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结束。
她的注视还未结束,她发觉他眼角有一颗小痣,就像美人颊边总会点上的一颗痣那般,增添他几分帅劲和酷意,大有画龙点睛之妙,郑似钢不禁抿嘴窃笑。
“郑似钢!”
陆皓奇这一声大吼,类似教室里老师发现学生不专心上课的吼叫,吓得郑似钢慌乱从梦幻中觉醒。
“你不觉得奇怪吗?”陆皓奇忍耐地说。
郑似钢稳住紊乱的阵脚。
“奇怪什么?”
“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进去多少?”陆皓奇的声音稍微放大些。
“你说……,说了半天没有结论。”她为难地回答。
“我说了半天,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
当她露出极为尴尬的表情时,他便知道刚才的她,魂魄脱壳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反正,你的结论只有你自己明白,你从不乞求别人的赞同。”她委屈地说道。
他叹气,这口气打从心底叹起。她说的不无道理,因为这个小女人,知道多了,只有扯他后腿的可能。
“你以为中川本军的弱点在哪里?”他忽然问。
“弱点?”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会让他害怕挂心的事、或物、或人。”
她歪着头想,第一个念头马上想到自己。
“除了美色的勾引之外。”他嗤之反讽。
郑似钢立刻涨红脸。她想如果肚子里的蛔虫有名字的话,绝对就叫陆皓奇。
“他女儿。”她停一下,见到他脸色变成红润。“他有个生病的女儿,如他所言:缺乏生存意志力的女儿。”
“缺乏生存意志力……”他默念她的话。
“还有他的妻子,如他所言:缺乏生存意志力而死。”
陆皓奇低下头,忽然又抬起头。
“那他呢?”
陆皓奇口中的“他”代表太多人,郑似钢一时会意不来他所言的“他”指谁?
“中川本军对自己的生存意志力。”
“必然不怎么样了,你没看到当枪口指着他时,他一副尿湿裤子的表情?”郑似钢不屑地说。
陆皓奇摇头,不苟同郑似钢的批评。
“人对死亡必然恐惧,如同对未知必然怀疑一般,只是每个人恐惧的表达方式不同,有些人挂在脸上,有些人以另一股强烈意念代替,有些人则直接挣脱对死亡的恐惧,例如勾引一个男人,要他带离死亡的墓地。”
他又在嘲弄她了,莫非这就是陆皓奇排除恐惧的方式?至少只要看到她发窘受困,他便显得生气盎然。
“你到底联想到什么?”郑似钢生气地问。
陆皓奇挂上笑容。
“那三个人和中川本军一样。”
她算一下,只有四个人。
“除了杜蒙特之外”
郑似钢更怀疑了。
“现在,你什么都不需耍知道。只要帮我一个忙就好。”他坚定地说。
郑似钢大拍胸脯,似说要她帮的忙,她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把性命交给我。”他沉稳地说。
这下子,郑似钢的一双眼,张得比铜铃还入。
☆ ☆ ☆
匆匆又过了三天。
三天中,郑似钢依然困于小房间内枯坐冥想。
陆皓奇坚持相她同房,但是不和她同床。
她睡在床上,他则趴在桌面一觉到天明。
她有些气恼,怀疑是否警探生涯令她失去女人的魅力,否则地窟内有六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竟没有一个对她存有非分之想;唯一的一个中川,差点被子弹吓破胆;还剩一个,宁可趴在桌上独享单身之梦。
每天,当她还在寤寐间,陆皓奇就出去了;直到她就寝后,他才摸黑回来。
回来后,碰到她从床上惊醒,他会蹦出一句话──果然……。再趴回桌上睡去,至于果然什么,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到了第四天,郑似钢坐在床上等待,她非问个清楚不可。
等着等着,竟然等到天亮,原来坐成僵硬的她,早已歪斜倒在一边,这时陆皓奇才回来,面上有掩不住的惊喜。
郑似钢慌忙从床上跳下。
“怎么了?”
“我和四个人都谈过了,果然他们皆有弱点掌握在杜蒙特手中。”陆皓奇告诉她。
“什么弱点。”她忙问。
“怕死的弱点。”
郑似钢气岔了气。
原来陆皓奇忙了三天三夜,就是忙着证实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他未免也太小题大做。其实他何必找人证实,就是随地踩死一只蚂蚁,临死之前它也会挣扎一下,又何况人类呢?他简直无事找事做。
“三个人的弱点加起来,就是杜蒙特的弱点!”
“三个怕死加起来,等于一个大大的怕死?”郑似钢的声音高昂起来。
“没错。”
郑似钢差点气昏倒地。
“不过,杜蒙特的怕死有些不一样,反过来应说他怕活得太凄惨。”
“我也怕……”郑似钢的话令陆皓奇惊愕。“我怕活活被你气死!你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陆皓奇微笑,他脸颊上那抹笑容使得暗室辉映生光。
“你不需要懂的,只要将生命交给我。”
郑似钢沉下心,将终身交给他绝对没问题,可是将生命交给他就显得诡异恐怖了!
