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最近才结婚,十年前她还是个十岁的小娃娃,现在也是别人的妻子了。”他叹息。
桑榆抿紧嘴,不懂老师的意思。
于老师缓缓吐了口气。
“十年前,她坐在我膝上缠住我,告诉我一辈子不和我分开,现在她又告诉我,一辈子不和她丈夫分开,人生的际遇如此多变,变得教人措手不及……”“老师也有烦恼?”她颤声问。
于老师眉心深锁。
“是人就难免有苦痛,童年时有童年的无知,年轻时有年轻的气躁,中年时有中年的忧闷,老年时有老年的孤寂……一种被遗弃的感受。”“不,老师还年轻……”她忍不住激动。
老师的目光飘向远方。
“我的年轻埋藏在回忆里了。”桑榆的心狂跳一下,老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据她所想像的,老师依靠他和师母的美好回忆才能振作活下去……“现在想想,失的比得的多了许多。”他吸口气,勉强提起肩膀。
桑榆盯着老师,他从愁容中挤出一丝笑容。
“我遇到了一个女人。”他冷静再说。
桑榆震惊得往后退一步,老师却没有发现她的改变,自顾自发出梦幻般的语声。
“夏日,我为她取的名字,她是我生命的起点,是我充满冬寒生活的一线阳光,我爱她……”“师母……”她痛苦的叫。
“她死了。”他严肃地说。
“故事……”“过去了。”她愤恨地看着老师,想从他身上找到“背弃”的罪名,可是老师的神色,却散发出有如年轻人的……希望。
生活的坚定信仰。
那是桑榆很难体会的,又必须用心捉摸的生命历练。
如同她和贺棋远,必须经过一番挣扎后,才确定彼此的生命意义,至于过去,至于未来,一切都不重要了,须用心体会的是现在。
在她未找到老师之前,总以为写下动人的故事,是她生命的意义,写故事的人容易掉泪,看故事的人容易动心,而生活于故事里的人物,往往忽略彼此的重要……现在她终于见到老师,那段曾是她生命中重要的故事,在他的三言两语中化为灰烬,因为她不是老师故事里的人物,从来不是……桑榆眼角落下泪珠,于老师看来十分惊讶,但是她知道,这是喜悦的泪。
短短两天的旅行,她没有写下只字片语,却真实地开始自己的故事。
桑榆和贺祺远的爱情故事,关于猫捉老鼠的故事,而她终究被他抓到了……“夏日知道吗?”她轻声问。
“你开始写故事了吗?”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再提出另一个问题。
桑榆不语。
“或许你可以为我和夏日写一篇故事。”他既而又说。
“不,我不写故事了,因为我和你女儿一样要嫁做人妇,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家庭主妇,躲在丈夫的怀抱中,再也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她哽咽笑道。
于老师含笑点头。
“多妙啊!十年前,你哭着要写下我的故事,现在请你写,你又不写了。”“我没哭……我不会哭的。”桑榆带点奇怪。
她是回家后才哭的……她记忆中确定!
于老师仔细瞄她一眼。
突然,她冲到老师面前,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他。
“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是林文菊?”桑榆笑了,笑得好开心。
“我是林文菊。”她告诉他。
于老师吁一口气。
“幸好没认错人,不然就糢大了。你知道当时有好多人要写我的故事,也许是当年历尽挫折的我,脸上写满令人同情的故事,尤其又碰上你们这群爱作梦的小女孩。”桑榆对老师做最后一次回顾,同时也对根本不存在的梦想告别。
她终于释然。
老师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而她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气宇非凡的老师,一种美化人的印象,永不再揭开的谜。
“谢谢你,让我长大了。”她衷心感谢他。
“如果每个人都过了十年再来找我,我会让每个小女孩长大。”他们相对会心一笑。
当桑榆迈开充满生命光彩的脚步离开他时,他认为夏日对了。
提到夏日,就见到夏日蹑手蹑脚溜进来。
“没出事吧?”她劈口就问。
“一切如你所愿,你说得没错,如果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会把一切的不如意归咎我们的头上,现在她懂得爱人的道理了。”“少臭美,她不是爱你,她爱的是尘封往事。”于老师叹口气,将夏日揽在怀中。
“幸亏你碰上他们,又幸亏你懂得女人的心态,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们怎么会懂得珍惜对方?”“从我第一次碰到他们时,就读出他们的内容--一个爱得发紧,一个逃的发慌。总之,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美云,你真是厉害,甚至连夏日这个名字都取得好……”“当然,天气这么热,好几个月写不出故事,现在总算是题材自动找上门。”她嘿嘿顽皮的笑。
