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令她全神注意起来,也引发了她的好奇。"只有死人才会变成传奇,"她反驳他的说法。"活人才不会呢。"
"不对,你是例外,"他说。"你真的曾经率人抵抗威廉公爵派来的三次入侵吗?"
她耸耸肩。"你的领主派了一些小孩子想要来夺走我的家,我只是把他们赶走。"
"虽然如此,"他有点意见。"那你……"
她打断他的话。"我的兄弟手下的军队的确曾经听我指挥,但那是他们的将领被迫离开之后的事。"
"这个将领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
"他叫约翰,而且他到北方去了。"她叉起手臂,回头去看她弟弟。"你永远也抓不到他的,他比你们聪明太多了。"
"我觉得他像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留下你无人保护。"
"我命令他离开的。约翰不是懦夫,而且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甚至可以随心所欲的自一个惹人厌烦的诺曼人眼前逃开。"
他没理会这个讽刺。"诺曼人绝不会让一个女人管事。"
她摇摇头,不再为约翰辩解。在她的心中,她认为她哥哥忠诚的部属是她所知道最勇敢的人。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将尤里带来给她。她哥哥桑顿命令约翰将他的儿子尤里送来给她保护,她相信那个撒克逊叛徒詹姆应该不知道尤里的事,那么按理来说,诺曼人也不知道。可惜,妮可不能在此时此刻颂扬约翰的勇敢,尤里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诺曼人仍以为尤里是仆人的孩子而已。
罗伊看着她阴暗不定的脸,真想知道她那脑袋又在想些什么。他不喜欢她为那个只留下少数军人保护她的将领辩护,但目前似乎不必再多加讨论。
"你的聪明机智在扮成修女时完全表现无遗,连我的手下都相信了。"
她注意到他并没把自己包括在内,难道他不承认他也曾被她骗过?"你的手下也全是些大男孩,"她说。"这也是你将被打败的理由,男爵。"
"我这些士兵的年纪大部分都比你大。"
"大而无知有什么用?"
"不是无知,只是缺乏训练。"他更正她的话。"训练有素的士兵担任更重要的任务去了。"
他是实话实说,但她的表情却一副备受侮辱的样子。她转过身去,表示他可以走了。
他却还没准备要走。"我要警告你,妮可,聪明机智对于你将要走的路并没有帮助。前往伦敦的旅程必定困难重重,除非你谨守规矩,不然我们被迫相处在一起的那些时日,会变得很难以忍受。"
她拒绝转身,但答话的语气有点火。"我的天,你真是傲慢到了极点。修道院已答应让我在此地避难,即使毫不信神的诺曼人也不能破坏这道戒律。我不会离开的。"
"你会的。"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来迎战。"你敢违抗庇护的权利?"
"不,不过当时间到来,你会自己走出去。"
一阵寒意沿着脊椎骨滴溜溜往下窜,他会用什么武器来逼迫她?她的心思由一个可能跳到另一个可能,好一会儿之后,她的结论是他在吹牛。他没有任何方法能强迫她离开这安全的天堂。
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她热泪盈眶。
他却微微而笑。
她的镇静又瓦解了,她完全忘了她是站在一间病房里,否则她是不会对这些野蛮人乱叫的。"只要诺曼人在英格兰,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绝对不会!"
第三章
结果这个"绝对不会"的事在整整八个星期之后发生了。
修格男爵的病已完全康复,在前一天离开了修道院。院长告诉妮可说,她曾听到罗伊男爵要求他这位朋友留在城堡里,等他把奖赏带到伦敦去再回来叙旧。
"我相信他所谓的奖赏就是指你,妮可。"院长以同情的口气说道。
"他只是在唬人。"妮可咕哝着说。
接下来那一整天她都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那天晚上她也一直无法成眠。就在天黑之前,罗伊派了一名信差来到修道院,传令要妮可小姐把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在第二天早晨离开修道院。
院长不相信这个诺曼人是会唬人的一型,但她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将妮可的小旅行袋收拾好,拿到前门口,以备男爵万一真有什么行动计划即可上路。
"如果你都准备好,也许到时候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院长说道。
