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船的栏杆注视天空。“你全搞错了,小姐。我从未怕过你。”
她不打算和他争论。这个夜晚太美了,不容破坏。
“船长说我们一天可以航行一百哩。”
“是的。”他突然问道:“你的宝宝什么时候出世?”
她张大眼睛。杭特先生显然注意到她逐渐突出的肚子。“九月。”她回答。
他们有五分钟没有开口说话,不过这阵沉默感觉并不尴尬。杭特移动重心,他的手臂碰到她的。她没有移开。
“你的丈夫去世之前知道你怀孕吗?”
“知道。”
“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样的艰难吗?在荒野生产是困难而且危险的,薇莉。那里没有任何医疗资源。”
“你是故意吓我吗?”她问。
“还有时间回头,”他说。“我在试着让你明白你在城市会过得比较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彷佛真的关心她,薇莉开始为自己欺骗他她曾经结婚而感到愧疚。杭特是一个诚实的好男人,她欺骗他是不对的。
她说谎是因为她不想要他瞧不起她,这只有使她的罪恶感更深。她对杭特产生的反应令她自己困惑,他的看法比她想承认的更重要。她被他吸引,而她认为这也许是因为他是如此强壮。她一向没有自信,而他是个令人感到威胁的男人。他总是令她想起危险而美丽的山猫,因为他的动作就和山猫一样敏捷优雅。
薇莉没有发觉自己正盯着他看,直到他指出她的无礼。她道歉。“罗先生提过你的祖母是印地安人。”
“是的。”
“所有的印地安人都和你一样英俊吗?”
她一说完这句话立刻脸红,她觉得自己愚蠢而无知。她是个未婚妈妈,竟然还表现得像个小女孩。“我不应该说这种话。我没有恶意,”她急忙解释。“你一定很习惯听女人告诉你……”
“你的丈夫英俊吗?”
杭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死去的丈夫这么好奇,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她关于他的事。她还在守丧,看在上帝的分上,而他却在这里要求她挖掘痛苦的回忆。
“他并不英俊,”她回答。“但爱情是盲目的。”
“是吗?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对的。”
“它当然是对的。这是威廉说的。”
他断定威廉是她死去的丈夫。他还不知道薇莉是威廉.莎士比亚的信徒。
“你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吗?”她问。
“不在乎。”
“我在乎。”她承认。“有的时候。”她很快地修正。“而且我只在乎某些人对我的看法。”所以我说谎,她在心里说。她叹息,突然希望自己没有告诉杭特她曾经结过婚。她不知不觉又引述了莎士比亚的话。
杭特断定她死去的丈夫一定是个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她的年纪不大,不可能和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多久,但是她一定很爱他,否则她怎么会记住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不过,她曾经热烈地爱过并不表示她不能再爱。
“你要去的地方女人非常稀少,”他说。“应该说人非常稀少。你会感到寂寞,我打赌你会在一年内再婚。”
她嗤之以鼻,然后改变话题。“救赎镇有很多女人吗?”
“镇上没有,”他回答。“不过离救赎镇一天路程的地方有两个女人。”
他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只有两个?”
“包玛亚姊妹,她们两个都快六十岁了。”
她叹息。她感觉到杭特先生的心情开始变坏。
“你很可能会死在那里。”
“也许会,”她同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她挺直身体。“我是个强壮的女人,杭特先生,你可能会感到失望。”
她转身走回船舱,留下他独自靠着船栏杆。
在船上的日子以固定的模式进行。杭特整天忙于看顾这两个女人,她们的美貌只会招惹麻烦。幸好黛茵通常到晚上就累了,孩子们睡觉她也跟着睡。麻烦的是薇莉,她喜欢晚上到甲板上吹风。杭特总是跟着她,而他们总是以争吵结束一天。他不在乎她总是气冲冲地回船舱,他已经受够了她的威廉说的那些智能小语。这个家伙听起来像个自负的蠢蛋,杭特从来都不喜欢花俏的语言,如果你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在一个晴朗的星期一下午,杭特通知船长他们将于隔天早上下船。然后他去通知黛茵打包行李。
“可是我们离班顿堡还很远。”她说。
他发觉她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发火。“你计划搭船到班顿堡,然后再驾驶马车到救赎镇?”
黛茵急忙拿出她的地图。“根据我的地图,我们必须先到班顿堡再踅回来。”
他抢下她手里的地图,打开来看。画这张地图的家伙一定喝醉了。
“你想往回走一百哩吗?”
“不,当然不想,可是……你是说我们可以走快捷方式吗?”
