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罪有应得。我是做了许多无法无天的坏事,可是,那些‘受害者’敢吭声翻脸吗?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他们若没有在背后做些偷鸡摸狗、说人长短的丑事,我不会无缘无故找碴。”蓓雅微微一笑,“爹地、佣人们都默许我的淘气不是没原因的。”
彩君瞪眼,“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欧碧倩接口,“不要知道的太多,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幸福。”
“等等!”她灵光一闪,质疑道:“我和曹子隆离婚时,蓓雅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我是奉爹地之命,用激将法去气你的。”蓓雅坦白说:“爹地对你的事一向很挂心,知道你的处境后,他很舍不得,可是,依你的脾气,如果用好话劝你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你更钻牛角尖,所以啰!派我出马若你生气是最好的办法。”
彩君怔然落泪,不知要说些什么。
蓓雅露齿一笑,安慰她道:“那很好呀!我只说了几句话而已,爹地就送了我一辆喜美三门跑车呢!我没吃亏啊!”
“我……我……”彩君掩面哭泣,她现在才明白是自己的脾气害了自己。
欧碧倩任她尽情发泄情绪,拧了条冰毛巾给继女,才坐回蓓雅身旁。
等到彩君哭声暂停,欧碧倩才叹息地开口。“先是曹子隆,现在又碰到他,彩君,你的异性缘实在是太差——我要劝你一句不中听的话,阿郎和你不相配。只怕你听不进去,又弄拧了性子,硬要往坎坷路上走。”
“我……不是。”彩君泪眼婆娑,“我没有办法,因为……因为我有了。”
“你有了?”欧碧倩嘴张成O型,“你有了孩子?”
彩君点头,放声大哭。
“我的天哪!”欧碧倩和蓓雅同声呻吟,前者软瘫在沙发上。
“彩君,你怎么这么胡涂!”欧碧倩问。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彩君哽咽难言。
欧碧倩屏息问:“他知道吗?”
彩君摇头。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欧碧倩头疼不已,“老天!你父亲如果知道了,会叫人砍死他!”她忍不住诅咒旧情人,“那该死的王八蛋该遭天打雷劈!”
书房里,允涛和杰克怒目相视。
蓝凤笙皱着眉,表情不悦地居中协调,事情牵涉到妻女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不由得发威动怒。“坐下!陈先生、允涛,我认为在你们两人开打之前,必须先给我一个解释!”
允涛气冲牛斗,勉强按捺住揍人的冲动,一语不发地坐下。
杰克的左颊上留有允涛下手的青紫记号,火辣辣的疼痛令他皱眉,这个浑小子就是蓓蓓的未婚夫?他阴沉地想着,若是照他十几年前的个性,路允涛早被他大卸八块了!居然趁人不备,出手打岳丈?
允涛也同样满怀恶意地打量杰克,看到他脸上的伤痕,不禁产生野蛮嗜血的快感,他全然不知自己闯了大祸。
蓝凤笙无奈地摇头,考虑半晌决定先制伏杰克,压低了他的气势,至少不会让允涛太难堪。
“陈先生,我请教你,跟我女儿交往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样做不觉得彼此难堪吗?要教蓓雅如何自处?我自问对待两个女儿不分厚薄,也没有亏负于你的……”他停顿一下,“没想到却受到这种回报!”
他的指责令杰克愧然,勉强振作精神辩白。“我不知道珍妮,不!彩君的身分。”杰克咬牙懊悔道:“不然,我不会去碰她一根汗毛的,既然已铸成大错,我也无话可辩﹔只能尽量弥补。”
“弥补?”允涛怒道:“一句弥补就可以解决一切吗?姓陈的!你也说得太容易了。”
杰克咆哮,“小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蓝凤笙挥手制止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局势。“够了!陈先生,你不觉得自己也该拿出一点做长辈的尊严吗?言行如此,也怪不得小辈误会。”
杰克待要发作又碍于彩君情面,脸色紫涨,在蓝凤笙面前矮了一截。
允涛满心狐疑,看这种光景,蓝伯父和这个油头粉面的老流氓分明是旧识。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蓝凤笙堵住了杰克的气势,才缓缓开口,“允涛,我为你介绍,这位陈浩然先生是蓓雅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你的岳丈。”
允涛如五雷轰顶,“蓓雅的生父?不可能!”
“千真万确,浑小子!”杰克怒吼。
允涛心里一阵胡涂,“怎么会?不可能的!他……他的年纪……”在他看来,杰克不过三十二、三岁的年纪。
“我今年三十九岁了!”杰克面无喜色地报出了真实年龄。
允涛张口结舌,这是开玩笑吗?他用眼神询问蓝凤笙,后者神情凝重微微颔首。这表示——
“你居然敢殴打岳父,这不要紧,欺负我女儿就得有相当的觉悟!”杰克神色狰狞,摆出拳击架势,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允涛眼上揍去!
