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奔波疲劳、身为人质又要担心腹中胎儿的心理压力……潋滟一眼乍见舅父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云……云舅舅?”
“潋滟!”云早就举着火把向他们奔了过来,推开旁人一把将潋滟搂时怀里,“啊……我的天啊,你怎么……怎么变得这样……”他端祥着处甥女,又心疼又生气,转向费文,“你当初答应了会好好照顾她,现在怎么……”
“逃亡途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费文低头:“不过总算是平安交到你的手上,我们的协议也达成了。”
“这叫平安?”云本想再追究下去,但看着潋滟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顿时不耐地挥手:“船交给你们了,要去哪就去哪吧。”
潋滟被云搂进怀里,蝶羽顿时被排开一旁。站在离入口小径最近的地方,她冷眼看着费文走过去检查小船;确定没问题之后,他对着其余的人点点头。伦儿当先走了过去,走几步又回头看着潋滟,一脸不舍,潋滟对他笑笑:“保重。”
“嗯,我……”
话还没说完,蝶羽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嘘……外面有人声。”
* * *
“你抓我干什么啦!”卫廷几乎要跳脚,“你没看见他们把潋滟带进去了吗!再不快一点,要是让他们逃了怎么办!”
雪契一脸无奈地硬将卫廷拖开,丢到后方去,“把他绑起来,嘴塞住。”
擎柯抓住了卫廷,听见命令随即动手,“抱歉,卫廷殿下。不过战场上只有军令。”
“雪契你有没有搞错啊,我……呜唔……”后面的声音被布条塞进嘴里,卫廷只有闷叫着不断抗议;雪契无视于他发出的躁音,锐利的视线紧盯着潜近洞穴的下属,当对方一扬手,他同时示意擎柯发出讯号,崖上待命的兵士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石推落……
蝶羽的话让众人顿时紧张起来,屏气静听,却听不到什么,虽是如此,他们依然急急地就要跳上船。外面穴口却猛地落下一堆大石将海路的出口完全堵住,众人呆愕,费文急急回身怒斥:“云先生!难道你……”
“我不知道这件事!”云马上反驳,但是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了解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他转身往外走,“我替你们去看看情况吧。”
“皇子妃必须留下来。”
“你说什么?!”
“我们不能冒险。”费文举剑冲上前去想将潋滟抢过来,蝶羽同时仗剑欺上架住他的剑势,“云,带着潋滟快走!外面大概是雪契,你出去就安全了!”
听见这句话的伦儿全身惧颤,慢慢地蹲下缩起身子,目光呆滞,“他……他来了……他来杀我了……”
“什么?皇太子怎么会在这里?”云一时弄不清状况,可是眼前不走不行,护着潋滟往外走,蝶羽已经和那边的五人打成一团,以一敌五甚为不利,不多时她身上已有多外剑伤。
就在这时,伦儿却突然从靴底拔出匕首向着云直冲而来,云闪躲不及被刺中侧腰,放开了潋滟的同时,重心不稳的他立即落入水中,晕暗的的火光漫起一片弥红,人却不知所踪。
“舅舅——”潋滟惊叫着俯身想抓住云,这一弯身却感到下腹剧痛;还没反应过来,伦儿已经一把拽住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都会死!”
“伦儿你……”潋滟又急又怒地回头看着少年,却见伦儿眼神狂乱惊恐不似平常,一时失了声音;那边的蝶羽一见潋滟被擒,只好乖乖弃剑。伦儿拖着潋滟将她丢回,神态疯狂,“费文,我们走,押着她们,看那个恶鬼能怎么样!哈哈哈……”
少主失常的表现虽然教五人有点不安,但是眼下也的确只好押着潋滟往外走。岂料潋滟突然脚一软,扶着蝶羽坐倒地;一脸痛苦难忍,还有惊惶失措,蝶羽搀着她,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潋滟绝望的低语:“我……我……我快生了。”
众人一听全都呆了;潋滟的下身流出温暖的羊水,正是生产的前兆。无言地看着潋滟,费文与其它四人互视一眼,“皇子妃,情况变得如此,我们万分抱歉……少主。我们走吧。”
“走?”伦儿慌乱地摇头,“不,我不走!没有皇子妃在,出去会被杀!我不走!”
