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显示他认为这个问题太过可笑了,不值得回答,杰宓代他回答。“我当然没有,丈夫大人。我对打闹的事一无所知,但我该死地知道许多关于医疗的事,而我打算帮助你的朋友格斯,现在请你让开路,你的朋友正处于剧烈的疼痛中。”
她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妳怎么知道他在疼痛?”
“我看见他脸颊的抽动。”
“妳确定?”
“非常确定。”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而且她的神情像极了极欲保护幼子的母虎。“好吧,随妳怎么做吧!”
杰宓舒了一口气,她赶到桌边,放下药箱,开始低下头细细检查格斯的伤。
那些士兵现在全围了上来,愤怒地看着她,这名英格兰女人怎么敢这样对待垂死的格斯!他们看向他们的领主,亚烈却双手抱胸,表明了无意干涉。
杰宓没有理会这些士兵,她的手温柔地碰了碰格斯额头及胸膛的伤。
“正如我所料,”杰宓回头对她丈夫微微一笑。“大部分是假伤,伤势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
“意思是他不会死了?”
问话的是神父,他正挣扎着自地上站起来,皱眉看着杰宓。
“他的机会很大,神父。”杰宓道。她听见一个女人哭出声音,是丽莎。
“我希望我可以帮妳。”丽莎哽咽地道。
“谢谢,”她回答,她听见身后士兵不满的咕哝声,但她不踩他们,径自转向她的丈夫。“我注意到你正要带你的人离开,但如果那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希望你和你的人能够留下来帮助我。”
“我们正要离开去做一副棺材。”,亚烈解释。
杰宓一脸无法置信之色,而且她看起来似乎想掴亚烈一巴掌。“老天!你打算在格斯断气前就把他放进棺材里?”
“当然不,我们会等。”亚烈冷冷地回答。“妳不会真的认为我会把他活埋吧?”
“我能够帮得上什么忙?”盖文识相地插入,及时阻止了杰宓继续对她的丈夫口出不逊。
“我需要更多的灯火、布条、温水,及两截硬木,大概这样子的尺寸及大小,盖文。”她用手比了比。
盖文或许认为她的要求非常地古怪,但他没有质问她。
“小姐,格斯的手臂断了,妳不会是想切断它吧?”神父问。
杰宓身后的一名士兵咕哝道:“格斯宁愿死也不愿被切断手臂的。”
“我不打算切断他的手臂,”杰宓气恼地回答。“我打算把它接回去。”
现在所有的士兵都围过来了,盖文也端着温水回来。“这是妳要的温开水。”
杰宓打开她的药箱,自一个药瓶中挑了些棕色的粉末混入水中,药粉融化后她对盖文道:“把这个给格斯喝下去,这可以使他睡着。”
“但他已经昏迷不醒了。”一名士兵愤怒的抗议声响起,跟着其它许多人也附议。
“他没有昏迷。”杰宓试着按捺住性子对他们解释,她知道如果她想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她必须先得到他们的信心。
“那么他为什么不和我们谈话,或看我们?”
“他正处在剧烈的疼痛中。”杰宓回答。“亚烈,你能够托着他的头,方便我喂他喝下吗?”
亚烈是唯一不和杰宓争辩的人,他走向前,托起格斯的头,杰宓俯下身子,她的手捧起格斯的脸庞,命令道:“格斯,张开眼睛,看着我。”
她重复喊了三次,格斯才照做。
士兵一齐发出惊叹,而且每个人都信服了。
“格斯,喝下这个,”杰宓道。“它可以使你不再感到痛苦。”
这次她不必多说,格斯便喝下了一大口,杰宓满意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他一会儿后就会睡着了。”
杰宓抬起头,发现亚烈正在对她微笑。
“他仍然有可能因发高烧而死去。”她低语道,害怕他怀抱了太多的希望,而她不能够办到。
“在妳那样子大声向他命令之后,他不敢的。”亚烈笑着说道。杰宓脸红了。“我必须提高音量,”她解释。“只有那样才能够得到反应。”
“我想他这次真的睡着了。J盖文道。
“我看看,”她道,再次俯身捧起格斯的头。“比较不那么痛了吧?”
那名战士缓缓地张开了眼睛,杰宓可以看出药效已经发挥了,因为他的棕眸变得迷茫,他的表情也变成平静。“我到了天堂了吗?”格斯低声问。“妳是天使?”
杰宓微笑。“不,格斯,你仍然在高地。”
格斯的脸上出现恐惧之色。“上帝,我不是到了天堂,我是到了地狱,而这是魔鬼开的残酷玩笑!妳看起来像个天使,但妳说....英格兰话。”
他大吼完毕并开始挣扎,杰宓连忙俯身在他耳际用盖尔语低语道:“安心吧,朋友,你安全地在苏格兰朋友的照顾之下。”她撒谎道:“如果那可以使你感到舒服,你可以在心里想象你康复后打算痛宰多少英格兰士兵,现在不要再说话了,让药效助你入睡。”
杰宓故意在她的盖尔语加了浓重的呢侬音,她模仿得差劲透了,但格斯并没有听出来,只见他闭上眼睛,安心地睡着了。
由他睡觉时脸上挂着的笑容,杰宓猜测他正在数下一场战役要杀死多少英格兰士兵。
“妳对他说了什么,夫人?”一名士兵问。
“我告诉他他太顽固,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杰宓耸耸肩。
盖文迷惑不已。“但妳怎么会知道格斯顽不顽固?”
