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翁向她歪着嘴笑了。“不!罗恩国王,他是所有兰康尼亚的国王。”
想不到这孩子对罗恩如此钦佩、崇敬,这使朱拉深深受了感动。
“肖芒在什么地方?”罗恩问道,“我派他们三个人来接应你,你没遇见?”
“我没见到。”基翁说,“我父亲希望我象个男子汉,像你……我有三个哥哥,以前父亲曾派他们去战斗,但都被人杀死了。”他转向朱拉,“我攻击过罗恩国王,但我仍然活着。我要做很多事情,我要证明自己像我父亲一样能干。罗恩国王,这次我干得怎么样?”
罗恩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亲切地说:“干得很出色,我很高兴。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基翁的唇边显出骄矜得意的笑容。
“你一个人骑马去找耶尼的?”朱拉问,“为什么耶尼没有虐待你或杀死你。”
自得满足的笑容从他脸上萎谢了,他心里涌起一种懮伤的感情。“费伦斯很穷困。耶尼说,他们养的马匹经常遭人偷盗,所以他们必须变换地方;他们不能耕种谷物,缺乏粮食。去年冬天,他们死了很多人。他们需要妇女。”说到此处,基翁又露出喜色,“我想,我父亲会愿意把所有泽纳斯的未婚妇女送给他们,而泽纳斯的未婚男子可以和艾里阿尔妇女结婚。”
“那末,耶尼肯接受吗?”罗恩怀着很大兴趣问。
基翁的眼睛重又闭起,脑袋垂下,似乎要睡了。他大概没有听清罗恩的问话,仿佛自言自语的咕哝,是这三个费伦斯人带他去见耶尼的,其中一个是耶尼的弟弟;他们都能喝酒。罗恩为什么把他们杀死?……他的话没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朱拉知道基翁过于疲劳,又是酒后,所以睡得很快,很沉。她把他轻轻放倒在地上。“我以前从没注意,他是这么漂亮。”她悄声说。
“像我一样没有颜色?”罗恩笑道。“现在,你何以停止象母亲照顾这个孩子了,我们应该去看看那三个费伦斯人,我想,上帝知道,我们没有杀死他们。”
朱拉向罗恩笑笑,轻轻抚摸着基翁的面颊。“他实际上比我年龄还小。我不曾想到,他是个勇敢的孩子,敢于独自去找耶尼。”
朱拉说罢,跟在罗恩身后去看那三个躺在地上的费伦斯人。她暗自笑着,她喜爱罗恩的嫉妒,他的缺点也使她高兴。她觉得这个英国人非常漂亮,令人感到极为愉快。
一个费伦斯人已开始活动,罗恩摸摸他受伤的头部,让朱拉去取水,等他返回来时,发现三个人都已坐起来,注视着罗恩,在倾听他讲解什么。
朱拉走近火堆,他们都仔细打量她。其中那个曾死抱住她的人和她的目光相遇,流露一种奇特的表情,似乎庆幸双方都还活着。朱拉选一个适当的位置坐下,撕-条兔腿咬着,从这角度可以看清费伦斯人的活动,如果他们去拿武器,她就准备对付。但这三个费伦斯很注意听罗恩的话,她于是盖上羊皮,睡去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觉得罗恩把她抱起,她就舒适地躺在他怀里,头部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又睡着了。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她觉得有罗恩抱着是很安全彻。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似乎清醒过来,想起罗恩做过的一切:他友好地对待布罗凯恩,联合瓦特尔斯王后,组织瓦特尔斯和艾里阿尔两个部落的人通婚,现在又不厌其烦地向费伦斯人宣传……她以前认为他做的都是蠢事,现在却认识到它的意义……她忽然睁开眼睛,问罗恩:“你确实能和上帝谈话吗?”
罗恩被问得莫名其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我需要上帝的帮助。”
她再次闭起眼睛入睡,而且睡得很香,直到早晨。罗恩躺在她的身旁,也睡了,他的手揽住她,好象她是个需要关照的孩子。等她醒来后,想脱身,以便不干搅他的睡眠。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说,没有睁开眼睛,手臂仍紧紧搂住她。
“我想起来。”她小声说。
他仍然没有睁眼。“不要走远,”他说,“今天,为了你,我不想和任何人战斗。”
她没有反驳,走到基翁呆过的那棵树旁,转了一阵又回来。罗恩仍然躺在原地。
“我们必须回去,不然,达勒和西丽安会着急的。”朱拉有意不提杰拉尔特。“布罗凯恩的儿子和费伦斯人到哪去了?你想在这儿呆多久?”
“我让他们先走了。”罗恩说,抓住她的脚脖子。“朱拉,你有时候不是想躺在河岸上,观看风景吗?”
