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乔依是你的真名?”艾森问道。
“可以这样说吧,乔依是中间名,路是我结婚以前的姓。法律上没有规定我不能恢复娘家的姓,对吧?”
“追查一个人时,姓名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艾森说。“同名同姓的人几千几百,太多了。数字才是重要的,我猜想你一定不会再使用原来的信用卡或银行帐户。可是,社会安全卡的号码和驾照号码呢?”
“‘商人’提供一个他称之为‘网路蜘蛛网罩’的服务,”她说。“我不知道技术上要怎么弄,我只知道他可以把任何查询我的身分的询问,全部传到他那里去。他保证会给任何要寻找我的人一个合适的答覆。”
“如果是来自政府或执法机构,他就给真的。”
“对,可是找我的都不是这些来源。”她的手一挥。“我从来不会让政府或执法机构有需要调查我的背景的理由。至于其他的网上寻人者,‘商人’说他会把水弄浊,让对方摸不清方向。这个方法好像有效。我们逃走之后不久,他通知我们,说烛湖庄有人雇用调查人员要找我和莉雅。他向我们保证,他已经安排了一家墨西哥报纸,刊出极可能是我们两人死于一场旅馆火灾的报导。”
他想了一下。“报税的时候会不会有问题?”
她坐得非常直,双眼因为决心坚强而转暗。“到需要报税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在那之后,‘商人’不曾再通知我们还有谁在找我们,”莉雅作出结论。“可是显然是有人找到乔依了。”
艾森心想,还以为搬到小城市来,案件都会很简单,便有更多时间可以享受社交生活。真是奢望啊!轻语泉的生意飞快地复杂起来,而且他居然还跟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女人上床。
“我在烛湖庄待了六个月,”乔依说。“就用意与目的来说,我等于是在坐牢。”她毫不幽默地笑一笑。“除了我还多得到所谓的治疗。”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艾森问。
乔依伸出一只手指放在鸡尾酒的纸巾上,再用另一只手指转动它。那样子看起来好像要深思熟虑才愿意回答。
“那又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她说,一边停下转动纸巾的动作。“你真的现在想听?”
“可以等一等。”他说,但是不能等太久。“好吧,现在请说出跟我有关的部分。”
“勒索的信。”乔依说。
“我假设找到你的人威胁要把你的下落说出去。”
“是有这样的暗示。”她在大包包中搜寻,拿出一张公司信纸,一语不发地交给他。“这是今天晚上在我的床上发现的。”
“他进入了你的公寓?”他尽力保持办事的声调,不想惊吓到她。
“是的。他很清楚我住在哪里,也有办法打开所有的锁。”
这可不是好消息,他想。
他看看信纸上的小商标。“烛湖庄,就这样。没有地址也没有电话。”
“当然没有。”莉雅端起她的浓缩咖啡,喝了一大口。“贺亚昂的客人都是经过介绍来的,他不相信广告。隐密和私下作业是烛湖庄的两大支柱。”
“烛湖庄是那种供你把发了疯的叔叔藏起来、以免游艇俱乐部的朋友,发现你家有些尴尬基因的地方。”乔依说。
“那是一个非常、非常私人的机构。”莉雅说。
“坐落于一个精心设计、让人心旷神怡的地点。”乔依喃喃地说。“一个亲切稳定的环境,让敏感而无法应付外界之多变生活的人,因为这种静谧和井然的秩序而得到舒缓。”
“你好像是在唸什么宣传文字。”艾森仍然盯着那张勒索信。
“贺亚昂带领新客户参观时,都是这样说的。”
艾森抬起头来。“这封信可以给我吗?”
乔依竟然有些迟疑。“我不知道,这是我唯一的证据。”
她无法完全信任他使他有些不悦。然后他立刻了解到,一个曾被怀疑为心智不正常的女人,的确要对唯一能证明她的故事为真的证据,多加小心。
“我了解这是你的证据,”他耐心地说。“所以我才需要它。”
她咬着唇,跟莉雅交换了一个眼光,终于点头。“好吧。”
他把纸张摺起来,放进衬衫的口袋。“我相信你很快会再听到他的消息。依照你们的猜测,谁有可能找到你?而且怎样找到的?”
乔依和莉雅再度进行她们不必言语的沟通,然后乔依又伸手到包包中拿出另一张纸。“我们列了一张名单。”
“好的开始。”
“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乔依谨慎地说。“我只需要再躲藏六个星期。”
“六个星期之后怎样?”
“我要去报我丈夫被杀之仇。”她的眼神严厉。“那不可能足够,但至少我做了一些。”
他浑身发凉。“你将要怎么做?”