天刚亮之际,妮可已经穿戴妥当,焦躁地在那里踱着步子。她穿着一件奶油与蓝色相配的衣服,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因为是她母亲帮忙缝制的。每次只要穿上这身衣服,她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虽然这衣服料子太薄,不适合这样冷的冬天,但是她反正不到外边去,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跟其它修女一起参加晨祷,她知道自己无法安坐,只会打扰别人。
她的亲信女仆艾丽在一个小时后来向她做每个星期的例行报告。这位年纪较长的女仆脾气又好,对主人也极为忠心,大事小事都记得非常清楚。她比妮可大十五岁,但仍有年轻女孩一样的习惯,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咯咯笑。
艾丽冲进房间里的时候就会咯咯地笑着。"就跟我们所想的一样,小姐,"艾丽喊道。她匆匆行一个礼,就继续说下去。"修格男爵已经在城堡里待了下来,同时罗伊男爵正准备来接
你。"
妮可握住艾丽的手,把她拉到窗前。她示意艾丽在长凳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能不能查出来他究竟打算怎样说服我离开这里?"她问道。
艾丽猛摇着头,辫子上的发丝都散了。"我们都在猜,小姐,可是谁也想不出来会是怎样的。罗伊男爵把他的亲信找去开会,嘉莉负责偷听他们两个人谈话,可是他们都没有提到这项计划,小姐。连修格男爵都很想知道罗伊男爵到底打算怎样把你带离这里。"
"嘉莉会很小心吧?我不希望她为了我的缘故而惹上麻烦。"
艾丽又咯咯笑了起来。"嘉莉跟其它人一样,都对你绝对忠心。她会不顾性命确保你的安全的。"
妮可摇着头。"我并不要她为我而死。你也一样,艾丽。事实上你来这里已经是非常冒险的事了,不过我真的很盼望知道家里的消息。"
"现在那里叫玫瑰庄了。"艾丽低声说道。
见到妮可的惊讶神色,她又点了点头。"他们给我的家取了一个名字?"
"是修格取的,你的罗伊男爵似乎并不介意。在你知道以前,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叫它玫瑰庄了。听起来还不错,不是吗,小姐?"
艾丽等不及听女主人的回答又说:"我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小姐。那两个男爵现在就把那里当成他们自己的家一样了。"
"他们还更动了哪些地方?"妮可问道。
"他们发现北边墙内有一个信道可以接到外面,于是把它封了起来。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只发现那一处。"
妮可发现自己在扭着双手,于是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情绪紧张的动作。"我的房间呢,艾丽?"她问道。"哪个异教徒占用了?"
"没有人,"艾丽答道。"罗伊男爵把门锁了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修格生病的时候分配到你的房间,可是他回到玫瑰庄以后分到另一间比较大的。嘉莉和露丝奉命帮那个诺曼人打扫房间。你要听这些事吗,小姐?"
"当然要,"妮可说道。"你不可以瞒我。"
"要我们恨罗伊男爵很不容易。"艾丽坦承着,却又发出颇不适时的咯咯笑声。
"恨是一种罪恶,我们不能恨那些诺曼人,"妮可说道。"不过我们可以极度讨厌他们,艾丽。"
这位女仆点点头。"可是就连那样也很难,"她说道。"他把我们都找去,我们让贺康躲在最后面,怕见到他会使男爵想起他曾经扯谎说你有双生姊妹的事。结果你知道怎样吗,小
姐?罗伊男爵把我们找去是要当面称赞贺康保护女主人的行为。男爵问他愿不愿意向他宣誓效忠。他不是命令,而是用问的!"
艾丽说完又发出笑声。她以手抚胸,深吸一口气。"贺康宣誓以后,男爵扶他起身。那情形让我们都大惑不解。我们原以为那个诺曼人会砍掉贺康的头,没想到却是要他效忠。"
"谁知道那些野蛮人到底想要什么?"妮可说道。
"男爵也从来不曾对人大声说话。嘉莉说那是因为他年纪比较大,可是他并不像他的朋友修格男爵那么老。那天美桃打翻了一大杯麦酒在桌上,结果你知道吗?他居然没有出手打她,只是换一个地方坐,又继续跟朋友谈话。"
妮可不想再听罗伊的事情了。"修格男爵怎么样了?"她问道。
"称赞了你许多好话,小姐。"艾丽答道。"他告诉罗伊男爵是你照顾他的,说他发烧的时候你日夜守在他身边,把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给他安慰。"
"我没有给他安慰,"妮可加重语气说道。"我只是帮菲莉修女的啦。你知道她又老又累的,艾丽。而既然我晚上要照顾杰堤,就顺便做一点事,如此而已。"
"修格男爵说你有一副仁慈心肠。不要皱眉头,小姐,这是真话。修格也说你下棋的反应很快,而且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妮可微笑起来。"修格闷得无聊,"她解释着。"总是对院长发脾气,要求下床。我跟他下棋是为了帮助院长,并不是陪那个诺曼人玩。"
"修格男爵每次提到你的时候都带着笑,但是说起杰堤就大皱眉头。他说到你弟弟是怎样对你摔盘子,结果罗伊男爵也皱眉头了。他生气的时候可真怕人,不是吗?"