她向他微笑。“或许我还想捕蝴蝶。可今天不能做这些事。杰拉尔特……”
“啊,我的上帝!”罗恩惊叫着,立刻站起身来。“我忘掉了你的哥哥。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甚至可能把三个费伦斯人杀死,不给他们任何解释的机会。上马,走!”
当他们骑马返回宿营地时,罗恩的担心被证实了。朱拉心里直骂“该死的”,她恨自己以前总不承认罗恩是对的。
三个费伦斯人和基翁一同到了宿营地。趁他们睡熟时,杰拉尔特偷偷地捉住了他们,并一口咬定他们杀害了他的妹妹,如果不讲清楚,他就要他们偿命。
罗恩和朱拉远远望见,三个费伦斯人的生命正受到威胁,朱拉不知道下一步将发生什么事情,也可能是引起一场战争。罗恩机敏地掷出刀去,落在杰拉尔特前面的土地上,警告他不要动手,然后驱马向前,以解决纠纷。
这几个费伦斯人本来是怀着一片真诚与基翁一道前来迎接艾里阿尔人,不想几小时内,受到两次攻击,他们忍无可忍,正要与杰拉尔特搏斗,当罗恩投刀以后,他们乘机跳上战马,拿起武器,大打出手。
年轻的基翁从醉眠中惊醒,看到眼前的场面,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他不了解为什么发生了斗争,也不了解谁攻击谁。当他望见罗恩时,误以为他所尊敬的国王处于危险境地,他立即拔剑,跑到罗恩面前保护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费伦斯人正用剑刺向杰拉尔特,后者向旁边门开,没有中剑,但费伦斯人的剑却刺进了基翁的心脏。如果基翁不站在这里,毫无疑问,这一剑准会刺中罗恩。
基翁倒在地上,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僵住了,没有一点声音。
罗恩首先反应过来,他双腿跪下,抱起这个重伤的孩子。
“请你告诉我的父亲,我不是无益死的。”他衰弱地小声说。
“我会告诉他的。”罗恩悲痛地说。
基翁慢慢地、痛苦地将他的头垂到罗恩的肩上。“我不是无目的地死去,而是为了我的国王而死。”他失去生命的身体垮在罗恩的怀抱中。
“这将意味着战争!”杰拉尔特说,把剑插入剑鞘。
朱拉转身望着她哥哥,她从他的目光看出近似狂笑的神情。他内心深处一定是高兴这个孩子的死亡,因为这样战争即要临头,布罗凯恩必将杀死罗恩。此刻,朱拉已明白了,杰拉尔特并不关心兰康尼亚的命运,只是一心想着自己,想着满足自己的权力欲。
朱拉再看罗恩,他还是抱着基翁,但她不了解他此时的心情。他的面孔象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他既没有责备费伦斯人,也没有训斥杰拉尔特,他是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死而难过,为可能引起的战争而担懮。
最后,罗恩慢慢站起身,抱着基翁的尸体走向树林。
朱拉冷酷地盯住她哥哥。“你留在这里,等待着我们回来。如果你再伤害任何人,我就要杀死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象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但是,朱拉……”杰拉尔特企图说什么。
但朱拉不再理他,去追赶罗恩。西丽安劝她,说应让罗恩单独冷静一下,朱拉不听,她急于见到他,泽纳斯的孩子死了,他非常痛心,她必须与他谈谈,安慰他,为他分懮。
穿过树林,走了一段路,她望见了罗恩。再走近些,在地面前出现一个非常奇特的景象。罗恩把基翁的尸体放在岩石上,仿佛这是一个祭坛,罗恩跪在孩子旁边。
朱拉没有再朝前走,静静地站住,罗恩也没有转身着她。他双手捂住脸,肩膀耸动,她明白,罗恩正在哭泣。
她以前只见过妇女啼哭,从没有见过男人哭泣,而且她听见了他发出悲切的声音,面对这意外的情况,该怎么办呢?
她躲在村后,观察、等待着。她不想离开他。现在,她还不能完全理解他对一个泽纳斯孩子死亡的这种悲痛情感。
是的,他曾亲回答应布罗凯恩,保证基翁的安全。但孩子并不是他杀死的,难道战争的阴云已经密布,所以使他如此伤心难过?
突然,她听到罗恩开始说话,他是对上帝诉说自己的心情,他似乎相信上帝是他的朋友,真正能够帮助他。她竖起耳朵捕捉着他的每个字。
“上帝,我失败了,”罗恩说,“我辜负了我的父亲,辜负了我的国家,也辜负了我的妻子。”
朱拉微微皱起眉头,更加用心倾听。
“我恳求解除我的国王。主啊,我不配承担这副重担。正象菲兰老师所指出的,我不是一个完全的兰康尼亚人,我不能统一这个国家。”他双手抱头,痛哭流涕,声音越来越高。“朱拉早把我看透了,她知道迟早我要失败。主啊,我不适宜完成统一兰康尼亚的伟大使命。基翁是为我而死,为拯救我没有价值的灵魂而死。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要回英格兰,把国家交给真正的兰康尼亚人。主,宽恕我吧,我使您失望,宽恕我吧!……”他又失声哭起来。
朱拉靠着树,木雕泥塑似的一动不动,只觉得眼睛里充满泪水。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怀疑自己。他为什么说他不能担任国王?