杭特转身往外走。他知道如果他再多待一分钟,就会开始对她咆哮。这个女人甚至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把行李准备好。”他咕哝,头也不回地离去。
隔天早上,“午夜号”的船员卸下他们的马匹、马车、行李箱、板条箱和手提袋。杭特数一数他们的行李,决定他们需要再买第二辆马车。
往救赎镇的马车之旅费时一个多星期,沿途风景非常壮丽,春天的色彩随处可见。如茵的绿色草地上散布着各种色彩明亮鲜丽的花,黛茵为荒野的美感动不已。每天下午她会收集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花朵,在晚餐的时候,杭特会告诉她这些花叫什么名字。黛茵感觉彷佛掉入上帝的天堂,马车每转个弯,就有新奇美妙的事物等着她来欣赏。有时候她甚至会为这片土地的美感动得流泪。
孩子们对他们看见的动物敬畏不已,自由自在的荒野令他们兴奋愉快。
连这里的空气都影响了黛茵。纯净的空气使她感到无比的宁静,虽然她从未到过救赎镇,她已经把它当作家。
当然,沿途也发生了一点点不那么愉快的事。丹尼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直到黛茵把佳琪放在杭特的马车上。雅芝要坐在黛茵的身边,帮忙握着缰绳。当小女孩被分开,没有办法同时在两个地方的男孩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黛茵试着安慰他,可是他非要事情依他的意思做不可。黛茵不愿意改变主意,结果男孩独自坐在黛茵的马车后面,一个多小时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
黛茵暗暗地为男孩的行为感到高兴。他显然已经有足够的安全感,让他自己的本性流露出来。丹尼可以像任何七岁的孩子一样令人生气,这件事当然值得快乐。
一直到第四天早上,杭特才发觉黛茵是故意把佳琪放在他的马车上。这个小女孩会抱着布娃娃黏在他身边,从马车激活的那一秒钟就开始说话,说到他们停下来吃午餐。他真的很想用布塞住她的小嘴。到了下午,说累了的小女孩就会和雅芝一起在黛茵的马车上睡午觉。
薇莉和黛茵都喜欢夜晚,因为这表示她们又更接近她们的目的地了。她们会一起准备晚餐,以方便的食物为主,因为她们两个都是糟糕的厨师。丹尼和佳琪会吃掉黛茵摆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东西,雅芝就没有这么好伺候了。她不吃任何碰到其它食物的东西。如果放在盘子里的薄饼和煎鱼不小心碰在一起,这个两岁的小女孩就什么都不吃了。她吃苹果也有特别的规矩,黛茵必须帮她把苹果削好皮,去核,切成四片。
每天晚上杭特就会变得烦躁易怒,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一再地提醒她们现在回头还不算太迟。当黛茵和薇莉不同意,他就会发火。
在每天结束的时候,黛茵都受着肌肉酸痛的煎熬。她的肩膀和背部感觉起来彷佛着了火似的。她不想听杭特数落她的愚蠢,在他们到达救赎镇的前一天晚上,她的脾气爆发。她告诉他如果他不停止提醒她她有多疯狂,她也许只得证明他是对的。她发完脾气即转身走回她的马车。她痛得想哭,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哭会浪费太多体力。
杭特一定发觉他对她太严酷了,因为隔天早上他没有在黎明叫醒她。她和薇莉一直睡到九点,佳琪的笑声才吵醒了她们。
黛茵穿上睡袍去寻找孩子们。他们很好找,她只要跟着佳琪的声音走就可以找到他们。
杭特带三个孩子到河边。他坐在岸边看着孩子,身旁放着一把来复枪。丹尼刚刚穿上他的袜子和长裤,正努力地穿靴子。
“每天早上穿靴子之前一定要把它们倒过来好好地抖一抖。”杭特告诉男孩。
“为什么?”男孩问。
“有时候会有东西在你睡觉的时候爬到你的靴子里面去。”杭特解释。
黛茵看见双胞胎时不由得张大眼睛,她们两个光着身体在玩水。雅芝坐在河里为布娃娃梳头发,而佳琪不停地跳动制造水花。她们两个都没有发抖,黛茵推测河水对她们来说不会太冷。她突然希望自己能够加入她们,她渴望洗净自己的头发和身体。
雅芝先看到她。“妈妈,”她大叫。“我在为宝宝洗澡。”
黛茵微笑。“我看见了。”她回答。
“早安,妈妈。”
黛茵转向她的儿子。“早安,丹尼。你睡得好吗?”
