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没有决定。但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她努力试着不去想这是多么短暂的一段时间,同时忍不住问了一个憋在心里的问题。“在我们抛开什么警察的话题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清楚。”
查克发现她脸红了,她匆匆在头上戴了一顶毛线帽。“你说你希望我告诉他们说我们--你--我--”
“你一直在说人称代词,”查克知道她的意思,却仍开玩笑地说,“你能不能加上一个动词呢?”
她瞪他一眼。“你真是太油腔滑调了。”她戴上手套,转身走了出去。
查克跟她走出屋外。天空是一片湛蓝,虽然冷但是不致冻人。“我并不是故意不重视你的问题。”他解释着。她转身看他,阳光照在她那张素净的脸上,看得他都忘了要说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恢复清明,说道:“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应该主动告诉他们我们的亲密关系,那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无关。可是从另一方面而言,我是一个逃犯,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想逼迫你跟我发生性关系。如果你否认是我强迫你的,他们就会说也许是你希望我嫖你,所以我就干了。”
“不要这么说!”她气愤地说道。
“我是说他们会那么想,”他解释道,“他们会用千百种不同的方式问你,看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关联,譬如要你描述这个房子,包括外观和内部装饰,那样他们就可以查出所在。你一旦表现出对我个人方面知道得太多或是有太多感情,他们就会作最坏的假设并且据以反击。”
“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们会认为你是同谋。要不是那个可恶的卡车司机--”他摇摇头。“你逃跑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阻止你,没想到那司机后来居然会认出我们。不过现在反正错误已经造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总之,如果警察问你那件事,你就照实告诉他们,他们会认为你很勇敢的。而且事实上你是很勇敢。”
他握住她手臂,强调地说道:“你现在仔细听我说,然后我们就不要再提了:如果警察问到我们这里的关系时,你一不小心说溜了嘴,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茱莉真希望他们的话题现在就打住。
“我要你答应我,告诉他们说是我强暴了你。”
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我已经是一个谋杀犯了,”他说道,“相信我,再加上一个强暴罪也不会使我的名誉更糟。可是你的名誉却可以得到挽救,这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他打量着她那古怪的眼神。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非常甜美。“嗯,我明白,”她说道,“我明白你......疯了!”然后她突然用力一推他的双臂,查克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被推倒,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问道,一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双手插腰,露出一副天使般的笑容。“这是要罚你竟敢试图劝我说你强暴了我!”
查克站了起来,拍掉头发上和身上的雪。晴朗的户外天气,以及茱莉这样一个突然玩心大起的女人,使他受到了感染。他笑着缓缓地朝她逼近。“你实在太孩子气了。”他责备道。
她望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你别妄动,”她忍住笑说道,“我警告你--”
查克扑上前,她却突然身子一扭,脚一钩。查克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就再度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倒在她的脚边。茱莉的笑声直穿过松林之外。
她得意地说:“这是报复你上次在休息站用雪抹到我脸上。”她站在那里,等着查克爬起来。可是查克却依然躺在地上,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瞪着天上。“我没有伤到你吧?”她小心地问。
“只是伤到我的自尊了。”
她突然想起他在电影里的硬汉形象,恍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真笨。请你站起来吧。”她说道,后悔自己不该这样睚眦必报,伤他的感情。
他眯起眼睛。“你不会又把我摔倒吧?”
“不会,我保证。”她伸出手要拉他,但同时也站稳身子,防他耍诈。可是他乖乖地在她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你看--”茱莉想使他忘记刚才的窘状,连忙指着昨天未完成的雪人说。“风把那里吹陷了一个洞,你要不要帮我重做一个雪人?”
“好!”他说道,同时握住她的手,令她感到一阵惊喜。他们就这样像对恋人一样,手牵着手走过雪地。“你刚才露的是哪一手功夫?”他无限钦佩地问道。“是空手道还是柔道?我老是搞不清楚。”
“柔道。”她不安地说道。
“上次在休息站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对付我呢?”
她不好意思看他一眼。“我哥哥塔德开了一个防身术班,可是我觉得在凯顿镇根本用不着,所以拒绝去学那傻事。他只是在很久以前在家里教过我一招。那天你追我的时候我惊慌得要死,根本不记得自己学过什么招式。今天我是早先就想到了,才会这么轻易就--”她突然住口,怕自己又失言伤了他的自尊。
他们走到雪人前面时,他放开她的手,笑着问:“你还会什么招式吗?”
