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美丽的眼,衬在清秀的鹅蛋脸上,若说勾魂他信,要说含恨,那是诓人的。甚至他还觉得她头一回在竹廉后怒瞪他的眼神,远比她现在诉说着那一屋子对不起她的亲人时还要多了些怨愤哩。
“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什么吗?”他起身,状似亲匿却也不容她拒绝地转回月莲华别开的小脸。
“像什么?”
“像个弃婴,孤孤单单地远望着别人的快乐,痛恨自己无法融入他们,无关爱恨,你只是觉得自己不属于他们,要你自在地与他们一块笑着聊着,对你而言……有罪恶感?这罪恶感,是源自于你娘亲?你认为你的快乐会建筑在对你娘亲的内疚上?一个被逼死的女人所生的女儿,怎么可以和那些罪魁祸首相处融洽?这是不可以的、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如此,你逼自己逃开、逼自己冷眼回应他们的善意、逼自己扭曲他们的关怀?逼自己……变成今天这模样?”梅舒怀掬起她的下颚,让她仰近他的鼻息,感觉到她紊乱的吐纳。“你说,我瞧得对不对?”好邀功的口吻。
月莲华凝望着他,芙颜上没有太大的变化。
“你猜错了。”她试图平淡否定。
“喔?”
“你毕竟不是我,你猜不着我真正的心思。”突地,她觉得自己并未被他完全看穿,漾在唇角的笑花逐步绽放。
“你希望我完全猜透吗?”若她点头,他倒是不介意继续将他猜想的东西一条条列清楚讲明白。
见梅舒怀表现出那种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故意有所保留的态度,月莲华又感到一股莫名的丧志,这一刻,她真的认输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闭上尊口,并且尽可能早点离开月府,让我恢复原有的安静生活。”赶人了。
拒绝得真果断,呵呵。
“你怕我待越久就越摸清你的底细吗?莲华。”
对,她怕,而且是非常怕。
“你都不需要回梅庄去处理正事吗?”月莲华不答反问,希望他上进些去处理正事,别老将心思花费在挖她疮疤上,再挖下去她都快乱了阵脚。
梅舒怀笑笑地环住月莲华的肩胛,将脑袋大剌剌地枕靠上去,无论她怎么闪躲,他的头就是有办法躺得稳稳当当,死赖着不走,用一身的莲香包裹着她。
“梅庄有人替我好生张罗着,我如果回梅庄去才真的是无所事事。”他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那种无聊到快让人发霉的看帐陪笑日子,还是少碰为乐。
“可是待在月府也干不出什么正事。”
“话不是这么说,在这里与朵莲华相伴,日子惬意得很。”至少他梅舒怀可满意这种生活了。
“月府里的莲华要顾,梅庄的莲花就全凋了也无妨?”
“梅庄的莲花平日就养得又肥又壮,不用费心照料也能长得很好,况且梅庄的荷池没有人会下毒,不会一夕尽凋的。”他调侃着月莲华的辣手摧花。
“那梅庄的帐目盈余呢?就放任它挂在帐房生蛛网吗?你不怕大当家拧了你的脑袋当花肥?”
梅舒怀眉宇收拢,几番来来回回的对话内容让他开始察觉怪异,他终于发现那说话的嗓音并非来自于月莲华,因为她不会搬出他大哥来压他──
他回过头,发现月莲华正伸手接过伫立在两人身后好一段时间的年轻姑娘递来的凉茶,而那年轻姑娘正是同他对了好几句话的正主儿。
“你认识她吗?”梅舒怀开口问着正啜饮凉茶的月莲华。
“不认识。”咕噜吞咽声交杂着她的回答。
“那她端来的茶你还敢喝?”