“对了,只剩下这件事你必须知道。”他忽然想起。
郑似钢连抬头的力气都失去,生命的气息似随将生命交给他而缓慢消失。
“一大早进行实验。”郑似钢猛然用力抬起头。
他的语气平缓且优雅。
一阵昏天暗地的感觉袭来,郑似钢倒进陆皓奇的怀中。
第九章
郑似钢胃部直翻酸水,她以为她昏倒了,没想到倒进陆皓奇怀中的她,眼睛始终惊骇得无法闭上。
陆皓奇用力扶住她的身体,从指间可以感受她强烈的颤抖。他深信知道临死前的人,其痛苦远比置身死亡中环痛还苦。
她一直无法言语,无法行动,连呼吸都差点呛到,只任陆皓奇将她轻轻扶到床边坐下。大概过了半小时,她才能随意开口,说出的声音更是粗哑难听。
“现在几点了?”
他低头望表。
“再过两个小时进行实验。”他明白她的疑问。
她的生命……只剩……两个小时!郑似钢身子颤得连骨头都格格作响。
陆皓奇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没想到她颤抖得过火,连他指间也跟着颤动。
忽然,她转过头,用力投入他的怀抱。
他有点惊愣,她将小脸紧紧枕入他的胸前,他只好抱住她,适时给予安慰。
“我不要死……不要,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结婚。”她狂乱低语。
“你不是订婚了?”
“那不算!那是小孩子刚长大的恶作剧,那是大女孩的赌气,我……我还没有享受真正恋爱的滋味,反正,这样死,我不甘心。”
“以前你倒不这么认为,为何到了以为即将死之刻,才明白这个道理?”他抬起她的脸,她一双眼红得像兔子。
因为你!地想告诉他,因为认识他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和周一庆这一对是月老开的大玩笑。
不过……,已经太迟了,她的死刑已定,而且将在不久之后举行,说这些都无关紧要,难不成她奢望陆皓奇捧着她的墓碑进礼堂吗?
“给我死前的一吻。”她闭上眼,因为她的泪先流进心底。
过好久,陆皓奇没有任何动静,郑似钢慌乱张开眼,果然那泪水已淹满眼眶。
“我不吻你。因为你不会死。”他告诉她。
她哭了起来,把他的胸襟哭得黏湿一大片,并不断拉扯他的袖子拭去呜咽的鼻水。
他好心疼,用力搂住她。
“你一直都这样好吗?倚在我怀中,当我陆皓奇一辈子的心情人。”
是的,陆皓奇的小情人,她梦想成为大神探的小情人,在她临死之前最后的回醒。
她哭得更大声了。
“傻女孩,相信我,我不只要保护你这一次,以后还要保护你一百次、一万次,直到你成为我的一部分为止。”
那必是记忆中的一部分了……。想到这里,郑似钢更哭得唏哩哗啦。
“相信我,现在你只能相信我!”他忽然激动起来。
枕在陆皓奇怀中的她,满眼泪水犹疑,发白的双唇轻轻开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第一次对女人的承诺──相信我,交给我。”他坚毅不拔的面孔,每个线条都钢硬。
她垂下眼,奇怪的,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她真的相信他了?
☆ ☆ ☆
直到郑似钢上了手术台后,她还坚守这项信念。
她被陆皓奇抱上手术台的,因为她的两脚已经瘫软得不能行走。
在地窟的一处大房间内,四面被漆上死亡的白色,中间摆上一张医院的病床,床沿布满各式大型仪器。郑似钢被放在床上。
杜蒙特等五人,各穿上白色的医袍,他们戴着口罩,令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当郑似钢一躺上病床。四角立刻跳出铁铐,将她的手脚紧紧铐住。
她闭上眼,任心跳狂跳自喉间,任骨骼僵硬发紧,任血液到处流窜,她只相信一个人。
“我在这里。”
陆皓奇抚摸她冰冷的面颊。
郑似钢从眼缝看到她信任的男人,他的眼眸充满爱怜。
如果这是最后一眼,她要告诉他,她爱他……
可是杜蒙特冷酷的声音比她先开口了。
“我佩服你,陆皓奇,你居然把心爱的女人送上手术台。并要谢谢你给予这实验最大的协助。”
“我并没有协助你什么,你心里明白。”陆皓奇平静开口。
杜蒙特脸色一阵发白。
“最起码你带她来到这里。”
陆皓奇冷笑。
“她带我来到这里。”
“不管如何,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手术刀在杜蒙特手里闪闪发亮,其他人的手术刀亦伸了出来,他们包围着床上的人儿。陆皓奇则站在杜蒙特的身侧。
郑似钢紧闭着眼,将生命交给陆皓奇。
“我想,第一刀,历史上的一刀由我开始,从此以后,我们能掌握最好的生命意志力,将它们的基因灌注大家的身上,从此没有死亡的恐惧!”