其实茱莉会的。“不会了。”
他仍然笑着看她,同时非常温柔地说道:“那么请让我再教你一招--”他的动作快捷无比,茱莉刚发出尖叫的同时就已经坐倒在雪地上,但是力道正好,没有一点伤痛。
她瞪着他,然后无奈地笑着爬起来。“你真可怕。”她说着,一面假装拍去身上的雪,一面动脑筋想对策。
“受够了吗?”他笑着问。
“够了,你赢了,我认输。”
但是查克看见她眼里的狡色。“骗人!”他笑着看她摆出架势围着他打转。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茱莉笑着说:“好了,时间到。”她扯着外套的拉链。“怪不得我快冻僵了,原来这拉链开了。”
“我来帮你。”查克说道,一面脱下手套,低头看拉链。茱莉一肩朝他撞过去,没想到他往旁边一闪,她就一头栽到雪人身上了。
茱莉挣扎着脱身,尖声笑着瘫在他脚旁。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等你准备好专心做雪人之后,”他昂然走开,“就--”
茱莉的腿一伸,他就绊了一个狗吃屎。她笑着翻身跑开,但是查克也不慢,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压倒在地。“我受够了,你这小鬼。”他笑着用一手钉住她的双手。“认输了吗?”
“认输了!”她喘着说道。
“叫我叔叔。”
“叔叔!”她低声笑着。
“闭上眼睛给我一个吻。”
她笑得花枝乱颤,然后闭上眼睛,故意给他一个很大声的吻。他也回吻她,吻得她满脸是湿湿的雪。她笑得更厉害了。“你确定你受够了吗?”
“够了。”茱莉笑着说道。她发现他英俊的脸上已全无忧色,不禁讶然一场雪仗竟能令他这么开怀。这显然正是他需要的。
查克把她拉起身。“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干正事了,”他宣布道,然后转身打量已不成形的雪人,“现在既然我已经教会你怎么尊敬长上了,我有一个特别的计--”
一团大雪球很不知趣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在这座科罗拉多州的荒山上,笑声划破了这个冬日的午后,惊动了树梢上的松鼠。只见两个大人疯狂地打雪仗,然后造了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雪人。
经过一场激烈的户外活动,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及热情的做爱之后,他们心满意足地靠在沙发上互拥着。茱莉带笑地想着查克设计的雪人,那简直像一个变形的恐龙。
“你在想什么?”查克问道,同时轻轻吻过她的发梢。
她抬头笑了。“我在想你的雪人。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雪人应该是要愉快一点的样子吗?”
他望着窗外。“那是一个雪怪。”
“那简直像史蒂芬?金小说里的怪物。奇怪,你的童年生活会是怎么样地堕落?”她开玩笑地问。
“是很堕落。”查克承认道,并更加搂紧了她。他似乎永远要不够她。
“查克?”她问道。“你有没有想到,其实我对你所知并不多,尽管我们已经是......呃......”她不知道该用“情人”这个字眼。
查克头往后枕着沙发,闭上眼睛。“是‘情人’了吗?”
“‘情人’。”她点头应着。
“你想知道什么?”
“嗯,譬如,班查克是你的本名还是艺名呢?”
“我是叫查克,班不是真姓,十八岁的时候改的。”
“真的?”她好奇地抬眼看他。他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那你本来姓什么?”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回答过这个问题。“姓石。”
“这个姓很好哇,你为什么要改呢?”她发现他的脸色变僵硬了。
“说来话长。”他简短地答道。
“噢。”她说道,断定那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最好还是不要现在提。于是她改说第一个跑进她脑海的事情来使他转移注意力。“我已经知道很多你年轻时候的事了,因为我两个哥哥都是你的影迷。”
查克低头看她,明白她为什么转变话题,心底不由得兴起一股暖意,把先前提到姓石时带来的寒意驱走了。“是吗?”他问道。
茱莉点点头。“因为他们是你的忠实影迷,所以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到处飘泊,靠在牧场上套牛索和赶马为生--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了吗?”
“我得破坏你的这些错误观念了,”查克笑着说,“那些故事都是帝国制片公司宣传部门夸张的想象力的产物。事实上我宁愿坐两天两夜的灰狗巴士,也不愿意在马背上待两个钟头。还有,如果这世界上除了马以外我还有什么更讨厌的,那就是牛了。”
“牛!”她也大声笑了出来。然后她屈起两膝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你呢?”他笑着问道,想回避她一个可能的问题。“你是生下来姓莫吗,还是后来改的?”