“我今天叫做大卫,”他告诉她。“我睡得很好。”
黛茵开始走向河边。她踢掉鞋子,走进河里。杭特和孩子们一样惊讶。他大笑起来,佳琪立刻模仿他的笑声。
当她穿着睡衣睡袍坐在河中央,连大卫也露出微笑。
薇莉绕过树丛前来查看什么事引起骚动,她看黛茵一眼立即大笑起来。
黛茵和她的女儿们一起玩水的时候,薇莉走回马车拿香皂和毛巾。双胞胎被洗干净之后,黛茵把她们放在杭特身旁的毯子上,然后沿着河弯走到河水较深的地方。她脱掉睡衣睡袍开始洗澡。薇莉握着黛茵的枪站在岸上,一直到黛茵开始穿上衣服,她才承认她不会使用手上的武器。黛茵承诺在她们安顿下来之后就教她。
接下来轮到薇莉洗澡。杭特派大卫来问她们还要耽搁多久。薇莉用杭特可以听到的音量回答她不喜欢被催赶。黛茵坐在毯子上,开始擦干她的头发。她的目光落在河流的对岸,因为她注意到草丛中有东西在移动。薇莉正尽情地享受洗澡的乐趣,对周围的动静毫无感觉。
草丛又动了,黛茵瞇起眼睛--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相信只是风吹动草叶。然后她看见眼睛--黄色的眼睛,身体的线条接着出现。这是一只巨大的猫科动物。
黛茵慢慢地站起来,举枪瞄准目标。它又往前走,看起来准备跳跃。她正要警告薇莉的时候,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有效地阻止她。
“不要出声,不要移动。”杭特在她耳边低声命令。
黛茵全身冻结,她甚至没有点头让他知道她听见他的命令。她猜到他的忧虑。如果薇莉在水中站起来,她将置身于山猫和杭特的枪中间。
黛茵和杭特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巨大的山猫。
薇莉正悠然自得地清洗头发上的泡沫。她潜进水里,然后站起来。她面对黛茵,正要露出微笑的时候,发现杭特也在岸上。她惊愕地倒抽口气,急忙用手遮盖在水面下的乳房。
她突然发觉他们紧盯着她身后的河岸,杭特举着来复枪准备射击。她不敢转身,她的目光慌乱地转向黛茵。她的朋友无声地告诉她--蹲下来。薇莉的膝盖发软,她慢慢地沉进水里。
山猫弹跳起来。杭特连续射击两次,虽然他确定第一枪就已经要了山猫的命。巨大的山猫掉落水里溅起水花,离薇莉只有几呎远。
薇莉跳起来,盯着它沉入河底。然后她尖叫一声,向后倒下。杭特跳入水里将她捞出河流。她拚命地抱住杭特的脖子,不停地哭泣。黛茵用毯子里住她的身体。
孩子们跑来查看发生什么事。黛茵带他们回马车。薇莉在哭,黛茵相信她需要一点隐私。这是个恐怖的经验,黛茵发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双胞胎张大眼睛听她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佳琪想去看那只山猫,黛茵不准。她为小女孩们穿衣服、梳头发。雅芝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刚刚发现她的布娃娃不见了。
黛茵已经被磨得神经紧绷,可是她耐住性子,她把双胞胎放在马车的座位上,命令大卫看着她们,然后往回走向河流。布娃娃在河边的岩石上。不过,她没有伸手去捡,反而迅速地后退一步。因为一条全身布满褐色斑点的蛇盘绕在布偶旁边的岩石上,它正盯着她,发出嘶嘶的声音。黛茵全身冻结。当她正要叫唤杭特的时候,小女孩的尖叫哭声让她意识到杭特不会永远在一旁照顾她和薇莉及孩子们。路克也不会永远在他们身边,她必须靠自己,甚至在她不想靠自己的时候。
她从围裙口袋拿出手枪,瞄准目标,一枪命中。子弹的威力将毒蛇拋进水里。
杭特正在亲吻薇莉,而且太喜欢亲吻她的感觉了,但枪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他放下薇莉,抓起来复枪,开始要往枪声的方向走。
“黛茵!”他大叫。
“只是一条该死的蛇,杭特先生。”她回答。
薇莉也开始走向她的朋友,杭特握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他正要告诉她留在原地不要动等他查清发生什么事,可是在黛茵大声解释之后,他应该放开薇莉。他没有放开她,而她正低着头调整身上的毯子。
“她杀了一条蛇,如果是我一定会歇斯底里。”薇莉说。“你为什么吻我……”
他随口说出非常合适的谎言。“让你停止哭。”
“哦!”她叹息。
他无法叫自己停止注视她。老天!她真美。她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美的绿色,而她的头发看起来像一团火焰。她的鼻梁上有些雀斑。他抗拒着亲吻它们的冲动。
他疯了才会想这种事,他忘了她是谁而他是谁。一个淑女和一个混血儿,这是不可能的组合。“你要整天都站在这里吗?”
他声音里的怒气刺激了她的骄傲。“你必须先放开我。”
他立刻放开她,走回营地。她保持距离地跟着他。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准备好启程。雅芝还在闹情绪,她不要湿的布娃娃。黛茵没有办法和这个孩子讲道理。佳琪不但没有帮忙,反而用她自己的布偶折磨她的妹妹。不到中午,黛茵就感觉彷佛已经受了一整天的煎熬。
他们将在天黑之前到达救赎镇,这是她忧虑的根源。她忧虑将和住在那里的人们见面,更忧虑寻找合适的住处等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