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唐安遗憾的表示无暇陪伴莎若同行,希望她能改日,但兴高采烈的莎若婉拒了他的好意,骑马射箭她比唐安高明得多,哪里需要他保护?三言两语就令唐安俯首称臣,将最舒适的一辆马车奉上。
露西不禁暗暗地嗤笑,这位唐安子爵婚后八成是一位“惧内”大丈夫。
心情愉悦的莎若顺利出游,不忘带着她的宝贝弓箭。
“以备防身之用。”她表情认真地说。
露西笑了,通往市集的大路熙攘热闹,哪有什么不平静呢?真是孩子心性!
见莎若只身而来,存心占便宜的毛皮商贩将价钱压得极低,引起她不满到质疑几句,老羞成怒的商贩硬是咬定价钱不肯改口,决心放弃的莎若转身欲走,却被不知好歹的商贩奚落了一番。
“无礼!”莎若圆睁双眼,转身呵斥:“难道不晓得身份阶级有别吗?就算是落拓贵族,也不容你着等势利之人污蔑!”
脑满肠肥的商贩晒然而笑,“哎哟!好悍的小姐!贵族打伤平民不罚,杀死平民也仅需赔偿金钱而已,污……什么?喔!污蔑贵族的平民该怎么处罚?小姐你看着办吧!”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有人窃笑、有人叹息,反应各异。羞怒交集的莎若一言不发地往马车走去。
市集另一头停着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端坐其上的主人听到侍从转述的情况不禁皱眉,这种人实在该好好教训一顿!可怜了这位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但是接下来的事令他大吃一惊——
商贩仍得意地讪笑,而莎若已上了马车,拿起弓箭站在驭座上,居高临下地瞄准数十尺外的商贩。众人声浪稍歇,纷纷退避,商贩的笑容变得极不自在。
不可能的……这么远!他想。市集里人群不少,这位小姐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但他错了!
“飕”的一声,莎若射下他的帽子,引起众人惊呼。第二箭由他的头皮擦过,削落一缕发丝。
第三箭,她慢条斯理地搭箭上弓,碧眼狂野有神。
“救命啊!杀人了!”
鸦雀无声的众人看着商贩双脚发软地瘫跪在地上,杀猪般的嚎叫,等着看血腥场面。
手下留情的莎若射掉了他一小块耳垂;捂住耳朵的商贩鬼哭神号地尖叫。
她收弓坐下,朗声发话:“如果我有足够的金钱,绝不吝于取你狗命!”
围观的人群爆出大笑,鼓噪喝彩,赞赏着这位贵族小姐的好箭法。
华丽马车的主人也笑了,低声嘱咐侍从去打听莎若的来历。他终于发现了比狩猎更有意思的玩意……
贵客降临沸腾了绿杨小镇,魏克伯爵夫人兴奋得之发抖。潘尼亚侯爵是本国皇后的亲弟弟,领地广阔,除了拥有绿杨小镇的一大片土地外,邻近的乡间还拥有四座庄园及两座城堡,这位贵客往常只是绕道经过,从未在绿杨镇歇脚过。这次她有幸招待侯爵,不知道要令多少名媛羡妒。
攀上这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唐安未来的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仕途有望,不会一辈子窝在乡下做二流乡绅了!
为了欢迎侯爵,魏克伯爵夫人决定不惜血本的举办豪华舞会,风流倜傥的侯爵谦逊了几句,还是从善如流。
“太叨扰夫人了!”
眉开眼笑的魏克伯爵夫人直称荣幸,舞会定于明晚举行。
唐安第一位想邀请的舞伴正是莎若。
忙于发贴的魏克伯爵夫人皱起黛眉,沉吟不语,她决心开导儿子不能多莎若太过认真。“可……可是……”温和的唐安震惊结巴,“我以为……母亲很喜欢……莎若,她母亲和您又……又是好友……”
“孩子!感情和婚姻是两回事!”魏克伯爵夫人明言,“莎若虽是席夫人之女,品行容貌也不差,可是门第已经没落了。唐安,你应该挑选一位条件、家世更好的淑女为妻。”
一向听从母训的唐安不禁垂头丧气,兀自不舍莎若的娇俏明媚。
溺爱儿子的魏克伯爵夫人轻笑暗示:“傻瓜!婚姻归婚姻,感情归感情,没有人会阻止你在婚后继续和莎若保持友谊啊!”
