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兄妹的友爱让郁茹不爽到了极点,她眯起闪烁不定的眼,向前跨一步,扯出一抹微笑。
“郁茹,你先下去,妈也许需要人帮忙,我刚才还听见骥婶在找你呢。”佟思眼神仍停驻在佟童脸上,却对郁茹说。
郁茹站定,笑容在脸上,眼底闪过多疑和阴沉:想支开我,不准我介入吗?
口口声声当我是一家人,其实是屁话!
“骥婶找我?”
“怎么不见障叔呢?骥婶也问着。”他终于侧过头正视她。
“喔,障叔上台北找房子了,我们要住在一起呢。”
“我们?”佟童惊问。
“就我和障叔啊,我们要租间房子住一起,障叔在台北找到工作了,你不知道吗?是知名公司的室内设计师喔,障叔很厉害吧?将来障叔还会自己当老板,有自己的公司。”
“怎么……我不知道?”佟童难掩落寞。
“哦?障叔没告诉你呀?”
“郁茹,你先下楼,告诉妈我们等会儿就下去。”
佟童没忽视郁茹翩然转身前,眼中那抹得意神色。
佟恩展开双臂,微笑地瞅着失魂落魄的佟童。
她又噘起嘴,想哭,向前跨一步,在眼泪掉下前投入面前的怀抱。
“唉,你根本是在吓唬人嘛,老说自己考不上,原来是‘惦惦吃三碗公’。”
“我自己也好意外。”佟童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不定是试卷改错了,本来我真的做了落榜的心理准备呢。”
“说我佟恩的妹妹会落榜,怎么可能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尤其跟郁茹一比就更逊了,她可是年年考第一,连大学都要进第一学府,哪像我是误打误撞,我永远也赶不上她。”
佟恩推开她从真打量她的表情。“有人给你委屈受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佟童不解。
“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佟恩正色问,不喜欢拐弯抹角。
“哥,你扯太远了吧?”佟童一屁股坐下,哥哥发现她喜欢障叔了?
“我看啊是那个人不好。”佟恩断定。
“才不呢,他好好,真的很好!”
“哦?承认了,真有喜欢的人。”佟恩捉了她的小辫子似的笑着。
“是我配不上他。”佟童沮丧,一语带过,开启电脑荧幕转移注意。
“感情的事只有适不适合,没有配不配。”
咦?她移动滑鼠。有新邮件!
可怜的、寂寞的人:
究竟何为失败、何为成功,谁也无法找到标准答案。
唯有先肯定自己的价值,快乐才会跟着来。你的价值不在于和他人比较,而在于你是你,当你认定了独一无二的自己,大家才会跟着认同你,或许,你便成功了。
记着,希望你幸福的我,会一直在远方祝福你,所以你并不寂寞。
佟童脸上浮现的灿烂笑容令佟恩不解,他倾身。
“是健哥哥。”她说。
“唔,在国外的时候,我约他老回我没空,呵,竟然有空跟你网上谈心,这学长真不够意思,连你的面都没见过,就如此厚此薄彼。啐!他还寂寞!跟在他屁股后的妞儿一堆,真是……”
“真的吗?好多女生追健哥哥吗?是红头发的、金头发的,还是黑头发的?”佟童兴致激昂地连声问道。
“是白头发的。”。
“真的吗?连老婆婆也喜欢他?健哥哥要留在英国吗?他会回来吗?我好想见见他喔。”
那次,她寄e-mail给佟思,佟恩正被报告搞得头大,随口要求学长帮他解决这小麻烦的问题,没想到,此后,佟童再也不寄e-mail给佟思了,倒是和素未谋面的学长说了一整年的心事。
“他啊,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对于这个和他同龄,十多岁就越洋留学的学长,佟恩也有所不懂。何况,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每个人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在他眼中还是小孩的妹妹又怎么会懂。
“为什么?”
佟恩耸耸肩。“唉,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他压低声音。
“什么!?”
楼下满堂客人,现在溜出去,好吗?
“让我想想,嗯……顺便到夜市去。”
佟童噗哧笑了,家里请来餐厅厨师料理的山珍海味他没兴趣,倒是心心念着路边摊。佟童瞅着佟恩,从小就疼她带她疯的哥哥,经过两年的留学生涯,性情倒是未变,真好笑,他的鬼主意还是那么多。
“又要走后门?”她也压低声音,兴奋地问。
“对啊,好久没走咱们家的后门了。”
佟家童心未泯的可不只佟童,大哥二哥都一样,这三兄妹有着同样的清澈眼眸、灿烂笑容,和善良的心,这是佟母最感到骄傲的。这两兄妹也清楚,纵使错过了今晚的庆祝会,母亲也不会怪他们,庆祝会是热心的亲友举办的,而佟家的孩子向来不是重场面,善于应酬、在意形式的人,佟母只要求他们快乐地忠于自己。
※※※
“他们竟然从后门溜出去了耶,真是不给妈咪面子。”郁茹挽着障然的手臂。
夜深了,他们刚吃完消夜回来。
障然笑笑,觉得有趣,佟家的宝贝会做这种事他一点也不意外。
郁茹观察着障然的表情,他仍事事护着佟童吗?
