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浑然不觉她正把她的想法大声地冲口而出。等她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她当然成了大家目光焦点之所在。长老们全部对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他们刚刚才发现她是个疯子。
“这算哪门子的问题?”欧文问道。
“他是族长,”文生提醒她。“给我们忠告是他的责任。”
“你们这里真是本末倒置。”茱丽点了个头批评道。
“解释一下你的意思,姑娘。”葛罕暗示道。
她但愿自己没有打开这个话题。噢,上帝,她多么痛恨每个人都这样盯着她瞧。她可以感觉她的脸正红得发烫。她抓紧了依恩的手,然后说道:“你们的族长还年轻,而且他也没有你们的智能。就我而言,我认为,你们是长老,应该是由你们来给他忠告。”
“我们这里向来都是这种习惯。”吉费反驳道。
其它的长老也都点头表示赞同。茱丽注意到那个随从,在欧文的催促下走上前去,现在他正把那深红色的酒斟满了依恩的高脚杯。她强迫自己别因为看见她的丈夫喝了一、两杯酒而反应过度。
“吉费,请别因为我问这个问题而认为我无礼,”她开始说道。“但是我很怀疑,如果你已经变得那么食古不化,那么你根本就不能考虑做任何改变,即使那些改变是对整个族里都有好处的。”
这是个大胆的问题,茱丽很担心他会作何反应。吉费搓搓他的下巴想着她说的话,然后他耸耸肩。
“我正跟一个英格兰女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位长老开口道。“而我认为这算是个改变没错。由此可见我并没有那么食古不化,茱丽。”
她很高兴听他这么说,依恩猜想,因为她紧抓着他的手放松了一些。
“现在让我们大家喝一杯吧,然后族长的妻子就可以告诉我们要星期天的理由了。”葛罕宣布道。
“你听见了吗,欧文?这位姑娘想要星期天呢!”吉费用大声的悄悄话告诉他的朋友。
“她不可能想要的,她可能吗?”文生问道。“你不能把一天据为己有,它是属于每一个人的。”
这个讨论会开始变得有些失控。依恩努力别让自己笑出来,茱丽则努力别让自己被惹火了。
“注意,注意。”葛罕冲口而出以得到每个人的目光。他站起来,对空举起了他的高脚杯,对着新娘和新郎,一口气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每一个人,包括依恩在内,也喝干了他们的杯中物。那位随从迅速地上前,再为每个人的高脚杯斟满了酒。
她将椅子一英寸一英寸往后挪,远离餐桌。这是个下意识的习惯,好几年前养成的,但她却是一点儿也未曾察觉自己所做的事。
依恩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举动,也注意到他每多喝一口酒,茱丽就往后退开一些。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葛罕身上。这位长老中的首领现在正在正式地欢迎茱丽成为族里的一分子。
然后,嘉琳挽着亚力强壮的手臂,也走进了大厅。派特看着他妻子的表情似乎是既惊讶又恼怒。
她先发制人地挡住了她丈夫的责骂。“我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想看看我亲爱的朋友。她也住在这里,派特,所以你大可不必再皱你的眉了。亚力只是不想让我跌倒。”
“我本来想让她骑我的马,可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扶我上去。”嘉琳解释。她拍拍她的肚子,并抬起头对她的丈夫微笑着。
“过来一起坐吧,”茱丽大声说道。“葛罕刚刚才干杯欢迎我加入这个家呢。”
她的朋友点点头。她抬头看看亚力。“看吧?我就跟你说这里不会在开会的,不然茱丽就不会在这儿了。”
“为什么我不会在这儿呢?”茱丽问道。
嘉琳走到餐桌的另一边,在她的丈夫身边坐下,并且握住了他的手,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停止对她皱眉头。当她对茱丽微笑时,她的手却捏着她的丈夫。
嘉琳羞怯的请求葛罕再重复一次贺词,让她也能听到。这位长老愉快地答应了她。于是每个人又立刻喝干了一满杯的酒。
茱丽又再度将她的椅子向后移了一些。她可以感觉在她腹部中那正在成形的纠结。依恩曾经对她承诺过绝不在她的面前喝醉,但是,万一他一不小心多喝了一些呢?他会不会变得像她的岱克舅舅一样凶,一样乱发脾气?
她努力把她的恐慌放在一边。吉费正在质问她。“告诉我们,你为什么想要星期天?”他命令她回答。
“老天,你缩在角落里干什么?”葛罕突然注意到她离他们大伙儿有多远。
“她溜到那儿去了。”欧文解释道。
茱丽可以感觉自己在睑红。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星期天应该是休息的日子,”她宣布。“教堂里是这么说的。在英格兰,我们都遵守这个法则。”
“我们也是,”葛罕说道。“我们也休息,不是吗,吉费?”