“住手!”蓝凤笙大声喝阻,可是已经太迟了,震惊过度的允涛根本没想到防卫,更别提反击了,左眼结结实实地挨了记拳头。
杰克神气昂扬,“这是以眼还眼!”
蓝凤笙动气咆哮,“陈浩然!要讨论父亲的立场,你还不够资格!蓓雅冠的是我蓝某人的姓,吃穿用度一丝一毫没让你费到心!从她上幼儿园到大学,以及家长会每一项重要典礼,陪伴在她身旁的是我不是你,你算是什么父亲?”蓝凤笙喘了一气,语气转为冰冷。
“说到父亲的立场,我才要请教你,你把彩君当成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小子’!”
他特意加重的鄙夷,令杰克深觉刺耳,即使对彩君有割舍不下的情意和歉疚之心,也都拋到九重天外,他鲁莽地出言顶撞。“他妈的!少给我扣上罪名,你去问问你的宝贝女儿,看看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又饥不择食地花钱买男人?”明知道这句话并不厚道,杰克还是横了心,口不择言。“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干脆把她拖到街上去,管她被人抢劫还是强奸!”
蓝凤笙、路允涛愀然色变,没有出言驳斥,书房内一片死寂。
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驱使杰克转身,书房橡木大门不知在何时打开,彩君脸色一片惨白,她刚好听到杰克夹杂国、台语“国骂”的一番精采自白。
杰克看着她双肩微颤,泪珠盈睫的模样,一颗心直往下沉……彩君用力咬着嘴唇,想忍住眼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她转身跑向以前的卧室,呜咽哭出声来。
允涛这时才回过神来,握紧双拳正想诉诸于暴力行动时,欧碧倩的动作比他更快,她跨向前,狠狠掴了杰克两巴掌。“这是为彩君打的!至于你欠我们母女两人的,千刀万剐也还不了!”
蓓雅低头不敢辩护,杰克失魂落魄地承受她的数落,眼光仍落在书房门外……
虽然处在盛怒状态,蓝凤笙仍将一切看在眼里,他以一种纾尊降贵的冷静挥手喝退杰克。“够了!陈先生,你的话说得很清楚了,请你回去!剩下的是我们蓝家的家务事,与你无关!允涛,帮我送客!不要为难他,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不必麻烦!”杰克吼道:”我认得路!”他一阵风似地冲出去。
欧碧倩颓然坐下,用手揉着太阳穴,老天!她叹了一口气,“我这把年纪了,受不了这种折腾。”
她看了一眼允涛,又转头用眼神征询丈夫的意见,获得无声的默许后才开口问:“允涛,你能……谅解伯母年轻时的失足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蓓雅无关,她是无辜的。现在,你也知道了来龙去脉,能不能置诸度外,不要计较?”
在欧碧倩一开口恳求时,允涛就已经考虑到他和蓓雅之间的婚事,知道杰克是蓓雅的父亲,震惊感消褪后,他反而感到释然与欣慰——原来杰克和蓓雅并不是情人,枉费他白吃了许多干醋﹔一时之间,允涛忘了回答欧碧倩的询问。
蓝凤笙开口打断了允涛的思绪。“允涛,我得提醒你,我把蓓雅当做亲生女儿看待,是不允许任何人轻忽怠慢……”
“爹地,不要说了。”蓓雅哀怨地阻止他的话。“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允涛如大梦初醒,敛容欠身、不卑不亢地向蓝凤笙表态。“我讨厌的是杰克个人私德不修,跟其它人、事全然无关,我对蓓雅的态度不会受他的影响。”
“那就好。”蓝凤笙点头,“我没看错人。”
允涛望着蓓雅,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蓓雅别开脸,回避他的视线。
“允涛。”蓝凤笙唤他,“这件事不需要告诉别人,你永远是我的女婿——我有个不情之请,杰克和蓓雅的关系不要让你父母亲知道,免得多生枝节。”
“是。”允涛想了一想,“这无所谓。”
“那就好。”蓝凤笙宽慰地点头赞许,“蓓雅是个好孩子,也是我最窝心体贴的乖女儿,我看好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个年轻人默默不语,欧碧倩打破沉寂气氛。“夜深了,也该让允涛回家休息,他明天还要上班呢!”
