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们希望与传奇性的“黑狼”较技。
“看,那边又有一队来了。”珍妮朝东边点着头,只见一支有骑马的也有用走的队伍朝山这边行了过来。这一个星期以来不断有队伍涌入,珍妮对他们的光临程序已经非常熟稔了。首先是一小支先遣部队,其中包括一个号手。这支先遣部队先到柯莱莫宣告他们的主人已经到了附近——但是现在宣告与否已经没什么不同了,因为柯莱莫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房间都已经挤满了人,连仆役都被赶到堡外去住了。
吹号手和先遣部队抵达之后,大队人马就会接着到来,其中包括主人和夫人,骑在披着华丽饰毯的马上。跟在最后的是仆役和装载帐篷用品的车队。
这种景象珍妮最近几天已经看多了。这些贵族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看看当代最盛大的一场比赛。
“我们从来没看过这种场面——没有人看过。”葛丝说道。
“村民有没有照我所说的做?”
“有的,夫人,而且我们会永远感谢你。我们在这个星期里赚的钱比一辈子赚的都多,同时再也没有人像从前一样欺骗我们。”
珍妮微笑着撩起颈后的头发,让十月末的微风轻拂颈间。
当头几支队伍抵达的时候,他们挂起帐篷,把民家养的牲畜拿来私用,只丢几个硬币给可怜的村民就算了事。
珍妮发现这种情形以后,就让村民在每一户民家和他们养的牲畜上佩挂着一个狼头的标志——这些标志都是珍妮向各骑士,守卫和其他各种管道借用过来的。有这标志的东西就表示是“黑狼”所有或是受到他的保护。她在把标志发给佃农和村民的时候说:“我丈夫绝对不容他的人民被任何人欺负。”她微笑地说道。“你们可以随意卖东西,不过要是换成我的话,若有那么多人想买我的东西,我一定要特别小心,绝对要把它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而不是卖给第一个要买却一毛钱也不肯出的人。”
珍妮对葛丝说:“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会看看哪里可以弄到我对村民所提过的新织布机。如果他们把这个星期所赚的钱投资在那种新织布机上,就可以靠它赚更多的钱。”珍妮又说:“再想想看,既然这种比赛是一年一度的事情,你们都应该有计划地增加牲畜和其他东西,准备明年再卖。你们从中可以获得不少利益,我会和公爵及土地管理员商讨这件事,然后如果你们希望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拟订计划。”
葛丝含着泪光看着珍妮。“你是大人亲自送给我们的礼物,夫人。我们都是这么想,而且也很后悔当初你来的时候那样对待你。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贴身仆人,所以他们每天都问我,想确定你是不是知道我们对你有多么感激。”
“谢谢你。”珍妮说。然后她狡猾地笑笑,又说:“我应该告诉你,我这些利用比赛和织布机之类的念头都是苏格兰式的——你知道,我们苏格兰人都是非常节省的。”
“你现在是英格兰人了,请你原谅我这么说。你嫁给了我们老爷,因而也成为我们的一分子。”
“我是苏格兰人,”珍妮平静地说。“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一点,而且我也不想改变。”
“不错,可是明夭在比赛的时候,”葛丝急切地说。“我们——所有在柯莱莫的人和村民——都希望你会坐在我们这一边。”
珍妮曾经答应让堡里所有的佃农和仆役在明天最重要的这一天去看比赛,要不然后天也可以。堡内所有的人都为之兴奋不已。
这时侍卫来到,准备护送她离开,珍妮因而避开了葛丝这个问题,她曾经告诉洛伊说,她想去看看梅家人设在山谷两边的帐篷区,他同意了——因为他别无选择,珍妮知道,但条件是必须由他的手下护送过去。她来到庭院中,见到了洛伊所指派的护送队伍:他的十五位贴身侍卫,包括里克、泰凡、高菲、尤斯和莱尼在内,个个都是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
那些帐篷近看起来比远看颜色更鲜明。只要有一小块空地,就会看到有人在练习,同时每一个帐篷前面都有一位武士站着。到处五颜六色的旗帜和徽志,有些帐篷几乎都被旗帜与徽志盖满了,令珍妮忍不住暗笑他们这种炫耀的作风。
有一些比较大的帐篷里,珍妮可以由掀起篷帘间看到挂着的豪华壁毯、铺着雪白的亚麻布的大桌子,骑士和家人围坐在桌前,用华丽的器皿进餐,有些人坐在丝质软垫上,有的椅子甚至就跟柯莱莫大厅里的椅子一样豪华。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洛伊的骑士打招呼。虽然他们并没有停下来,但是也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西坡。即使在这种时候,苏格兰人也不愿跟英格兰人混在一起,远远地占据了北边的小山头,而法兰西人则据在西边的高地上。珍妮的家人是最后到的,所以帐篷在北坡的最后面,地势比其他人都高。