“毁掉柯佛瑞唯一关心的东西,柯氏实业公司。”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八点刚过,艾森走进古书成行的书店。辛格从阴影中出现。
“大清早就来逛书店?”
“接了一个新案子,需要顾问帮忙。”
“生意不错唷。”
“旧客户。”
“那么就是那位室内设计师喽?”辛格靠在柜枱上。“她又怀疑哪个客户啦?这里面好像有个模式正在形成,小心出牌,这可能就要成为杜氏征信社的招牌菜啦。”
“这次是她遭人勒索。”
辛格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情况不妙。”
“的确。”艾森拿出勒索信,摊在玻璃柜枱上。“据我尽力寻找到的资料,这家私人精神病院的总监是一位名叫贺亚昂的医生。我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找的,可是资料非常有限,而且我没有时间了。你能替我更深入地搜寻吗?”
“没问题。”辛格倾身研究那张纸。“没什么创意,从报纸上剪一些字。”
“那混帐东西把它留在乔依的床上。”
辛格的一道眉毛高高扬起。“这表示他在城里,至少昨天晚上在。”
“这也表示他对开锁有一套,”艾森说。“乔依门上的锁都不简单。”
辛格看着他。“也许是买通了经理。”
艾森摇头。“乔依告诉我,她搬进去以后,悄悄地把锁全都换成新的。她并没有把钥匙给经理。”
“好,你在找一个目前可能是住在某家旅馆的开锁高手。”
“而且应该跟烛湖庄有关联。乔依给了我几个那边的工作人员的名字,我要开始打电话到他们的办公室,看看有谁出差去了。如果他昨晚在轻语泉,今天不可能回到烛湖庄。我查过飞机班次了。”
“我懂了,谁不在工作岗位上,你就在轻语泉找他或她。”
“就是这个计划。”
辛格从凳子上站起来。“我去找找这家机构有些什么。你说是一家私人的精神病院?介意我问乔依跟那里有什么关系吗?”
“我的客户希望保密。”
“懂了。”辛格点头。“她曾经是那里的病人。别担心,既然我是你的兼差顾问,我认为自己也应受杜氏征信社替客户保密的约束。”
“我相信你应该会有这样的认知。”
“我只是好奇,乔依是因为病情好转出院的吗?”
“不是,她是逃走的。”
“来自杜鹃窝的逃兵。我说,小杜,你还真会挑选客户和女友。”
“新店开张和新交女友的时候,哪能太挑剔呢!噢,对了,还有一件事,”他拿出笔记本。“乔依从网路上透过一个自称为‘商人’的身分掮客买了一个假身分。这家伙理论上应该是有很高的防火墙才对,可是某个人还是找到了乔依。我想知道他是怎样找到的。”
辛格显然十分感兴趣。“任何防火墙都不可能完美。你知道怎样跟那家伙联络吗?”
“莉雅给了我一个特殊的密码。”艾森打开笔记本,唸给辛格抄下来。
“我去想想办法,”辛格研究着那组密码。“这应该很有趣。”
艾森走出书店,两阶一步地跑上楼。进办公室坐下后,立刻开始工作。
他拿起电话。
“……有人向我介绍贺亚昂医师……”
“贺医生现在有客人,今天下午也没空。我能请问是谁介绍的吗?”
“是很私人的事,我改天再打电话。”
艾森挂了电话,又拨号。
“……我是修车厂的老包。朗文在吗?我必须问一下他的排气管要怎么修?”
“朗文今天没有排班。这个电话是他给你的吗?他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的……”
“……我需要找阿尼,因为他的房租支票跳票了……”
“阿尼今天休假。而且他上班时也不能接电话,请打到家里找他……”
他的运气在第四通电话好转。
◇◇◇
九点刚过,艾森走进她的办公室。他往客人座位瘫下去,伸长了腿靠向椅背,十指交叉放在头的后面。他倒是很快就把这里当家了,她别扭地想。好吧,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时会很讨厌的。
“你对葛雷恩的了解有多少?”他说。
乔依感觉到一阵冷流冲刷而过。“原来是他?”
“可能是他。你提到的两个医务士,朗文和阿尼因为今天没有班,也不在医院里。他们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葛雷恩最令我有兴趣。他今天早上绝对没有在办公室,那边的说法是他出差去了。”
“他是烛湖庄安全室的主任。”
“你昨天告诉我了。你能不能解释他怎会有资源找到你,以及他怎会知道怎样开锁。你能描述他的外形吗?”
“矮壮,头发不多,衣着很没有品味。”她停下来,回想她想得起来的细节。“我猜他大约五十多岁、快六十。他的工作是直接向贺亚昂报告,我和莉雅逃走后他可能被贺亚昂骂得很惨吧。”
“葛雷恩对电脑很行吗?功力高到足以利用网路找到你?”