“他是苏格兰人,不是吗?”
盖文看向亚烈,以眼神询问,他应该对金夫人的话感觉好笑或受到侮辱。但亚烈在笑,然后盖文决定他的女主人是在和他开玩笑。盖文皱起眉头,他开始猜测自己还要多久才会了解这位不寻常的英格兰女人,及她不寻常的幽默感。她的声音和外表都是那么地甜美,盖文知道如果他不小心一点,这个甜蜜的小东西可以轻易地把他绕在她的小指头上。
“我也想要帮忙,格斯是我的丈夫。”
说话的人是丽莎,她的颊上仍流着泪痕,但她姣好的面容上同时写满着决心。
“我会非常高兴有妳的帮助,”杰宓回答。“妳可以把这块布打湿,敷在妳丈夫的额头上。”
杰宓知道她必须先接好格斯的手臂,而且这也是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一部分。接骨时格斯会痛死了。
她用两块夹板覆在格斯断折的手臂上,用布条绑好;盖文热情地提供帮助,虽然他仍不明白金夫人打算做什么。
杰宓的手在颤抖。哦,她只希望刚才的鸦片酊可以帮助格斯熬过这疼痛。
“亚烈,你抓住他的手。”她开始指示道。“盖文,你抓住他的上臂,慢慢地拉,非常慢,我必须想办法接骨;丽莎,妳转过头去,我不要妳看。”
亚烈及盖文依言做了,杰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上帝!我真的痛恨这一切,但让我们动手吧!”
她接了三次,才把断骨接回原位,然后牢牢地固定住。完毕后她的手仍在颤抖。
“好了,最糟的一部分总算过去了。”她释然地长叹了口气。
“但他胸部的伤呢?”神父提醒她,他跟着痛苦地咳了好一阵子,才继续:“他的胸口还有个大洞呢!”
“它只是看起来很严重而已。”
士兵一齐惊叹,而且当她要求更亮一点时,他们群聚递过来的灯盏几乎令她目眩。
杰宓拿了另一个药罐,倒了一些橘色的粉末到温水里,然后出乎每个人意料之外的将杯子递给神父。
“喝下这个,神父,它可以治疗你的咳嗽,”她道。“我看得出你深受其害。”
神父说不出话来,她的体贴令他大为感动。神父喝了一口,但觉得太苦。“全部喝完,神父。”杰宓命令道。
神父像个小孩子一样地照做了。
杰宓转头去治疗格斯胸部的伤。伤口外缘沾满了污渍及血块,杰宓小心地清除它们,不敢留下一点脏东西,害怕会引起感染。清理好伤口后,她再用针线缝合好。
杰宓治疗完毕时,已过半夜了,当她直起身时,她的腰一阵酸疼令她猛地往后倒。几乎有十个以上的士兵同时伸手扶她。
他们已经搬来了一张床,将格斯移到大床上,方便他疗痒,格斯的妻子丽莎一直守在丈夫身边。
“丽莎,请妳帮我为妳的丈夫包扎伤口。”杰宓道,心想丽莎会很高兴能帮助她的丈夫。
丽莎细心地为她的丈夫包好绷带,杰宓评论道:“等格斯醒后,他会痛得像一头疯狂的大熊,到时可有得妳应付他了。”
“但重要的是他会醒来,不是吗?”丽莎泪中含笑地道。
“是的,他会醒来。”杰宓肯定地道。
这时候一阵鼾声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力,杰宓转过头,发现神父摊开四肢,躺在一张大椅上,正呼呼大睡。“哦,我忘了,”杰宓惊呼。“我没有告诉神父他吃的药会使他昏睡。”
“他可以睡在这里。”亚烈含笑道,然后他转身面对丽莎,要她回她的木屋去休息,他和其它人会轮流照顾格斯。
丽莎明显地不愿离开她的丈夫,但又不敢违拗领主的命令。
“亚烈,”杰宓插口了。“如果你生病了,我绝对不会愿意离开你的身边,为什么不让丽莎留下?她可以坐在床边打盹,或用我们楼上的卧室。”
丽莎热切地附加:“是呀。”
亚烈看了她好一晌,点点头。“好吧,丽莎,妳可以留下,但妳必须睡楼上的卧室,而且不准熬夜。如果格斯醒来,知道妳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他一定会生气的。妳的情况特殊。”
丽莎的脸上绽开笑颜。“我会的,大人。”然后她转向杰宓。“我必须谢谢妳,夫人。六个月后,我的儿子就会出世,他会依他父亲命名,但如果那是个女孩......”