“是啊,我们是。”他的朋友同意。
“所有的男人都休息。”嘉琳说出了这一句。她的目光定在茱丽身上。“这就是你的重点,对不对?”
茱丽点点头。“我注意到妇女们从来就没有一天可以休息,”她解释。“对她们来说,星期天就跟其它的日子没两样。”
“你是想批评我们的女人吗?”邓肯问道。
“不,”茱丽回答。“我是在批评男人。”
依恩向后靠在椅背上微笑着。茱丽曾警告他,她要做一些改变,他猜想这就是其中之一了。该死!他就是那个暗示她可以把她不喜欢的事物做一些改变的人。他回忆着他们曾在婚礼仪式当中说过的话。是的,他是做过这种暗示没错。
“你要我们命令女人们不准在星期天工作?”葛罕问道。
“不,当然不是了。如果你们这么命令,这又会变成另一种负担了。”
“你认为我们是在虐待我们的女人吗?”邓肯问。
茱丽再度摇头。“噢,不,”她说。“你们都是好战士,能够把你们的妻子养得很好,你们珍惜她们也保护她们。同样的,她们也把你们的家庭料理得舒舒服服,而且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
“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啊!”葛罕说道。
“那么,她是对婚姻有一些疑问?才有的这些想法吗?”
吉费摇头。“都是因为那些石头,它们把她的脑袋敲坏了,”他下了结论。“有一颗还差点把她的眼睛给打下来。”
茱丽觉得挫败得想尖叫出来。当然,她没有,而且她试着想再一次用逻辑来让这些男人了解。她的注意力转向依恩。“妇女们什么时候有时间消遣呢?”她问。“你们族里的人从来不参加庆典集会的活动,不是吗?你们看过任何女人带着她们的午餐到户外享受阳光,彼此之间闲话家常吗?我没看过。”她点个头结束。
接下来她转向葛罕。“有没有哪一个女人拥有她自己的马呢?你有没有看过她们任何人骑在马上出去玩狩猎游戏?”她没有给他时间回答。“我只是要请求你们考虑一下,将星期天作为消遣或其它类似的日子。我想说的就是这样。”
茱丽坐回地的椅子上。她决定现在把她的嘴巴给闭上。在开始重新讨论之前,她会给他们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我们重视族里的每一个人。”吉费宣布道。
“我想我们该开会了,”邓肯插嘴说道。“如果女人们可以离开。”
茱丽再度从她的椅子上弹起来。“女人不算这个族的一部份,如果她们算,她们应该被允许提出她们的问题在长老会上讨论。”
“听着,茱丽,你说的不是实话,”欧文反驳。“不过几个月前,我们才允许了嘉琳加入我们的会议。”
“是的,他们是这么做了,”嘉琳同意。“他们是说服我不要把你找来。”
“现在,让我们再干一杯,先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吧!”文生提议。“依恩,你最好劝劝你的女人少去想那些不合逻辑的念头。如果我们让她这么任性胡为,她会叫我们都被我们的老婆牵着鼻子走的。”
茱丽的肩膀垮了下来,她再也别想得到长老们的任何支持了。
然后依恩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在对文生摇头。“我不会跟我的妻子吵架的,”他宣布。“因为我支持她告诉你们的事。”
茱丽好高兴他会这么说,她好想奔向他。他拿起了他的高脚杯,慢慢地喝着酒,她的椅子又往后退。
“你说什么,依恩?”葛罕问。
“茱丽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来到我们这里的,”依恩解释。“我们的生活方式对她也是全新的,而她也能够看到那些向来被我们所忽略的事物……或者经年累月之后她也能毫无疑问他全盘接受。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非得坚持我们的女人在星期天不准休息。”
长老们点点头。葛罕要他的族长说得更明确些。“你是不是建议我们下令叫女人们这一天全部放假休息?”
“不,”依恩回答。“就像茱丽刚才所说的,一道命令只会变成一种负担。我们只是在建议,葛罕,还有鼓励。你看得出这其中的不同吗?”
葛罕微笑。他转向茱丽。“现在你明白他为什么会是族长了吗?他给了我们好的忠告,茱丽。”
她心里还是觉得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不过她已经为她的丈夫替她做的辩解高兴得不想再争论什么了。
“现在,或许你也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嫁给他了,”她答道。“我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蛮不讲理的男人的。”
“她又把她自己和她的椅子藏到后面去了,”吉费用大声的耳语说道。“我一点也不懂她到底在干什么。”
“茱丽,”依恩大叫。“我下令叫勃迪和高威在外头等到会议开始。你愿意现在出去叫他们进来吗?”