“你认识她不是吗?”月莲华早瞧出两人必为熟识,一搭一唱的答问也属于熟人该有的对话内容。
“是呀……我认识她,可是她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梅舒怀目光落回退到亭外的身影。
那浓眉炯目的年轻姑娘相貌英豪,一眼便知她是属于习武之姿,一头长发俐落地扎成麻花粗辫抛甩在脑后,灰惨色襦衣及下半截刻意修裁过的罗裤,没有半分姑娘家该有的柔弱,加上右颊有道一指长短的陈年疤痕,虽然结痂愈合后只剩淡淡微凸的红色痕迹,但因她脸色偏白,使得疤痕明显许多。
“她是梅庄的护师,媻姗,冠梅姓,梅媻姗。”他简单朝月莲华道,也知道她不会有太大兴致知道这个唐突闯进月府的姑娘身份,所以没再多说些什么。
“那杯凉茶是我从你两个贴身丫鬟那边端来的,没毒。”梅媻姗还挂意着梅舒怀方才同月莲华说笑的话,认为有必要替自己解释。她向来不是一个能听出别人言谈中虚虚实实的姑娘。
“媻姗,我是在说笑。”
“是吗?我没听出来。”梅媻姗没什么大反应,并不觉得梅舒怀的话有任何能惹她发笑之处。
面对梅媻姗这种称得上迟钝的性子,梅舒怀也兴不起作弄之趣。“那两名丫鬟呢?”
“我见她们即将打扰到二当家,所以一人一掌地敲昏她们。”现在两人正躺在湖心曲桥上睡大觉,而凉茶,就由她送来。
嗯,的确很像梅媻姗的行事作风,做事情都先问过拳头的。“对了,你来这做什么?”他记得媻姗这丫头向来只与梅家某位主子形影不离,不该在这里打扰他调戏良家妇女。
“奉大当家之命,来逮你回去。”
“奉大当家之命?”梅舒怀更觉得诧异了,“你向来不是只听小三的话?”其他当家的人哪有本事请得动她?
梅媻姗是梅家小三的贴身护师,虽说做商人的遇上麻烦是常有之事,但依梅家小三做人处世的态度,向来只会结亲而不结怨,梅媻姗的存在近乎无用废物,既不会记帐也不懂拨算盘,更没有半点商人的精明市侩,可梅家小三说什么也不辞了她,只说是防患未然,万一以后遇上不测风云之事,也好有个人能照应──这是表面话,全梅庄上下谁不知道梅媻姗自小便随着爹爹到梅庄工作,那时梅庄事业才刚起步,府里的主子比奴仆还多,自是彼此再熟稔不过,梅媻姗就理所当然成了他们的“青梅竹马”,尤其与梅家小三感情更是亲近。
只是……
青梅竹马的感情,终究是随着时光消逝,取而代之的,除了主仆的忠诚之外,再也没有留下半分回忆。
而梅庄中,梅媻姗对梅家小三用情最深,这情字,是主仆之情,要是想探索是否有其他成分,怕是又教梅媻姗一掌给劈昏了。
“三当家将我遣回大当家那边,让我听命于大当家。”梅媻姗眸光一黯,即便她想掩饰,直率的性子却怎么也配合不了地露着馅。
“小三把你遣回我大哥那里去?”这可真破天荒呵,在他离开梅庄这几天内,里头发生了什么他没来得及参与的好戏?
他那个重情重义又重视她的小三弟弟,心甘情愿地将梅媻姗给遣回他大哥身边?看来──事态颇严重了。
“他……不要你了?”