杜蒙特缓缓举起手,那把锋刃的手术刀正朝郑似钢的下体方向刺去。
就在刀尖就将达到目的之时,忽然杜蒙特一个冷眼,万分之一秒的速度内,杜蒙特握刀的手猛然一个急转弯,刀锋即刻往陆皓奇的脑门刺去……
这一切的速度太快了,只见陆皓奇来不及闪躲,甚至他根本无意闪躲,刀锋就触到陆皓奇的眉心。又令人意想不到的,刀子落下来。
一颗子弹打掉杜蒙特手上的刀,按着四个人冲上去抓住杜蒙特,各自抽出怀中暗藏的枪械,一并抵住杜蒙特的脑门。
杜蒙特骇然睁眼。
“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四人没有回答杜蒙特的话,只用枪口更抵近他的脑门。
“你骗了我们!”中川首先忍耐不住大叫起来。
陆皓奇缓缓走上前。
“杜蒙特,你真是个狂人,你要的不是郑似钢的意志力,而是我的罪犯思考脑细胞!”
杜蒙特一张脸被吓成死灰色。
“当你实验抽取女人意志力基因一再失败后,那时大家已倾家荡产一无所有了。他们无法再等待你一而再的失败,于是你先和国际犯罪组织串通好要取下我的首级,骗他们可以抽取我的罪犯脑波以领取庞大奖金,又知道我聪明狡猾不易就擒,你只好说服他们擒住郑似钢再擒住我。这四名科学家虽疯狂,但绝不至于为钱财做出违背良心之事,他们只肯就实验精神而行事,所以你只好先瞒住大家,先杀了我之后再和大家解释原委,到那时他们已然参与谋杀事件而无法抽身而退了。”
“你根本不是科学家,而是个疯子!没想到我抛妻弃子,留下一个孤独待毙的老母亲跑到这里来,只为了你想发财的异想天开!”布里奇首先发难。
“还雇用杀手,牺牲这么多人命,你残酷得连猪狗都不如!”赖柯恩亦怒叫。
残酷?陆皓奇想笑,这又是他的蚂蚁定律。
当被杀者是实验的目的,一点也不可惜,可是一旦变成人体,自然残酷得连猪狗都不如了。
中川跪倒下来,眼角有泪。
“中国人不是说过:未知生,焉知死?我竟然不留在女儿身旁好好照顾她,却妄想利用你的谬论保全她的性命……,可笑……”
杜蒙特捧着头,身子滚倒在地。
“我疯了,我真的疯了,我所说的理论无人相信,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别人尊重我,只有钱……钱……钱……”
陆皓奇叹气,他在科学界,不也和他有同样的情形?不过他比他更聪明些,懂得改行当侦探,懂得将一身理论推理到现实生活中,懂得爱人和生存的道理,所以他不会走火入魔,更不会变得如地上人一般──猪狗不如。
最后,杜蒙特被抬出去,雨伞凶杀案的主谋落网。
大神探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可是他的小情人呢?他想起郑似钢。
她依旧闭着眼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也不动。
陆皓奇朝她走近,她的呼吸平稳顺畅,证明她一点事也没有,只不过……,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于是他轻拍她的面颊。
原来,早在杜蒙特举起刀时,她晕了过去。
第十章
郑似钢躺进她私人的病房,由她私人医师为她诊断,她私人护士照料。
从缅甸回来的郑似钢,再也钢硬不起来,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医生摇头告诉她,她可能是国内第一个饥寒瘦死的人。意外地,她身子倒像经常挨饿受冻般,役一个星期,身上便多出一些好看的肉来。
陆皓奇自将她送进医院后,从此消失不见。
她无一时一刻不惦记着他。陆皓奇的影子像鬼魅般缠住她的心房,她真后悔没说出“我爱你”就昏了过去。
她想陆皓奇必然回到他山中的小木屋,依然自得其乐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而她呢?只能为了怀念他的一根羽毛而不能生活。
她真想找他,可惜那双腿不能行走,原来在缅甸所长的脓包,回到国内立刻溃烂成疾;她真想打个电话给他,又苦于住在荒山野地的他,哪来的电话!
想半天,只有等她出院后再说。
回到国内,触目可见周遭熟悉的环境,再思及过往,郑似钢忍不住就要想起周一庆。
这下可好,她怎么对他交代?
她不爱他的,郑似钢从来就没有爱过周一庆。
女人总有千万个理由嫁给她不爱的男人,她绝非等到陆皓奇出现后才认知这件事实。
爱上一个人,可喜可贺;发现从没爱上一个人,更可喜可贺。郑似钢应是双喜临门大喜大贺了,可是她始终郁郁寡欢,悯怅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个为难她的,便是她要怎么和周一庆解释?
据她知道,男人最忍受不住的,便是情人别恋的难堪。就像魔镜告诉女人,她不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样难堪。
若她轻言别离,周一庆会如何反应?
她猜他必会轻弹男子泪,如果他真心爱她的话。或是暴跳如雷怒声咒骂,如果他在乎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