“房子找到了?”
“嗯,就在你学校附近,我可以搭捷运上下班,你一定会喜欢的。”
“佟童呢?她不和我们一起住?”
“唔,应该不会,我另外帮她找到了间套房,环境不错,也挺安全的,我可以常去看她……”
障然知道佟童有意无意地避开郁茹,和他们住在一起她会有压力吧?
“障叔,”她打断他对佟童关爱的言语。“骥婶好像不赞成我们住一起耶,她晚上找我说了好多话。”
“放心,我会跟大嫂解释的。”长他将近二十岁的大嫂,他向来尊敬,但谁也无法阻扰他保护郁茹的决心。
灵敏的郁茹察觉到不远处正嘻闹朝他们而来的佟家兄妹。
“障叔,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她必须把握机会。拉住障然,站定在佟家门口。
“嗯?什么事?”
“你说你会等我?等我长大。”
佟童兴致勃勃地缠着佟恩追问英国的一切。“……有没到铁达尼当年出发的地方?英国风景很美喔!康桥呢?哥有没带喜欢的人去坐那种很浪漫的小船?就是徐志摩和林徽音……”
她突然地住了口,定住脚步,笑容凝结在脸上。
郁茹几乎是整个人挂在障叔身上,她听见障叔好温柔的声音在说:
“……我会等你长大,等你做我的新娘……”
佟童手上的提袋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是她帮障然买的消夜,洒了一地的面线。
那亲密的两人同时侧过头。
障然放开郁茹,藏不住喜悦,大踏步朝佟家兄妹走去。
“佟恩,终于回来了!”他一拳击上佟思的胸膛,好有力的欢迎。
佟恩也还以一拳。面前的“障叔”是论辈的称谓,其实佟家兄弟不过小障然四、五岁,障然还是他们儿时的玩伴。久别重逢自然是欢喜,但他可不允许任何人让他唯一的妹妹伤心。
“老家伙,都快三十岁了,还一张娃娃脸,怎么保养的?”佟恩调侃他。
能说什么?喜悦胜过了一切。他没注意到佟童失去血色的脸。
结束了吗?十年之久的初恋。悲惨的夏天,快结束吧夏天,这是佟童唯一想要的希望。
第二章
钟声敲响了。
佟童双手支在桌上,拖着下巴,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神情专注地盯着讲台上的人,无视于同学们因钟响而躁动起来。
“下礼拜就是这学期最后一堂课了,请同学告诉同学,翘了一学期的课无所谓,至少得记得来考试。”
同学哄然大笑。
有何好笑?佟童依旧是昂着脸凝望台上的身影。
戚傅言是G大最受同学欢迎的教授,讲课轻松而不失深度,别说不来考试,就是大学生习以为常的缺课情形,到他的课堂上,也就不再平常了。
因为,他是戚傅言。在G大广受同学爱戴的客座教授,生于广州,长于台湾,留学加州,专任传播学,年轻学子视他为良师益友,更有不少外校生慕名而来旁听他的课,就像佟童。
一如往常,才宣布下课,一大票同学立即围攻上去,鱼贯似的伴着他走出教室,举凡失恋、打工、人际之事,无论悲喜,他们都喜欢和他分享。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佟童才回神,带着微笑却掩不住落寞地开始收拾书本。能看见他真好,但她不喜欢混进人群去跟众人分享他的关注。
“佟童,准备好了没?”
她闻声侧过头。
方楹站在窗口朝她挥手。
一抹灿烂绽放脸庞,佟童抱起书本奔出去。“想想呢?”挽着方楹问。
“她呀,先到冰店去打工了,连半小时的工钱也不放过。”
“不是说好了一起K书吗?为了赚钱被当不值得吧?”佟童皱起眉头,期末考快到了,想想不会没这点警觉吧?