珍妮心想说不定这是她父亲故意挑的,因为这样就使他与高高耸立的柯莱莫堡居于同等高度。
她看着这许多“敌对的营区”,目前暂时处于和平共存的状态。几百年累积下来的深仇大恨被搁置一边,大家谨守着古老的传统,在比赛时骑士都获保证可以安全地通行与居住在这里。泰凡仿佛看出了她的思想,在一旁说道:“大概是我们这三个国家的人第一次同时出现而相安无事。”
“我也是这么想。”珍妮承认道,心里对他的话深感讶异。
虽然泰凡对她一直都很有礼貌,但珍妮可以感觉到,自从她与他哥哥疏远之后,他对她似乎越来越不满,她想:他一定认为她不可理喻。也许——如果他不是长得那么像洛伊,使她每次一看到他就痛苦地想起洛伊——她说不定也会努力和他建立如她与高菲、尤斯、莱尼一般亲密的友谊关系。他们三个人小心地介于洛伊与她的鸿沟之间,但由他们的行止可以看出,起码他们能够谅解她在这次冲突中的立场。同时他们似乎也认为,洛伊与她之间的事是一件悲剧,但是并非不可弥补。珍妮没有想到泰凡与洛伊是亲兄弟,洛伊对她疏离的感受以及对自己举动之悔意有多深,泰凡一定会感同身受。
泰凡今天对她突然如此热忱的原因并非不可理解:她父亲昨天派人传话给她说他们到了,而莉娜也顺便捎了一个讯给她——珍妮把它交给了泰凡。
珍妮曾派人回话给她父亲,说她今天会来看他,她想对他解释,并且为她对他要把她送到修道院去的激烈反应表示歉意。最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能原谅她在威廉之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她要洛伊请威廉留下来的,而且是因为她抖出关于修道院的事,才使威廉心烦并且激怒了洛伊。
她并不期待她父亲或其他家人会原谅她,但她需要尽量解释。事实上,她原以为他们会待她像一个被放逐的人一样,但是当她来到梅家的帐篷前时,立刻发现情形并不如此。泰凡还来不及扶她下马,梅爵士就已经出现在门口,并且过来扶她下马,其他的家人也跟着出来。突然之间,珍妮置身于众人的拥抱之中,卡加里和傅贺利也拍着她的手,就连马康也用手臂搂着她的肩。
莉娜好不容易挤到她身边来。“珍妮,我好想你。”她热情地与珍妮抱住一起。
“我也很想你。”珍妮说着,因为受到这么善意的接待而声音哽咽。
“到里面去吧,亲爱的。”她父亲说道。而且更令珍妮惊讶的是,她父亲竟然向她道歉,说他当初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宁愿去修道院也不愿意和丈夫住在一起。这种情形原应该使她觉得好过一点,但相反的,她却更加感到愧疚。
“这是威廉的,”她父亲说着,交给她一柄威廉的匕首。
“我知道他最爱你,珍妮。他一定希望你带着它,而且他也希望你明天在比赛时也能够带着它以纪念他。”
“好的——”珍妮说道,泪水使她的视线模糊了。“我会的。”
然后他告诉她,他们是如何必须把他葬在未受祝福的普通墓地上,并且告诉她他们是如何为未达盛年即被杀死的梅家未来主人祈祷。等他说完之后,珍妮觉得威廉好像又在她跟前死了一遍——那幕情景在她脑海中历历如绘。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她父亲指着摆在帐篷角落的一个大箱子说:“那里头是你妈妈的东西,亲爱的。”他们看着贝姬的父亲与马康把箱子抬出去,“我知道你一定希望保有它们,尤其是你必须和那个杀死你兄弟的凶手住在一起,它们对你会是一种安慰,而且提醒你你永远是洛克伯恩的女伯爵。我自作主张把你的洛克伯恩旗帜在明天比赛时挂在我们的帐篷旁边。我想你会希望它飘扬在你的上方,一面看我们对抗杀死你心爱的威廉的凶手。”
珍妮既痛苦又愧疚,愣愣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当他们走出帐篷时,发现其他刚才没见到的人也都出来见她了,仿佛梅家堡周围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我们都很想你,姑娘。”老军械匠对她说道。
“我们明天会使你引以为傲,”一个向来不喜欢她的远房表亲也说。“就像你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苏格兰人而使我们骄傲一样。”
她父亲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宣布:“詹姆士国王吩咐我向你致意,并且提醒你绝对不要忘记你家乡的原野和山脉。”
“忘记?”珍妮哽咽地低声说。“我怎么可能忘记?”
她的父亲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许久,这是他前所未有过的态度,使得珍妮几乎忍不住想留下来不回柯莱莫了。他送她走到马前的时候又说:“我相信你的爱琳姑妈一定把你们每个人照顾得好好的吧?”