梅媻姗重重一怔,因梅舒怀的一句话而失措,一旦流露在外的情绪无法收拾,她便只能无助地慌了手脚。
咬着唇,不只是忿恨着三主子弃她不顾,亦是难堪的心思教梅舒怀一语道破,但她还是想强锁住逸喉的呜咽。
等了良久,梅媻姗才恢复了声音,但出口的只不过是一个好浅好浅的“嗯”字。
梅舒怀深思地瞥了她一眼。
“媻姗,是你先不要他的,你没资格露出这种表情。”这号神情,他已经在梅家小三脸上看过无数回了。
梅舒怀没有给予梅媻姗安慰,反倒只是凉凉地开了扇,并开始抢起月莲华手中那碗喝了一半的凉茶,他就着月莲华之手,笑呷着茶香,与她闹了好一会儿,全然忽视梅媻姗僵在原地的身子。
梅媻姗只能静伫在原地,欲言又止的唇瓣轻蠕,无言以对,思量着梅舒怀那席话是玩笑与否。
等到梅舒怀玩够了,眼光才转回那抹站直到动也没动的身影上。
“我不是在说笑,鄙弃真心的人,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掏心对待,你,就待在我大哥那边吧,省得我们兄弟老瞧见你净欺负小三。”要不是小三老给她靠,他那疼弟如命的大哥早早就将梅媻姗轰出梅庄去自生自灭了,哪还容得了她放肆?眼下她被派回大哥身边,看来受场委屈是免不了的。
而梅家小三定也知道,可他仍硬下心肠遣了梅媻姗,足见她好本领地惹怒了好性情的小三,再不……就是被伤透了心,不愿再提供她如山坚固的保护。
“我……”
他插话,不想听她的无力辩解:“去同我大哥说,两天后我就回去,别派人来催了。”
梅舒怀噙着笑,转头对待月莲华时可笑得殷勤谄媚,完全没有方才与梅媻姗说话时的那派凛然。
“莲华,到时跟我回去好不?我想拐你回家养……”
“当我是狗吗?!”推推推,推开那张贴上来的笑脸。
“你是莲呀,我最爱养莲了……”
“你说养就养吗?!离远点,你好臭……”
“刚刚你投向我的胸膛时怎么没听你抱怨?莲华,你害臊了?”
“谁害臊来着?!”
“你脸红了。”
“那是因为我闭气给激红的……”
“是吗?”哈哈。
梅媻姗识趣地退离了满是笑声的凉亭,不再打扰别人的好兴致,也不知道自己继续留在那里的理由。
没有理由留下,那不是就该走了吗?
她一直都是清楚的,没有理由留下,就该……走了吧。
只是一颗心……
竟是茫然了。
第七章
“莲华,你最好了、你最乖了、你最善良了。”
月莲华拂柳疾行,身后的梅舒怀像块甩也甩不掉的糖饴,在她耳边不断灌着蜜甜迷汤,企图用这种方式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再谄媚呀。”她回过头,将黏呼呼的他给推远。大热天的这么黏人,他不觉得烦吗?
“再谄媚你就会点头吗?”他眼睛一亮。
“休想。”她想也不想地打破他编织的美丽幻想,脚下一旋,绕过他又缠扑而来的身子。
“莲华,同我一块回去有什么不好?我会疼你惜你呀。”梅舒怀脸上没有半分挫折,再接再厉地跟上。
“同你一块回去有什么好的,教我成天面对你家那池荷莲吗?”她在月府还吐得不够多,现在还得去“灌溉”他家的荷池吗?!
“我家的荷莲一点也不臭噢,有的只是淡淡宜人的芬馥。”
月莲华的反应只是轻嘲含嗤地瞄了他一眼,连应声都嫌懒。
“再说,我家又不只养荷。举凡四季的花卉都是梅庄的生财商品,你不爱莲,我就不带你看莲,看石榴花好了,梅庄石榴也是一绝。”他继续鼓吹。
“你以为不赏莲就嗅不到莲味吗?”她对莲的臭味也是敬谢不敏。
“莲哪里臭了?你闻闻,我香是不香?”
梅舒怀大掌一掬,将她的螓首压入自己的胸前,恶意地要她沾了他一身莲味儿。
“很臭!”她脑门后的大手像是准备谋财害命般坚持,硬将她深埋在胸坎里,月莲华尖叫、挣扎、踢蹬,挥舞的小手甚至扯乱了他的衣衫,拧疼了他的背部肌理,还是无法撼动他松手半分。
“闻仔细些,香吧?”男人味可是世上最珍贵的芬芳哩。
“梅舒怀──”
“我在。”饱含笑意的声音由她头顶轻飘飘落下。
“放手。”她管他在不在!