憨厚的唐安半晌才悟透话中玄机,一抹希望又在他心中升起。“谢谢母亲。”
“这没什么……只要你照顾好她们母女,莎若自会感激你的!”
穿上母亲的旧礼服改装成的舞衣,在裙摆上缀上蕾丝、缎带,镜中的莎若是一位娉婷美丽的淑女,宛如凝露蔷薇。
席夫人拿出珍藏的珍珠首饰为女儿戴上,珠链与修长颈项交相辉映,可是问题来了,莎若居然没有耳洞可以戴珍珠耳环!
席夫人惊愕不已,脸色微变,她真是太疏忽了……
露西看出了女主人的异状,急忙打圆场,“哎呀!可能是太久没戴耳环,耳洞密合了,这该怎么办?”
莎若没有料到自己会在宴会中玩得如此愉快,潘尼亚侯爵明显表露出对她的青睐仰慕,似乎毫不轻视她过时、寒酸的礼服,殷勤地与她攀谈。大为紧张的唐安更是寸步不离的守侯在她身旁,仿佛怕她凭空消失似的。
这样被奉承,说不高兴是骗人的!小小的虚荣心在莎若的娇颜添上神秘色彩,碧眼更加璀璨。
身为主客,即使有心,潘尼亚侯爵也无法整晚陪伴在莎若身侧,跳舞跳累的莎若在唐安的搀扶下,走到外头的花园透气。
夏夜的星空如缀满碎钻的深蓝天鹅绒,薰暖柔风传递着夜来香的芬芳,虫鸣声有着一股催眠人的魔力。
黑发黑眸的唐安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触动了莎若心中一抹遥远的记忆……像琴音乍现忽断,她想不起来!
奇异的情愫纠紧了莎若的心,在唐安喃喃赞美她的美丽时,她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唐安温柔的亲吻。
期待中的美妙感受并没有发生,她略带失望地任由唐安轻啄樱唇……
不同于她的冷静,唐安心跳气喘地结束这一吻,渴望而冒失地提出要求:“莎若亲爱的,让我照顾你好吗?我保证一辈子好好待你……”
警觉心令她迅速捉住重点,冷静地问:“唐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向我求婚吗?”
“不……不是!”唐安情急地解释:“你误会了!我母亲……我是说,我身不由己……嗳!你知道的,我有我的责任与义务……只要你愿意,我会……”
“住口!”莎若大发雷霆,碧眼中火花四射,“唐安子爵!你已经侮辱了一位与你地位平等的女士!”
“莎若,你听我说……”他惊惶乞求。
莎若的语气冰冷,令他不寒而栗。“如果我是男子,一定会向你提出决斗的要求!让你为轻率付出代价!”
“可是……我母亲说,只要你爱我就不会计较名分!”他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室内灯火辉煌、乐音悠扬,沉默半晌的莎若蓦然轻笑,“令堂说得没错!”只是我并不爱你!她在心底补充道。“这只是个误会!”她无情地下逐客令,“你走吧!让我静一静!”
唐安乖乖地退如室内,独处的莎若闭上双眼深呼吸,试图赶走突然袭来的头疼。
“明智的抉择。他不过是一个离不开母亲裙裾的小男孩!”潘尼亚侯爵浑厚的嗓音蓦地响起。
莎若倏然睁眸:“偷听行径并不符合您高贵的身份!”