“放心,钱想想是何许人也,凡是跟数字相关的事件她都很会拿捏,钱和分数一样不例外,何况临时抱佛脚这种小投资大回收的事,她可在行了,她说了半小时后到图书馆跟我们会合,然后再K两个小时的书,依照计划晚上一起吃饭。”
方楹体贴地分担了佟童手上的课本,轻松愉快地迈开步伐。
方楹念社福,想想念经济,佟童念新闻,三个同届不同系、个性迥异的女孩,却能成为莫逆之交,也许是人们常言之缘分,她们同样珍惜着这分得来不易的友谊。
佟童暗笑自己瞎操心。什么嘛,自己竟然替想想担心,想想那点小聪明她还不清楚吗?从大一到大四光为打工赚钱就不知翘了多少堂课,但她就是有办法低空越过,像她说的“生平无大志,只求六十分”。倒是佟童自己,不够用功,临阵磨枪也难免失利,大一英文还被连当,勉强可取的是她从不翘课,即使坐在台下早失了魂,她还是很给老师面子地瞪着大眼睛让人以为她认真听讲,没办法喽,谁教她天生容易神游。至于方楹呢,该玩的时候玩,该念书的时候念书,要她“凸槌’比登天还难。
“你刚才在教室发什么愣?”方楹睨她一眼。
这学期,方楹每周都得到G大的图书馆待上两小时,因为得陪佟童来旁听戚傅言的课,她就不懂那戚傅言有何魅力,她宁可到图书馆吹冷气。
“我呀在想一个会疼我一辈子的人。”佟童贝齿轻咬着下唇,无法抑住唇边甜甜的笑。
天啊!又发作了。认识佟童快四年了,方楹知道她暗恋过的对象有:大她几岁的博士班学长、某家餐馆笑起来有鱼尾纹的法国厨师、学校附近那家诊所年近四十的医生。以上是方楹熟知的,不知的嘛……也许擦肩而过的欧吉桑她都能谈场想像的恋情。而这会儿方楹根据经验法则,此次让佟童筑梦暗恋的对象,九成九和戚傅言有关,而且不只是遥望爱慕那么简单了。
方楹觉得,佟童的爱情似乎发生得容易,只要稍微对她表示一点关心,称得上是长辈的,她便自以为爱上对方了。极度荒谬的,她喜欢的往往不是某个人,而是对方给她的距离感。然而,她竟不自觉。
方楹沉吟着说:“你知不知道阮玲玉怎么死的?”
佟童侧过头,望着她的侧影,眼底有一抹困惑。
“自杀?”谁不晓得啊,期末会考吗?
方楹步伐坚定,直视着前方。
“你呢?我看你也用不着自杀,光是那些口水和你自己一大缸的眼泪就先淹死你了。”
“我!?”
方楹侧头,直视她澄澈的眼,坚定地吐出一句:“人言可畏。”
想成为舆论的主角很容易,能无视闲言的杀伤力却不可能。总是异想天开的佟童能了解吗?方楹真替她担心。
※※※
东北角海岸
海水湛蓝,夕阳余晖中,他们对望着。
“傻瓜,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许多?”戚傅言无奈地回应佟童的表白。
工作上,他是有专业领域、受年轻学子欢迎的传道、授业、解惑者;婚姻上,他有个人人称羡、知性十足,却和他分隔两地的美丽妻子;在灵魂底层,他是个受不了束缚、想望自由的男人。在这女孩面前,他是不愿停泊、稍不慎便将面临惊涛骇浪袭击的舵手。
美丽的浪花因冲击而成。然而,这短暂的美丽却常要人们付出极大的代价,不只是决心,更须有玉石俱焚的准备。唯有经过生命的某种历程才能体会这点,因而,不能轻忽。
“我不在乎。”她执拗口吻带着孩子气。
“我结婚了,有小孩了,你也不在乎?”
他渴望航驶平静无涯的大海,自由而安全。
年轻时,他也有过驰骋刺激骇浪的冒险精神,而今,有的只是不该的眷恋。
一个男人,走到了某个既定阶段,终将发现生命其实没所谓的尘埃落定,日复一日的生活模式,让他不再需要耗费过多精力追寻理想,期待的喜悦渐渐少了,连受伤似乎也不再容易,稍不慎就会让自己如摆钟过活,如此过下去。若有目的地,大概是人类一致的死亡。
佟童强行要侵扰他已成制式的生活,理智不容他越轨,但,习惯了关心每个支持他的学生,要戚傅言无视她对自己的冲击是不可能。
她灿烂的笑颜会是许多人人生途中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对他而言,是眷恋无限,拥有太难。
“是的,我不在乎。”她语气笃定,继而眸中扫过一抹迟疑。“你不爱她,对不对?”
“你相信我会和一个我所不爱的人结婚吗?”
“我……”她嘴唇微颤。尽管想自欺,却很难。看见她蒙上雾气的眼眸,他的心不由动摇了,喟叹一声,除非自己的心先死了吧,否则怎能狠心地要她死心。
他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的胸口上来。
“为什么不去喜欢那些和你同年纪的男孩?”他心疼她的痴。
“我也想啊,但我做不到,除了障叔,我就只喜欢老师。”
“那么就去告诉他,告诉你的障叔叔你有多喜欢他,他比我有资格给你幸福。”
她靠在他胸膛上望着大海,幽幽地说:“我曾听一个人说过:‘我不是基督徒,但我相信圣经上说的——请不要惊扰了你所爱的人’。只要他过的幸福,我也就满足了,郁茹是他想要的幸福,我……”她鼻音浓重。
你却已经惊扰了我。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
“老师,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他要她放手,她就放,然后带着爱慕守候一旁,不再打扰他。
“我怎会不喜欢你呢?”他会选择教职的原因,绝大半是他喜欢和那些大孩子相处,他也曾有过彷徨的年少,深感到年轻的生命需要有经验的人给子鼓励,因而,他乐于分享他们的喜悦和哀愁,但,他没想过和佟童衍生出不伦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