她接着问自己,她为什么总是怀疑他?为什么从开始她就不愿站在他一边?她不但从来没有亲切地关心过他,而且每走一步总是和他吵架,闹矛盾。
她的泪水急骤地流着,但眼泪并不能减轻她精神上的痛楚。她担心爱他吗?她和他吵架是出于自己的高傲还是因为爱情的脆弱?或许她真心爱他,从他们在河边第一次会面就开始而或许他有一种力量征服了她的心灵,她说不清楚。
朱拉望着依然痛苦的罗恩,突然想到,她必须采取各种办法,不让他离开兰康尼亚﹒如果罗恩走了,她想国家一定要发生什么不幸,如果由杰拉尔特来当国王,他不仅不能联合各个部落,而且一定使国家陷入战争的深渊!
朱拉还想,如果没有罗恩,她会活不下去。她已习惯了他的亲切、温柔和充沛的力量。不管她怎么嘲笑他,或和他吵架,他总是坚信自己的力量。而现在,他对自己发生了动摇,她必须帮助他。
但怎么办呢?如果是个英国妇女,毫无疑问,会拥抱他,安慰他。朱拉惊奇自己也想这样做,她想用双臂搂住他,让他伏在她肩上哭个痛快,而她则抚摸他光泽的头发。
但是不能!她向他表示同情,这是最容易的也是最无益的举动,她必须使他再次鼓起勇气,相信自己的力量。
罗恩站起来了,仍然注视着基翁的尸体,不忍离开。朱拉觉得她的眼睛里又充满泪水。他所以如此悲伤,决不只是为了一个孩子的死亡,更重要的是他关心兰康尼亚的命运和前途。索尔选择他当国王是对的,而她不支持他是错的。
她悄悄离开树林,然后又转回,装做刚刚发现了他似的,“罗恩,你在这里干什么?”她以责怪的声音说,“我们必须骑马到费伦斯去。”
罗恩没有转身,她真想用手抚摸他的头发,但她忍住没有伸出手。
“这是什么?”她提高了声音,“你是悼念这个泽纳斯的孩子,或是怕激怒了布罗凯恩?告诉我,既使战争打起来,我们艾里阿尔是准能赢的!”
“不能打仗,”罗恩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她。“我准备把自己交给布罗凯恩,由他处置。这样,也许能平息他的恼怒和仇恨。”
朱拉闻言吃了一惊!但她却说:“好!这样杰拉尔特就是国王了。”
罗恩对此没有表示什么。
“你要撂挑子了,”她说,“但请你告诉我,在你准备牺牲自己以前,我们还去不去费伦斯?还让不让耶尼等待布莱塔?”
“这些事不再和我有关,我不是兰康亚人。”
她皱起眉头。“那是真的。一个兰康尼亚人绝不会从事联合各个部落的荒唐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除我外,还会有人这样办的。”他懮伤地说。
“恐怕不会有了。杰拉尔特不愿去联合任何人,他也没有使一个无辜的孩子丧命。”她凝视着罗恩的脸面,看他的话是否激起他的反响。
罗恩突然挺身,反问:“杰拉尔特能联合各个部落吗?”
“是的,他会做出辉煌的成就,你不这样认为?布莱塔已经看出他的力量,连耶尼也看清了。”
“布莱塔看出杰拉尔特的力量?”
“当然。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来,她害怕我哥哥。”
“她的意思是想和那个孩子结婚,统治整个兰康尼亚!”他说,一线生机回到罗恩悲伤的眼里。
“那对你有什么关系?你反正要死了,你要为基翁甘愿牺牲你自己。”
罗恩不觉扭头看看这个孩子的尸体,然后转回头说:“是的,杰拉尔特会成为国王,我相信。”
“他赢了!”朱拉说。
“赢了?”
“是啊。我已经和国王结婚,竟又被杰拉尔特篡位,无论如何不成。你若真是死了,我就和达勒结婚,向杰拉尔特和布莱塔进行战争,控制她的瓦特尔斯部落,夺回权力,或许我还是兰康尼亚的王后。”她说到此处笑了,“真的,我喜欢这个想法。”
罗恩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由懮愁变成了仇恨,这仇恨直接对着朱拉。“战争和权力就是你们所想的一切!你们热衷于打仗,就是为了取得权力,而不惜兰康尼亚成千上万的人民的死亡!”
“你既然这样关心兰康尼亚人民,那末,你为什么打算离开这里,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