他轻笑着回答:“纯属巧合。”
这位黑发美女的激昂神采令她倾倒。“无价明珠不该投于盲目之人。”
“哦!别又来了!”莎若恼怒地瞪视着潘尼亚侯爵,金发褐眼的他是位高大帅气的美男子,充满着阳刚气息,唐安跟他一比,就像个白皙清秀的小男孩——可是两人都是同样自负的沙猪!“我觉得今晚已受够了绅士们的青睐!”
“你误会了!席小姐,我是真心将我的姓氏奉上,与你缔结良缘!”
今晚……是什么好日子吗?惊异结舌的莎若怔然想道。一位子爵要求她做情妇,一位侯爵向她求婚?
“阁下习惯向初见面的女子求婚吗?”莎若冷静地问。
“第二次见面。”他愉悦地纠正她,“还有,这是我初次向一见钟情的女子求婚。”
“您说什么?”她语气迷惑。
“那三箭真是精彩!吓得那个商贩魂飞魄散!”
莎若恍然大悟。他看见了她,才会……
“我马上下定决心要追求这位气魄如虹、貌美如花的奇女子!”他含笑补充。
忆起在宴会上听到的流言,她冒失出差:“据说阁下对美少年的钟情高于女人……”
潘尼亚侯爵为她的卤莽呵呵大笑。
“流言也传到这种乡下地方来了吗?”他坦率地解释:“没错!我是好色,连随从小厮都专挑俊秀伶俐的美少年,可是那是出自挑剔的审美观,老实说,我还是比较喜欢美女——事实上就是因为我太好色了,所以我无法忍受庸脂俗粉的自荐。世人皆以为男子争逐声色为‘好色’,殊不知在我眼中,那种来者不拒的丑态只能算是‘色’,连‘情’字都不配呢!”
莎若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有些明白了。可是她并不认为自己美丽,也觉得今晚已经受够了冲击……
她轻叹口气,向她行礼道别。
注意到花园中多出好几对窥探的眼睛,潘尼亚侯爵坦然地护送她返家。他心里有数,不出一个小时,所以宾客都会知道他向席小姐求婚的消息;不出几天,传闻回遍及全国,他的皇后姊姊会喜极而泣,而莎若会答应嫁给他……
一连半个月,莎若快被潘尼亚侯爵的花束、礼物淹没了,更别提川流不息、欲一睹打动侯爵心房的“黑发美女”真面目的大批宾客,席夫人的老屋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当侯爵的佃农因负担不起重税而想莎若乞援代求宽限时,义愤填膺的莎若不假思索地指责潘尼亚侯爵。
多年未查帐的侯爵大为诧异,查证佃农所言属实后,他揪出了私订重税、中饱私囊的不肖总管,没收了税款,并把同谋的三人开除,追回的款项则如数退给无端遭受剥削的佃农。漫天阴霾一散,阳光再现,欢天喜地的佃农们莫不称谢。席莎若小姐的闺名远播,却也为她招来了危机……
当莎若摘了满满一篮的野莓准备回家做果酱时,不该出现的人挡住了她的去路——赫然是那四个早被潘尼亚侯爵逐出领地的败类。
总管目露凶光地瞪着她,“没有人教导你谨言慎行、沉默是金的道理吗?席小姐。”
莎若力持镇定,“你们不是已经被逐出领地了吗?”
“是呀!”其中一个啐了一口痰,“全拜你所赐!”
忆起侯爵下令鞭笞他们的惨状,四个人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等到咱们玩够了……就把她卖到班迦罗的娼馆去!”又一个家伙挺身而出,邪恶地说:“想想看‘准’侯爵夫人接客不暇的情况,不知侯爵大人会怎么想?”
为首的总管狰狞大笑着朝她走来,莎若寒毛直竖,额头冒出冷汗,这些淫言秽语令她恶心、恐惧,还有……愤怒!
一种连她自己也为之惊讶的亢奋情绪冲击着四肢百骸!最近一个月来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头痛又来了!
她的头……好痛!