“少主!”费文还想再言,其余四人按住他的肩,“如果外面真是战鬼的军队,我们是没有生路的。少主留在皇子妃身边,或许有机会。而……如果外面只有一些杂兵饭桶……”
各自逃脱生路,这无能的少主,不扶也罢。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却非常地明显,费文脸色骤变,看看紧跟在潋滟旁边的伦儿,重叹一声,“少主,若是无事,我会来接你。”提剑转身冲了出去。其它四人闻言摇头,跟着跑了出去。
潋滟没有时间理会他们的行动,抓着蝶羽,她泪流不止,“蝶羽……帮我……你必须帮我……”
大小战仗经历无数,却从没遇过这样的事,蝶羽不禁慌乱,只有连声答应:“好,我帮,我帮……我……我该怎么做?”
“……你……你必须……啊!”疼痛难忍,潋滟紧抓着蝶羽的手腕断断续续地交代她事情。与此同时,外面也开始有飞羽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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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出洞的费文立即发现自己已经身陷重圄,来人隐匿在夜色及草莽间,数量不明,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必定多于已方。那么唯一占住的优势只剩下地势——这通住少主位置的小径仅容一人出入,而内部蜿蜒曲折,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地。若要诱敌深入固然可以,但对方人数不明,而路径连已方都不熟悉,此举太过冒险。活路暂且不想,至少他可以和其它四名同伴一起死守此地,若有机会杀出一条血路,尚可护着少主逃生,就算不行,尽量消耗敌方的兵力,也是给少主更大的存活机会。
雪契伏匿在草丛内静静地审思着情况,大石推下,果然有人出来。而且很明显地打算死守,站定在那小小的穴口不再前进。有点奇怪……若是潋滟在手,他们就不必摆出这样的姿态,大可将剑架在潋滟颈上鱼贯而出。潋滟呢?想起刚刚由洞内传出的打斗声,雪契蹙紧眉头沉声一喝:“放箭!”
兵士们拉满弓朝着那窄小洞口射去,但是洞穴的形势窄而深,对方只要闪进石壁,飞箭便无能为力。而洞内形式不明,更是让雪契不敢放手一搏的主因。若是要等到对方体困力乏再一举攻上亦未为不可,但是潋滟是不是能够撑到那个时候呢?甚至……敌方没有以潋滟作为威胁,更证明了潋滟已经出事……
“殿下……”擎柯没说出的话意很明显,雪契扬手阻止他,“对方不是弱者,而我方只有二十人。只要稍有差错,便会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不能莽撞……”看看天气和周围地形,雪契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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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吃力地喘息着,撕裂般的剧痛一阵又一阵,蝶羽跪在她的两腿之间,满手是血,因她承接住胎儿的头。一面担心地看着潋滟,“潋滟!撑着点,看到孩子的头了!撑着点,你撑得过的!”
两手紧抓着礁岩壁上的凹沟,潋滟几度濒临昏厥,又几度醒来。她的体力经过这段日子的逃亡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要度过艰苦的生气实在很困难。即使如此,她依然不断地努力着,挣扎、用力、呼吸……连叫痛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将剩余的体力全用在生下孩子。
“潋滟!再用力!”
“呵、呵……”潋滟喘着,意识将近昏迷,“我要……生下孩子……我要……孩子活着,我要他活着……”
“对!潋滟,你不能晕倒,你要生下孩子!你要撑着把孩子生下来!”蝶羽叫着,试着将潋滟的意识拉回,“潋滟,撑下去!孩子会出生的!你要活着看他出生,看他长大,你不能放弃!”
蝶羽的叫唤让潋滟再度睁开眼睛,深呼吸,再次用力推挤孩子。可怕的痛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力,她想哭泣,想休息,可是孩子……她要……看到孩子平安无地……
伦儿缩在远远的角落茫然地注视他们,对周遭的一切彷如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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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亮,费文与其它四人站在洞口,提心吊胆地等着朝阳出现——蓦地一阵刺眼的强光射入洞中,他不禁眯住眼睛,就这一瞬,他想到“不妙”……锐利的剑锋已经穿进他的胸口;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秀美如少女却冰冷如鬼魅的年轻人,慢慢地滑倒,而其余四人则因此被诱出洞外,开始与其它人展开战斗。
剑依然堵在费文胸上,雪契冰冷地:“我的妻子在哪里?”
“呵……呵呵……”费文口中涌出血沫,只看到正对自己的一轮朝阳,“原来……原来……呵呵……”
“潋滟在什么地方!”