“我生下来没有姓。”
查克正要举杯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
“我实际上是被人在一条巷子里的垃圾桶上发现的,用毛巾裹着放在一个纸盒子里。发现我的那个清洁工把我带回家,让他妻子把我弄暖和以后才把我送到医院去。他们就用他妻子的名字茱莉称呼我。”
“我的天!”查克惊呼道。
“我还算运气不错呢!不然情形可能糟得多。”
“怎么呢?”查克在惊骇之余,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笑意。
“万一他的妻子叫什么阿花、阿美的不就糟了?我常常做恶梦,梦见我的名字变成阿花了。”
看见她那样的微笑,查克感到心里一股莫名的刺痛。“不过这个故事还算有个快乐的结局,你被莫家人收养了,对不对?”她点点头,他又说:“他们从此就有了一个心爱的小女孩了。”
“也不尽然。”
“什么?”他又困惑了。
“莫家人得到的实际上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她已经成了芝加哥的街头小混混,跟一些年纪比较大的男孩学会了许多伎俩。事实上,”她愉快地说道:“我本来很可能成为道上高手呢!我的手快得很。”
“你偷东西?”
“对,而且还被警察抓过,当然不是因为偷东西被抓,因为我是妙手空空。我是被卷入一桩偷车案里面了。”
查克张口结舌地瞪着她,简直无从想象她小时候的样子。“怎么卷入的?”
她带笑地斜瞄他一眼。“几个男孩子在向我示范怎样接线发动车子。这一招拿来对付你应该是很管用的,只不过昨天我试我那辆蓝车子的时候,却想不起来哪根线应该接到哪根线上面了。”
“什么?”查克大笑出来,笑声直震天花板,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发间笑着。“老天,”他低声说道,“只有我会绑架一个会偷车的牧师之女。”
“要不是昨天我得每隔几分钟就跑到窗口露一下面,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得手的。”她说完,他笑得更大声了。
“老天!”她突然呼道。“我应该试试偷你口袋的!”查克的大笑声几乎把她的话盖过了。“要是我猜到车钥匙在你口袋里,我一秒钟就可以摸到手。”见到她能使他笑得这么开心,她也愉快得很,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等他停止了笑以后,她说道:“该你说了。你如果不是在牧场上长大的,那又是在哪里呢?”
查克托起她的下巴。“宾州的里基蒙市。”
“还有,”他望着她困惑的眼睛说道,“石家在那里拥有一家很大的制造业公司,一百年来一直是当地的经济命脉。”
她嫌恶地摇着头。“你家是有钱人!那些关于你白手起家的说法都不是真的,而我哥哥竟然会相信!”
“我很抱歉误导了你的哥哥。”他说道。她那愤怒的眼神使他格格笑了起来。“事实上我也是看了杂志以后,才知道宣传部门为我编造了什么故事,但是那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反正更正也没什么用。无论如何,我十八岁就离开了里基蒙,所以从那以后我就自力更生倒是事实。”
茱莉想问他为什么离开家,但决定还是暂时只谈基本问题。“你有没有兄弟姊妹?”
“我曾有过两个兄弟和一个妹妹。”
“你说‘有过’是什么意思?”
“有很多意思。”他叹一口气说道。
“要是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茱莉说道,感到他的心情起了变化。
查克知道自己会说的,可是却不想追究为什么。从前蕊琪问他的时候,他从不曾觉得有回答的需要或渴望。不过那时候他谁也不信任。也许现在是因为茱莉已经给了他那么多,所以他觉得该回答吧。他搂紧她,于是她把半边脸贴在他胸前。“天知道这种问题我不知道被问过多少次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并不是怎么有意思的故事,如果你听起来觉得奇怪,那是因为在我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事,也因为我十七年来都没有跟人提过而自己感到怪异。”
茱莉保持着沉默,心里则因他愿意告诉她而感到受宠若惊。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就因车祸而死了,”他娓娓说起,“我们几个兄弟姊妹是由祖父母抚养长大的,不过我们多半时候是在寄宿学校。我们的年纪都只差一岁,杰亭最大,我是老二,再来是莉莎和亚力。杰亭--”查克停了停,想找一个适当的字眼形容却没有办法。“他航海的技术很好,而且跟大多数做大哥的不一样的是,他去哪里都愿意让我跟在后面。他很--好,很温柔。他在十八岁的时候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