无暇细想,总管已经像鹰捉雀般擒住了她的左肩……
“不!”莎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碧眼中满是吓人的杀气。
她狎然伸手,中指及食指戳进了总管的双眼,他发出凄厉的哀号,放开了莎若,双手捂着眼踉跄退后。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血流满面的总管痛得在地上打滚,而腰间的佩剑早已落在莎若手中。
怒瞠双目的莎若宛如狰狞恶鬼。
“别……别怕!她……只是个女人……”着慌的三人互相打气,“杀了她!替总管报仇!”
以前也有过相同的情景……头痛欲裂的莎若茫然扬剑,过去的影象和现在重叠。她的心脏狂跳、血脉偾张,本能地举剑、袭击、攻守……
血腥的杀戮重现眼前。痛!她的头好痛!一切就像慢动作重演,她的肉体与灵魂被撕裂为两半,眼前红雾迸散……
第一个刺进左肩,第二个命中心脏,第三个……
目睹同伴惨死,仅存的鼠辈涕泗纵横地转身想逃。锐利的长剑由背后刺抵肺部,他睁大双眼缓缓倒下。
断气前的遗念是:这女人是恶魔所幻化……
结束了!
狂暴凌厉的嘶吼由她的喉间逸出,莎若捂住双耳单膝跪下。痛!她的头好痛!
她送开紧紧握住的长剑,回忆像狂涛巨浪涌上心头,碎裂成千万片的灵魂重归肉体,她释放了己身的自由,解开了记忆的枷锁。
结束了!
夏日的天空云淡风轻。
深深吸入一口暖和的空气,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据报赶至的潘尼亚侯爵心惊于莎若脱胎换骨的气势,脱口问:“你是谁?”
满身血迹的莎若轻声答复:“请容我更衣后再解释。”
当天夜里,绿杨小镇的夜空迸射出七彩焰火,毋需片刻,即有焰火迅速相因应。
“雷之子,贺平安。谨遵所命。俪”伊登·弗雷斯特的族人快马加鞭地飞至绿杨小镇,迎接失踪大半年的女伯爵。
洗掉了染色的黑发,莎若露出了一头因高烧而褪色的灰发,再次痛失爱女的席夫人苍老憔悴了不只十年。
遭受夫家亲戚欺凌的席夫人含悲带着独生女返乡定居,不料羸弱的女儿在旅途中感染风寒,在没有医生、药物可以治疗的情况下,恶化为肺炎,撇下了寡母撒手人寰……精神几乎崩溃的席夫人在料理完莎若的丧事后,由忠心的女仆露西陪伴,继续返乡之旅。因缘际会救起了奄奄一息的蕾庭,恍惚错乱的席夫人将她当染病的女儿照顾,在蕾庭渐有起色的同时,她也回到了现实世界,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当她发现蕾庭丧失了记忆,便将错就错的把她当作爱女,就当诸神中有一位残忍地夺走她的爱女,另一位又慈悲地还给了她一个女儿……席夫人依然叫她“莎若”,仿佛女儿未曾离开过。
而现在,她又得再一次失去女儿。席夫人怔然落泪,沉默无言。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单膝跪在蕾庭身前,掩不住激动喜悦的神情。
奇迹,终于在今日出现!
绿与海蓝的鲜明旗帜飘扬在席家门口,整齐的华丽车马引起镇民争睹;代表着蕾庭女伯爵的金鹰,双爪横执长剑、微微展翅地在旗上扬威。这样曲折离奇的情事在绿杨小镇是空前绝后的。
穿上侍从送来的华衣美饰,系上佩剑,她恢复英气勃发的原貌,一头长发仅以黑缎束在脑后,表现出飒爽豪迈的气势。
她不再是我的莎若。泪珠由席夫人苍白的脸颊滑落。
“母亲。”男装打扮的蕾庭在她面前跪下,执起她冰凉的手指亲吻。“您救了我的性命,待我如同己出;在我的心目中,您永远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