“不放。”他痞痞道。
月莲华菱嘴一张,贝齿一合,狠狠咬上他半敞一颗精致绣扣的锁骨。
他吃痛,却没如她所愿地松手,笑靥中带有难忍的疼楚。噢,看她秀秀气气的可人模样,咬起人来还真带劲──
梅舒怀俯下身,乾脆大方地将自己身上那块肉更送入她嘴里任她啃咬。“很疼,但我还是不放。”
很疼,所以他希望她放开尊口,呜……
月莲华可不跟他客气,使足了吃奶力气。
猛然倒抽一口凉气的惊呼声由月莲华身后响起,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络绎不绝。第一声来自于月府六小姐月芙蓉,其余则是几名妹妹和丫鬟。
“莲……莲华姊,你这是在做什么?!”月芙蓉尖嚷。
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的月莲华还咬着梅舒怀颈下那块硬肉没放,压根忽略了脑门后的大掌早已收手,很无耻地搁回他粉薄的唇边──那画面,怎么看都很像他是个被她强迫就范,委屈的咬着手指不让呜咽声出口的小可怜,而她月莲华,正干着全天下摧花淫魔爱干的错事……
“我就说别在这园子里,你看,被人瞧见了吧……”趁着月莲华瞠目结舌的空隙,梅舒怀向后挪了小小一段距离,右手轻抚过那块被月莲华啃咬得又红又湿的小巧齿印,长指顺便将开了扣的衣襟再拨开一小寸,以方便众见证人瞧清那暧暧昧昧的红印子。
“莲华姊,你、他、你们……”月芙蓉像是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你呀他的指指点点,倒是一旁的月芙蕖还正常些。
“莲华姊,你和梅二公子已经……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她问得含蓄,只是从一张俏脸火红的情况来看,她嘴里的“这种地步”绝对是属于羞于启齿的事情。
“我们两人是郎情妹意,你们将所有的不是都算在我头上吧!罪名全冲着我来就好!别伤害莲华──”梅舒怀将月莲华扯到身后,轻易挡住她娇纤的身躯,不容任何指责落在月莲华身上,但实际上他这举动的真正目的是要将月莲华推入挣脱不了的窘境,教她有口难辩。
“梅公子、莲华姊,你们两个,隐藏得真好哩。”月芙蕖脸上带着戏谑,想起月莲华之前躲在竹廉后所说的一番话,俏圆的眼儿眨了眨。“是谁先主动的?”
记得梅舒怀待在月府的时间又不长,每回全府共同用膳时莲华姊总是缺席,想想两人也不该有太多交集,唯一众人目睹他们独处也不过就是昨日莲华姊中了暑,由梅舒怀代劳地扶她到凉亭休憩罢了,怎知,不过跳了几个时辰,他们两人已经有这么好的“性”致在花圃里上演火辣辣的戏码?
啧啧,瞧瞧莲华姊留在梅舒怀脖间的齿印,又深又红,足见她是如何的使力及……饥渴。
梅舒怀状似沉思,“若要说主动,是莲华先,不过后来由我主导。”毕竟的确是月莲华先来找他,这番说辞也无不妥。
“是莲华姊中暑那一回开始吗?”那不过是昨天的事呀。
“不是,还要更早……应该说是我到月府的头一天夜里。”白咧咧的齿在笑。
月芙蕖轻呼:“好快的速度噢!”原来他们两人的“奸情”开始得如此之早,好样的,真是太小看莲华姊了!
“很快吗?我觉得还好,莲华太坚持了,不然进展会更快些。”梅舒怀口气不免遗憾。他现在还苦追着莲华跑,哪称得上快?他都还没能拐她回家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