这是个奇怪的要求,因为他的随从事实上就站在他的身边。这个年轻战士的表情看来像是他想去替他跑这项差事,但当他才正想开口提供他的协助时,依恩举起了他的手。
“我很乐意出去叫他们进来。”她说。依恩用委婉的措词说出他的命令,让她非常高兴,她几乎微笑得合不拢嘴。
依恩注视着她的离去。当那扇门一在她的身后关上时,他立刻转向嘉琳。“我是随便派个差事给茱丽的,”他压低声音解释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嘉琳回答,试着别去担心她大伯脸上愁眉深锁的神情。
依恩指了指茱丽那张放在角落里的椅子,然后问道:“为什么?”
他是在问她茱丽为什么离开了桌面。“因为酒。”她轻声地答道。
他摇头,他还是不懂。嘉琳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每次都会这样,打从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以前我父亲也被她这样的举动逼得快受不了,后来他终于决定再也不在茱丽面前碰半滴酒。我怀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可以对她生气。”
“我只是想了解,”依恩反驳道。“我不会因为这样就生气的。”他承诺道。“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我每喝一口酒,她就把她的椅子往后挪一些。这样做她又学到什么?”
“茱丽把她自己往后挪是为了……”依恩耐心地等待着。嘉琳无法承受他的逼视,她将她的目光转到桌面上。“……让人打不到她。”
依恩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思索着嘉琳的解释。
无言的静寂持续了好半晌,然后依恩问道;“她有过躲不开的时候吗?”
“噢,是的,”嘉琳回答。“很多、很多次。”
当然,其它的长老们也听见了每一个字。吉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葛罕则摇着头。
“她为什么会以为你要打她?”欧文问道。
直到这一刻,依恩才恍然明白他有多痛恨这种缺乏隐私的生活。“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他大声说道。
他想要在这个讨论变得更深入前结束它。然而,嘉琳没意会到他的暗示,她转向欧文并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并不以为依恩会打她,”她解释道。“她若认为他会伤害她,就不会嫁给他了。”
“那么为什么……”欧文开始追问。
“如果茱丽希望你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会自己告诉你的。”依恩说道,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他站起来。“这个会明天再开。”他宣布道。
他没有留时间给任何人争辩,直接转身走出了大厅。
茱丽站在庭院的中央。当她听见身后的门关上,立刻转过身,努力对她的丈夫挤出一丝笑容。
“他们还没有来,依恩,”她叫道。“只要他们一到,我一定会马上叫他们进去的。”
他步下台阶,开始朝着她走去。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她注意到了她的丈夫似乎并没有喝醉,他也没有满脸凶相。可是她算过了,他整整喝了满满三大杯的酒……难道他只是小啖几口吗?她不能确定。他看起来似乎没醉。可是,她不想冒这个险,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停了下来,她也是。“茱丽?”
“什么事?”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回喝的烂醉。我对那件事的印象清楚得像是昨天才刚发生。”
她睁大了双眼。他又向她靠近一步。“那是一次痛苦的教训,”他边说边又向她前进一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第二天的感受。”
“那很难受?”
他大笑。“难受得快死了。”他告诉她。现在他离她只有几英尺的距离,如果他伸出手去,一定抓得到她。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要她自己走向他。他把他的手别在身后,定定地凝视着她。“葛罕灌了我一大桶的啤酒,第二天他也照顾了我一整天。他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可惜我那时候太年轻自负,因此没能体会到。”
她的好奇心凌驾了她的忧虑。当他又向着她前进一步时,她没有再后退了。“这一课是什么?”她问。
“一位战士如果在美酒之前卸除武装,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笨蛋。酒精会使人变得脆弱无助,而且对别人造成威胁。”
她点着头同意。“事实就是如此,”她说。“有些人甚至会做一些他们隔天根本想不起来的事。他们可能伤害到别人,自己却浑然不知。因此别人就得无时无刻保持警戒来防范他们的攻击,醉汉都是不可信任的。”
她如此无心机地说出的话令他心痛。他小心地让他的神情保持镇静。“是谁给你上了这一课的?”他用温和、安抚的语气问她。
“岱克舅舅,”她回答。当她解释着他受的伤以及他如何用酒精来痲痹他的痛苦时,她的手不住地摩擦着她的上臂。她的回忆令她颤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酒精让他的神智变得昏乱无比,然后他就变得完全不可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