“哦,这太好了,恭喜妳。”
“如果那是个女孩,我能依妳命名吗?”丽莎道。
杰宓笑了出来。“哦,你听见丽莎说的吗,亚烈?丽莎似乎不认为杰宓是个男孩的名字,她还要拿来为她的女儿命名,你说怎样?”
丽莎促狭地微笑。“杰宓?老天,我还以为妳的名字是洁美!”
亚烈爆出大笑,丽莎则轻握杰宓的手,让她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然后马可带她回她的小屋收拾东西。
“那个男人就从来不笑吗?”全部的士兵都离开了只剩亚烈及杰宓独处时,她问。
“谁?”
“马可。”
“是的,他从来不笑,杰宓。”
“他非常地讨厌我。”
“是的,他的确是。”
杰宓瞪了她丈夫一眼,他没有必要这么轻松地附和她的说法。她另外调了杯退高热的药酒喂格斯喝下。她正要回屏风后休息,蓦地想到她还没看过格斯的下半身,确定那儿是否有受伤。
她决定让亚烈代劳,自己则紧闭着眼睛。
“没有受伤。”亚烈一会儿后道。
杰宓睁开眼睛,随即迎上她丈夫无赖的笑容。“妳在脸红,老婆。回答我,”他逗她。“如果有的话,妳会怎么办?”
“医好它,”杰宓回答。“而且大概会由头脸红到底。记得吗?亚烈,我只是个小女子。”
“啊,妳的确是的。”他看她的方式令她再次脸红了。他究竟是怎么了?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无法拿定主意。
“我又回到丑女人的角色了,是吗?丈夫大人。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一团糟。”
“妳从来不丑,”亚烈回答,他温柔地拂开她肩上的发,令她上臂颤动。“但妳的确看起来糟透了。”
她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一直在对她微笑,因此她猜测他并不是侮辱她,或者他事实上是有?这个男人有最奇怪的幽默感。
他看着她愈久,她就变得愈紧张。“来吧,让格斯喝下这个。”她把杯子塞入他手中。
“这几个小时以来,妳一直像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地发号施令,杰宓,现在妳却对我害羞起来了,是什么引起这种变化的?”
“你,”杰宓回答。“每次你那样子瞪着我时,我就会羞怯。”
“知道这一点真好。”
“一点也不好。”杰宓道,拿走他的杯子,急步走到格斯身边,要格斯喝下药汁。
“我要妳穿我的披风。”亚烈道。
“你说什么?”
“我要妳穿上我的披风。”
“为什么?”
“因为妳现在属于我了。”亚烈耐心地解释。
“我的心想要属于你的时候,我自然会穿你的披风,金亚烈,在那之前,连一分钟也不会早。你有何看法?”
“我可以命令妳──”
“但你不会的。”
亚烈微笑了。他温柔的小妻子开始了解他了,但他也学会看她的心。这个愚蠢的女人仍然不明白她对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然而,他要她亲口承认。“妳刚才对丽莎说的是真的?如果我受伤了,妳会陪侍在我身边?”
“当然。”她头也不回地回答,然后很快地附加道:“丈夫大人,你可以抹掉你脸上那抹得意的笑容了,任何妻子都会留在她丈夫身边的,那是她的责任。”
“而妳一向善尽妳的责任。”
“正是。”
“我会给妳两个星期的时间,让妳下定主意,杰宓。但最后妳一定会穿上我的披风的。”
他看着杰宓,一项认知同时击中了他。他真的想要她在乎他、爱他。然而这同时,他也非常地坚决不想去爱他的妻子。他的理由非常简单,爱会影响一个人做战士及领主的责任。不,他永远不会爱上杰宓。但如果他不能尽快使她爱上他,那他才是该死了。
“两个星期!”
她不需要他再次地提醒。“你非常地傲慢,丈夫大人。”
“妳早应该注意到的。”
亚烈在她能够反驳之前离开了杰宓,他知道两、三百名士兵正在外庭等格斯的消息。亚烈知道除非他们看到格斯无事了,他们才会回去休息,亚烈也不能阻止他们。
格斯醒过来时,杰宓刚刚入睡。她跪坐在地板上,长发像云彩披散了一肩,格斯试着移动,随即痛得呻吟出声。他想用另外一手去揉痛处,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某个人牢牢地握住。
他张开眼睛,立刻就看见了杰宓。她的头睡在他的腿边,她的眼睛闭着,格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他非常地确定她的眼睛是清朗、迷人的紫罗兰颜色。
格斯心想她一定睡着了,便试着抽回手,但她不肯放开他。
士兵们开始走进大厅,吸引开了他的注意力。他的朋友在对他微笑,格斯也试着对他们笑。他仍在疼痛,但他们的笑容告诉他,他不会死了,或许他早些时刻听到的安魂弥撒是为另外一个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