“也好。”蓝凤笙温和地命令蓓雅,“乖女儿,送允涛到大门口。”
“好的,爹地。”她温驯回答,对这个养育疼爱她的父亲抱着歉意,是怎样的胸怀大度,使这位叱咤风云的男子对别人的骨肉视为己出?瞒着爹地去见杰克,在某方面来说,对爹地是一种感情的“背叛”。她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取悦、弥补这位父亲。
并肩走在庭园车道中,蓓雅和允涛并没有交谈,夜空中一弯眉月笑得暧昧而黯淡,风轻云薄,点缀着几颗稀疏星子,两人的心事几乎都快融入旷朗夜色中。
来到允涛车旁,蓓雅驻足等着他上车,蓦然抬头望进了允涛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神中,她迷惑地开口欲问,得到的是一个轻轻柔柔的甜吻,所有的答案尽在其中。
蓓雅樱唇微启,允涛以一种不属于他的淘气轻舔过她的唇瓣结束了这个吻,“晚安。”
她怔怔地看着允涛的车子扬长而去,心中情绪云谲波诡,这一吻轻得如风雾拂过,不留痕迹,只留下她痴痴伫立,浑身忽冷忽热。
蓓雅发现,她愈来愈难捉摸得住路允涛的心思。
书房里,蓝凤笙燃起了一根雪茄,吞云吐雾陷入沉思中。
欧碧情温和地开口为继女试探。“彩君的事该怎么处理?”
蓝凤笙反问:“她心里没打算吗?”虽然明知道只要彩君坚持,他会把那混球五花大绑捆在礼盒里送给女儿,可是,他不打算承认,欧碧倩也聪明地不予点破。
“她哭得好伤心。”欧碧倩叹息。今晚发生的事太多,惊、喜、气、恼的不由得让她叹息复叹息。
“这孩子……”蓝凤笙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她如果有蓓雅的一半就好了!光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这么大的人了还总要我这个老头子操心!连一张长期饭票都捉不住!”
欧碧倩陪笑宽慰,他的恼怒才稍解。
“很晚了,该睡了吧!”欧碧倩说。
“你先睡,我还没有困意。”蓝凤笙神色沉稳,脑海中运筹帷幄。
“好吧。”她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挂钟伸展懒腰说:“三点了,今晚真是漫长的一夜。”
再过两、三个小时又是一天的开始,柳暗花明后的路途依然坎坷遥远。欧碧倩忧心地想着。
但是至少满天疑云迷雾已经消散,剩下的就是努力奔赴前途了,她转忧为安,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十二章
彩君嘤咛啜泣,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蓝凤笙暴跳如雷,熟知内情的的众人莫不捏把冷汗。
纸包不住火,彩君怀孕的征兆还是被蓝凤笙给识破了。
“去拿掉!”他残忍无情的命令,使得彩君悲从中来,哭得像个泪人儿。
“我们蓝家不准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丑闻!”他坚决怒吼着。
欧碧倩咬紧牙关充当和事佬,“凤笙,彩君已经很难过了,你实在不该对她大呼小叫!”
从未对女儿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蓝凤笙还是坚持已见,非要彩君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否则,就脱离父女关系,他似乎忘记了彩君的倔强性情。
泪眼婆娑的彩君扬起下巴,嘴唇上的咬痕清晰可辨,她下定了决心,颤声说道:“我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要生。”
再过一个月就是她三十岁的生日,她自哀自怜地想着,我已经没有几年的青春好搓跎了,三十岁生第一胎已经是高龄产妇,错过了这一次,她会后悔一辈子的……想到胎儿的父亲杳无音讯,彩君不禁掉下泪来。
蓝凤笙怒火更炽,冰冷无情地说:“好!你一定要留下这个孽种,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也不准在台北给我丢人现眼!不管是台南、台东还是高雄——最好是到屏东,离得愈远愈好!生产后不需要再回来,你母亲留给你的财产够你吃用不尽了。”
蓓雅和允涛倒抽了一口气,欧碧倩还想试着转圜。“凤笙!你这样太过分……”
“你闭嘴!这件事你不必插手!”他指着彩君说:“你们也听清楚了,是她自己不争气,花钱买了男人来作践自己,弄出丑事来还不肯悔改,真是要气死我!”
彩君羞恨交加,掩面痛哭。
“彩君,听你父亲的话,把孩子拿掉,当做什么要都没发生好不好?”欧碧倩哀怜继女的苦楚,试图挽回。
泣不成声的彩君猛然摇头。
“不必理她,让她自生自灭!”蓝凤笙拂袖离座,径自退入卧室中生气。
书房里一片死寂,允涛、蓓雅和欧碧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彩君慢慢止住哭泣,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彩君姊,你要去哪里?”蓓雅问。
她忍住悲伤,“爸爸说得没错,留在台北生产只是丢人现眼……我想……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准备待产。”
“彩君,你得仔细考虑清楚,单亲母亲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欧碧情突然住口不语。
允涛义愤填膺,忿恨地说:“岂有此理!我要去找他算帐!”
彩君羞愧难当,“允涛,我求求你不要再让我难堪了好不好?是我自己自作孽,不干旁人的事!”
她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腹部,两个月半的身孕从外观看起来并不明显。彩君望着继母和蓓雅,犹豫地说:“这个孩子的身分……对家里来说的确有点尴尬,可是……他却是我的骨肉,我没办法忍心拿掉他……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决定,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请你们谅解我。”
欧碧倩含泪点头,“为母则强,彩君,你长大了。”若是以前,蓝彩君不会说出这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