“下本书叫什么?”“夏日捉弄情。”说完她跳离他的怀抱,急急翻开一大叠的稿纸。
于老师从背后抱住她,她低声一笑。
“能再爱上你,是我的幸运。”他如此告诉她。
第十章
桑榆急急奔出小木屋,她唯一的心思,牵挂在贺祺远的身上。
远远的,她便望见他了。
他顶着威力十足的大太阳,脸部被晒得焦黑,他还是站在她离开前的原处,像根木桩似地一动也不动。
她按捺一颗跳动不已的心,将脚步放慢,轻轻移到他的面前。
有一阵沉默,他只是默默盯着她。
等她的判决。
“好热……”她望着顶上耀眼的阳光。
贺祺远倒吸一口气。
“你明白,我不是要听这个。”“夏日呢?”她目光游移四处。
“不见了。”他不带情感说。
“她真会变魔术。”他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抓住她的纤细肩膀,将她的身体扳向自己。
“我才不管夏日、冬日的,你分明知道我紧张个半死,却还要捉弄我……”桑榆想,你以为只有夏日或贺祺远会捉弄人?她也想捉弄他……“老师一点都没变。”贺祺远愣住,她轻轻挣脱于他的掌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神采飞扬、气宇不凡,还是每个爱作梦小女孩的美丽幻想,我永远的于老师。”她认真的说。
“然后呢?”他憋住一肚子的怒气,忍耐万分说。
“什么然后?”她故作不懂。
然后他忍耐不住,暴跳三尺咆哮如雷,眼睛红的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就是我期待的结果?抛下手边一大堆做不完的工作,傻呼呼跟你到这里来,或者费尽我五年的光阴,苦苦哀求你的施舍,更或者为了你,被烈日烤焦,让汗水淹死!桑榆,你太残忍了,居然连怜悯都不肯分我一点,居然残忍的把我丢入地狱里,忍受火烤水淹的酷刑,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他字字咬在心口,疼痛的缩紧胸腔。
“然后呢?”她忍住笑意。
“然后……然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我了?你错了,你会看到一个男人的毅力比女人生孩子还坚强,我爱定你,跟定你,要定你,不论你如何对待我,这一生一世,你休想离开我!”她心底松一口气,幸好她爱上他了,否则对于这种疯狂的男人,她铁定会被魑魅缠住一生。
他不是魑魅,他是她心爱的男人。
“说完了?”她优雅的如于老师。
忽然,他有种瘫软的感觉,话是说完了,泪却憋在肚子里不能流下,她……好残忍!
“说完了,话是说完了,暴力可能随时展开!”他握紧拳头,愤恨的星星之火随地可燎原。
望着她美丽如水的大眼睛,望着她小巧挺直的鼻尖,望着她红嫩欲滴的小嘴,望着她每个令人销魂的线条,他真想冲过去撕烂她的衣服,用原始的暴力征服她,让她变成他的女人……可是,他不能,他是多么多么的爱她--从五年前的第一眼。
“不要暴力,我害怕。”她胆小怯弱地说。
他想笑更想哭,为了她,他愿意再花一个五年追求,如果她又出现另一个追忆……他颓然跪倒在地,捧着脸,不想再看到她,或者是不让她看见他的脆弱。
她轻轻坐在他身侧,他有些意外,她没有离开他。
又是夏日捉弄人吗?他放下手望向天际,阳光弱了许多,已是黄昏时刻,一天又将结束,而他的指望,亦如日薄西山般越来越渺茫了。
忽然她开口了。
“我告诉你一句话……答应我不要激动。”他没有看她,他的骨血已随夏日沉落西山,再大的打击都不会再惊动他了。
“我爱你。”太阳真的落入西山了,缓缓的,带着一丝微笑。
他猛然转过头,发现她带笑的眼眸。
他傻住了,真的真的傻住了,像个超级大傻瓜呆呆望着她。
然后……她压住他的手,以免他冲出暮色破天而去。
“吻我。”她闭上眼,脸上一片酡红。
她的娇嫩嘴唇微启,他真想碰一下,想证明到底是梦还是真,当他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后,痛得牙根发软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他有疯狂的念头,想念它一百万次。
可是,他不能再默念下去。她的朱唇等待着他……等他吻上这片唇,她就是他的。
于是他俯下头,当他快接触到她的唇时,慌张望向四周一眼。
当他再一次确定夏日真的从地球上消失,不会再捉弄情后,才迫切万分地将他的真心奉献给她。
明亮的月光出现……缓缓照在两个相依相拥的情人身上。
他们狂烈地把彼此的心吻进心坎里,从此两人的世界融合为一。
世界的另一角,小木屋的窗口,偷偷探出两个人头。
谁说夏日从地球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