"我没有注意,"妮可答道。"那些诺曼人都不明白杰堤所受的折磨。"她低声说道。"现在,请你告诉我尤里的情形。我那个亲爱的侄子怎么样了?"
艾丽微笑起来。"他可真难管驯,现在已经会到处乱爬了。前天他又长了一颗新牙。"
"那不是太快了吗?"妮可问道。
"不会呀,"艾丽答道。"在他这年龄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对小孩子没有经验,所以你得相信我的话。"
妮可点点头。"我真希望当初把他也带来这里。我很为他担心,艾丽。懊,我知道你和嘉莉会把他照顾得很好,可是我……"
"你的决定是对的,"艾丽打断她的话。"你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逃到修道院,"她提醒着女主人。"而且那时候天气那么冷,会把小尤里冻坏的。此外,你要对护送你的诺曼人怎么说呢?他们以为你是丹妮修女呢,记得吗?不要皱眉头了吧,小姐。尤裹在玫瑰庄很安全的。一切都跟我们所预料的一样,"她点着头说道。"那些诺曼人根本没有注意孩子。他们始终相信你说的他只是一个仆人的孩子,嘉莉一直都让他待在楼上,我想罗伊男爵根本不记得他在那里了。"
"我祈祷他爸爸还活着,"妮可低语着。"我们越得不着消息,我就越相信桑顿已经死了,艾丽。"
"别存这种悲观的想法,"艾丽说道。她用衣服拭着眼角。"听我说,老天不会那么残忍得要夺走尤里的父母二人,你的哥哥一定还活着,你不能放弃希望。"
妮可点点头。"对,我不能放弃希望。"
艾丽拍拍女主人的手。"罗伊男爵以为你结过婚了,"她说道。"那个傻瓜詹姆也以为你跟洛夫的婚礼已经举行过,我们都在心里暗笑。那个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叛徒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不是吗?我希望当罗伊男爵发现真相的时候,会把詹姆四脚朝天地丢出去。"
在马厩工作的班尼和欧卡来了,要送艾丽回去。等这三个忠仆离开以后,妮可就连忙回到病人房间,去陪在杰堤的身边。
她弟弟的心情就跟天气一样恶劣,后来见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妮可就俯身为他把被子盖好。他的右手打到了她的侧脸,这是意外,因为他已经睡着了,然而这一击的力道还是强得使妮可跌坐在地板上。
杰堤这一下正打在她的右边眼睛下。从那里一阵一阵的剧痛看来,她知道等到晚上就会有一个黑眼圈了。
她离开了杰堤,又开始踱着步子,并不时停在窗口前,往外面看出去。到了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她相信罗伊不管有什么计划一定已经打消了。
她正想把遮窗口的兽皮拉上时,一阵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人骑马奔驰的声音,听起来至少有五十个人。他们在通往修道院的路口停了下来,本来在四周守卫的士兵也加入他们的队伍中,整个队伍的数目就变成了七十几个人。
有一个人离开了队伍,策马沿着陡峭的小路走上山来。从那匹马和骑上的体形判断,她知道来者就是罗伊。
他还是来接她了。
妮可的身子退开窗口边,但目光仍然望着他的方向。阳光照在他的盔冑上,现在是严冬,然而他却光着双臂。妮可打了一个寒颤。在她看来,罗伊似乎突然变得刀抢不入了。
她好不容易摇摇头。他只是一个人而已,她提醒着自己。一个随时可能冻死的人,这是她的希望。妮可看见他佩着剑,却没有看见盾牌。他仍然是全副武装准备应战的样子,或者他是准备要穿行过充满敌意的地区到伦敦去。
罗伊走到半路的时候停了下来,坐在马上停了许久,抬头望着修院。
他在等什么?他难道真以为她会自己出去?她摇着头微笑起来。只要她高兴,可以让那个诺曼人在外面坐上一整天。她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吓着呢。
罗伊派了一名信差到修院的铁门前通报,然后他就等着,直到他相信时间已经足够把话传给妮可,让她知道他已经到了。
院长发现妮可站在窗前。"罗伊男爵请你从窗口望出去,妮可。他说他有一个讯息要告诉你。"
妮可走到窗口好让罗伊看见她。她双臂交抱胸前,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一副清明而有自信的样子。她不确定他看得见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她仍然愿意一试。她很担心。不错,可是那个诺曼人不会知道的。此外,她再度告诉自己,他是在唬人而已。
罗伊看见她在窗口出现以后,就缓缓揭开胸前的毯子,露出他怀中抱着的孩子。
尤裹在睡觉,但冷空气接触到他的时候,他还是皱起了眉头。"马上就会让你暖和一点的。"罗伊对他保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