一语不发。
“雪儿……”郑爷仍试着诱哄。
练雪松开唇,抬起水眸,恨声道:“你认为我还会乖乖的听你的话吗?郑、伯、伯。”齿间慢吐出的一声一句,宇字含血、含泪。
望着眼前的郑行义,她从小叫到大的“郑伯伯”,练雪心里百味杂陈,不解、惊惧、陌生,以及更多的……恨。
刻意忽略她语中的嘲讽,郑行义仍故作大方,“就冲着你这声‘郑伯伯”,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安然离开,让你们练家有个后,也算是我看在跟你爹这多年来的情谊上,给你们练家留下最后血脉。”
遭逢灭家巨变,练雪一反平日的柔美娇态,嗤笑道:“好个‘多年情谊’。”面色一整,语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爹连死都不愿将东西交给你,你休想要我现在交出。”
她不会告诉他的,他费尽心思想要的练家宝物——爹口中的绝世寒碧——早在十数年前为了救中毒的爹一命,已成了一块普通的绿色石头,之所以仍妥善珍存,为的不过是纪念赠石的恩人罢了。就算她今夜也会与亲爱的家人一样,死在眼前这个看似和蔼可亲,实则狼心狗肺的人的手下,她也要在黄泉下,笑看着他为了得不到的虚幻中的宝物而寝食难安,抱憾终身。
郑行义脸色一变,“丫头,别逼我。”
练雪索性闭上眼,束手就戮。
郑行义怒眼爆眶,“你……”他一提掌,冷笑道:“好,很好!我就将练潮捧在手心的心爱‘梅儿’送去给他作伴,让你这个好女儿继续孝亲承欢膝下。”
练雪闭目待死,因此没来得及看到那道银光是如何劈下,只听得一声痛叫,再睁眼,就见郑行义紧握着自己的右手腕——他右手的掌心上,一根亮长银针吞吐晶芒。
郑行义心中大骇,“什么人?”他连退了数步,身边的手下一拥而上,将他围护在中心。
众人的眼光四周梭巡,最后,一致落在练雪身后树旁。
梢上月西移,一道身影照现在林影中。
风,凄凄如旧。
韶 梧 始
“你是什么人?”被手下护在中央,郑行义有恃无恐,在拔掉手上的银针后,立即出声喝问。
黑影无声,缓缓步入皎亮片华中,先是一双黑履,再是一身异衫,最后,一张阴美邪魅,乍看下男女难分的脸孔映入众人眼帘。
“美、美……美人。”陈老二浑然不觉自己嘴边色涎横流,一双满含兽欲的眯眯眼死盯着眼前另一张“天姿国色”的绝色脸庞。
这个人……是个女人?
强忍着全身的痛楚,一双眼水雾蒙然,练雪模糊间只见到一个削瘦的身影伫立在她身前头,只不过对方背对着她,让她看不出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男是女。但陈老二的那声惊艳,似乎已经给了正确的答案。
看“她”身背长剑,应是个江湖人物,但要一次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练雪还是为“她”的安危心焦不已。
“你……啊!”练雪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心头一闷,一口气提将不上来,话也硬生生的被截在喉头。
来者并没有因听到她的呼声而回头,只是斜睨了陈老二一眼,嘴角一勾,让陈老二更加目醉神迷。
“呵、呵……唔!”仍沉醉在“美人含笑”的万种风情中的陈老二,在一声闷哼后,成了地上的尸体一具。
无声无息!
“啊!”郑行义一行人脸色立即惨白一片,人人被惊得再退三步。
郑行义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女莫辨的无名客,以他的武功、见识,竟看不出陈老二是如何尸横当场的。
但好不容易费心安排的计谋已经走到最后一步,怎能在这只差临门一脚之际功败垂成?
转念一想,郑行义试图稳定自己的声调,朗声道:“这位……呃……”才起头说了两个字,他便语塞。
该称公子,还是姑娘?
“西门雪。”幸好来者相当好心,自动招认了。低沉藏劲的嗓音,不容错认的,虽然有个稍嫌女子气的名字,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只是“西门雪”三宇一出,强过青天霹雳,一时间,林中匡啷声响不断,围在郑行义四周的亡命之徒,手中兵器被吓掉的有十之八九。
“西……门……雪……”郑行义也难掩语气颤抖,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