“照顾我们?”珍妮茫然地问。
“呃……”他连忙暧昧地更正道。“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还常常调制她那些药草配方,照顾你的身体健康?”
珍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模模糊糊地想起爱琳姑妈常常跑到林间去摘一些药草。她正要上马的时候,瞥到莉娜哀求的眼神,于是想到昨天晚上莉娜托人传给她的话。她转身对父亲说:“父亲,可不可以——让莉娜和我一起回去,陪我在柯莱莫过一个晚上?明天我们会一起去看比赛。”
她父亲的脸绷紧了一会儿,然后唇间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说道:“你能保证她的安全?”
珍妮点点头。
莉娜和珍妮离开好几分钟以后,梅伯爵和马康还待在帐篷外望着她们。
“你认为有用吗?”马康不屑地望着珍妮的背影,冷冷地说。
梅爵士点点头,平淡地说:“我们已提醒了她她的责任,而那会超越过她对那个屠夫的欲念。她会坐在我们的帐篷里,当着她丈夫和他的人民面前为我们加油。”
马康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个异母姊姊的厌恶感。“可是当我们把他杀死的时候,她还会为我们加油吗?我很怀疑这一点。那天晚上我们去柯莱莫的时候,她就要求他原谅她曾经请你把她送到修道院去。”
梅爵士倏地转过身来,目如寒冰。“她体内流的是我的血。她爱我,会屈顺于我的意志之下——她已经如此了,只是她还不自觉而已。”
庭院中闪烁着火炬,站满高兴的家仆和宾客。他们在观看洛伊把高菲的侍从封为骑士。为了要让六百名宾客和三百名家丁观礼,他们决定将原该在教堂里举行的这项仪式改在庭院举行。
珍妮静静地站在前面观看,这场面使她暂时忘记了悲伤,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高菲的侍从名叫巴弟,是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他跪在洛伊的前面,披着象征性的白色长罩袍、红色的斗篷和黑外套。他已经禁食二十四小时,在教堂里沉思默祷了一个晚上。日出的时候,他还必须对葛修士告解并参加弥撒。
应邀参加这项“装甲”仪式的几位骑士与贵妇依序走上前,每人手里拿着他新甲胄的一部分放在他身侧。等最后一部分甲胄放好之后,洛伊朝珍妮望过去。她的手里拿着两根金马刺,那是骑士身份的象征。除了骑士之外,其他人若使用它都是非法的。
珍妮撩起她的绿丝绒长裙走上前,把金马刺放在巴弟身侧的草地上。她这么做的时候,瞥见旁边洛伊靴子上的金马刺,突然想到不知洛伊在波斯华滋受封为骑士的时候,场面是不是也这么盛大。
面露微笑的高菲走上前,手里捧着最后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一把剑。剑被放在巴弟旁边之后,洛伊俯身向前,低声问他三个问题。因为声音太低,珍妮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不过巴弟的回答显然很令洛伊满意。洛伊点点头,举起手挥划出一个弧状,一掌打在巴弟的肩上。
葛修士随即宣布教堂对这位新骑士的祝词,四周响起大家的欢贺之声。巴弟站起身,他的马被牵了上来。然后他依据传统不用马镫,跑着跳上马背,骑着它绕场一周,同时抛钱币给在场的佃农。
麦凯琳夫人朝珍妮走过来。她是一个漂亮的黑发女子,年纪比珍妮稍稍大一点。她一面看着新骑士绕场,一面露出微笑。这一个星期以来,珍妮很惊异地发现自己对几个英格兰人颇有好感——而更惊异的是他们竟然也接纳她。
与在梅家堡的婚礼比起来,他们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使珍妮一直心存怀疑。但只有凯琳是个例外,因为她非常坦诚而友善,珍妮从第一天就开始喜欢她,而且很信任她。那时候她曾经笑着对珍妮说:“佃农谣传说你是介于天使与圣人之间的人。我们听说你在两天前曾经处罚自己的管家,因为他责打一个佃农,而且又仁慈地宽恕一个是绝佳投手的坏小孩。”
她们的友谊自此开始。凯琳常常伴在珍妮身侧,帮助她处理事情,指点仆人。
此刻,她又开玩笑地对珍妮说:“你知不知道你丈夫现在看你的表情,就连我那不解风情的丈夫都会形容为‘温柔’。”
珍妮朝她所说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洛伊正被一群宾客包围着,麦爵士也是其中之一,但洛伊似乎非常专心地和他们在谈话。
“刚才你转头的时候他才改看别的地方的,”凯琳咯咯笑着。“不过刚才布劳顿爵士拜倒你的石榴裙下时,他的眼神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看起来嫉妒得要死。”她愉快地说:“谁能想得到,我们这位凶猛的‘黑狼’在婚后不到两个月之间,就变得像小猫一样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