她皱皱鼻子。“依他的外表看,我不认为他对任何事情可以很行。不过电脑这种东西莫测高深……我真的不知道。”
“你提过他的衣着。他都怎么穿?”
“平常在烛湖庄的时候,总是穿着便宜的西装,偶尔因为紧急事件在周末出现时,也是低价的马球衫和特多龙长裤。而且他戴着一枚很夸张的钻戒,莉雅相信那是假的。”
“汽车?”
“红色的保时捷,那是他的骄傲和欢乐。我看过它停在停车场,医务士们也谈论过。”
艾森想了想。“他应该不会开过来,太招摇了。戴眼镜吗?有没有疤痕?任何怪异的行为?”
“他戴太阳眼镜,大概是想跟保时捷搭配。我不记得有任何疤痕。”
“好。”艾森放开手指,准备站起来。“我走了,你若再想到什么打电话告诉我。”
“等一下,”她跳起来。“你要去哪里?”
“去找出葛雷恩是不是在轻语泉。”
“你要怎么找?”
“传统的方法,到处打听,知道是谁后就把他找出来。”
他已经走到门口了,转动门钮。她可以感觉到一种控制得宜的精力在运转,一种猎人要出发了的状态,她想。他正在做他天生擅长的事。
“艾森?”
他在门口停住,转身看着她。“怎样?”
“小心。”
他状似惊讶,随即微微地笑起来。
“永远都会的。”他说。
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就走了。
◇◇◇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话簿。轻语泉及其附近的度假中心、饭店、汽车旅馆很多。这里毕竟是亚利桑那州,是爱打高尔夫球和喜欢太阳的人的天堂。可是在剔除掉高收费的机构之后,剩下的就不多了。以他的感觉,葛雷恩应该会觉得躲在隐密的场所比较舒服。就勒索的本质来说,执行的人也应该力求低调。
就他推测,葛雷恩也不会离他的目标太远。他会想要监视着乔依。
如果你的问题设计得好,人们其实很愿意提供答案。
“……我要找我叔叔,他得了老年痴呆症,从家里走失了。戴着一枚亮晶晶的戒指,头发稀稀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有病。因为记不住自己的名字,老是胡乱称呼自己,我们真的很担心……”
当天早上十一点半,他开车进入“日升汽车旅馆”铺着碎石片的停车场。那儿停了六、七辆车,左边的角落有一家连锁速食店。旅馆的右边有一栋窗户用木板钉起来的旧房子,再过去则是一排显然已经废弃很久的破破烂烂的仓库。
艾森坐在车内一会儿,研究着汽车旅馆的两层楼建筑。大部分窗户的窗帘都开着,或者部分拉开,只有一个房间完全放了下来。
他从休旅车出来,拿出工具箱,从建筑物最边边的户外楼梯上了楼。他沿着二楼的阳台走着,在窗帘深垂的那间房门外停住,举手敲门。
有一阵子的沈默。
“是谁?”
男人的声音。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抱歉打扰你,先生。”艾森故意让声音一点也不抱歉,而是显得很烦躁。“管理室打电话给我们公司,说你楼下的房间漏水了。我检查过楼下的房间,确定水是从你这个房间漏下去的。我必须检查你的浴室。”
“以后再来。”
“对不起,先生,这事有一点紧急。楼下漏水已经造成很严重的损失,我必须赶快修好。”
“真是的。好啦、好啦,马上就来。”
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一个头发稀疏的矮壮男人从门缝里往外看,某一只手指上的确戴了一只很假、很亮的钻石戒指。他仔细地看着艾森身上穿着的灰色工作服和手上的工具箱。最后,他显然是满意了,这才后退一步。
“快一点弄好吗?我正在谈一笔生意。”
艾森从他呼出的气息中闻出用以治疗胃痛那种制酸剂的味道,他走进房里,关上房门。
“这很快的,葛雷恩。”他说。
“那就好,我正在──”葛雷恩猛然停住。他的嘴张开、合起,又张开。“怎么回事?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我代表你想要勒索的那位小姐,她雇用我找到你,并请你停止这种恶劣的行为。”艾森说。
“不可能。”
“你本来就不可能勒索她。你仔细想想我的进度,才半天的工夫,我就找到你了。而这是最困难的部分。至于阻止你继续,那根本是小事一桩。”
“你疯了。”
“这年头疯子多得是。”
“给我听着,你这个狗娘养的──”
“我叫杜艾森。”
“谁管你叫什么,但是我可以免费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是替那姓柯的女人工作,你的麻烦就大了。她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我早就知道了,而你是负责把她关起来的人。”
“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关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