费文这才定睛看着雪契,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说着他用尽最后力气举剑砍雪契,早被后者一脚踹开;胸口血如泉涌,费文后退几步,背抵着穴壁慢慢地坐倒,张着眼睛——咽气。
雪契怒视着他的尸身半晌,转身回攻其余四人。看得出费文是他们之中武艺最高的,不到片刻,其它四人也纷纷倒地不起。这时卫廷才被放开,急急地跑过来;不看地上的五具尸体,他快手快脚地帮受伤兵士做处理。一面回头看雪契——后者正站在洞口背对着他一语不发。“雪契,潋滟呢?”
“在里面。可是……”
雪契的声音低了下去,海岸边却爬出一个人,一身湿透颤倒前行。兵士们警戒回防,可是仔细一看,那竟是皇子妃的舅父。卫廷马上看出他左腰受了重伤,起身奔过去抓住他;云却口齿不清地一直要他走开:“我没事,我去救……潋滟,等我救……”
“潋滟的事交给雪契!你先安静下来让我帮你止血!”
“路……我知道……我救……”
雪契回眸定定地看着云,最终他摇头走来,手刀轻切云的后脑,后者闷哼一声再不说话。雪契则回视着兵士,“三个人一组,各拿火把。跟在我后面进去……卫廷你留在外面。找到潋滟以后再叫你进来。”
卫廷忙着处理云,没有开口,只是挥挥手表示听见,雪契转身钻进了小洞。
孩子终于出生,婴啼在洞壁之间回响,将潋滟残存的意识缓缓拉回。蝶羽喜极而泣,慌乱地脱下外袍替婴孩擦去血迹,看着潋滟:“潋滟,是个男孩……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真……的……”潋滟无力却欣慰地笑了,勉强地伸手要抱,“给我……看看……”
“等等,我先处理一下脐带……”蝶羽又哭又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将婴儿放在一旁,她照着潋滟之前嘱咐想将脐带绑好切断。两人都忘了在一旁的伦儿,后者正盯着婴儿两眼发直,就在蝶羽将男婴放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大喊一声冲过来,蝶羽愕然回身,伦儿已经抓起男婴,一刀割断尚未处理好的脐带一面向外退去:“对……对不起……皇子妃……可是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说着他抱住婴儿便朝着外面急急地跑出去。蝶羽连忙起身要去追他,低头一看却大惊失色,“潋滟!”
原来潋滟竟已撑着爬起身,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
“潋滟!你在出血!”
“孩子……”潋滟摇头,摇摇晃晃地伸手向着伦儿跑开的方向,哭着:“我的孩子……”
“我去帮你追!你别动啊!千万不要动!”蝶羽说着硬将她扶倒,自己则急忙追了出去,但是潋滟根本没听见蝶羽的话,她吃力地、缓慢地、一步步爬了出去。血迹在地上拖了好长一道,她好象根本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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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哭声。
雪契想也不想地转头对着哭声传来的方向。
这儿怎么可能有婴儿?除非……除非那是他的孩子!一念及此,雪契连声招呼也不打,急急便朝哭声奔去,一干兵士也听见了啼声,眼见皇太子奔走立即跟去。啼声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就在某个天光洒落的狭窄甬道上,雪契与怀抱婴孩的伦儿当面对视。后者立即惊吓得倒退尖到:“别过来!你……你的小孩在我手上!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潋滟呢?!”雪契根本无视于孩子的存在一步上前:“潋滟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放我过去!你快点放我过去!”伦儿叫着开始哭泣:“这个小孩为什么这么吵?我的弟弟都没这么吵!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婴孩依然在哭,伦儿大叫:“你是鬼的小孩!你是鬼的小孩。所以才这么爱哭!对……对…——”他瞪着雪契开始大笑,“你这个鬼杀了我弟弟,我他只比这个小孩大几个月而已,你也杀他!你是鬼,你的小孩也是鬼!我杀不了你,我就杀了你的小孩!”
雪契看着伦儿高举婴孩,正想乘机冲过去抢下孩子,却看到蝶羽自伦儿身后奔出大喊:“不——”
就这一顿,脆弱的婴儿被伦儿狠狠掷落地面,当场再无声息。
雪契与一干暝国士兵惊呆,蝶羽悲愤交集一剑送进狂笑不已的伦儿胸口;与此同时,雪契看见潋滟呆呆地趴坐在蝶羽身后一段距离的地方,目光渐渐失去焦点,而后晕死地上。
“潋滟——”
“体力透支又大量出血,再加上那种打击……”卫廷看着脸色惨白的雪契,低下头,难过得眼泪都掉下来,“我会想办法救,可是……”
“她不会死的。”雪契轻声低语,走到潋滟的病床边注视着一个月不见简直不成人形的妻子,慢慢地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别忘了……你的珍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