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别站在街上说话好不好?你不累吗?”
他看她一眼,她确实有着倦容。
“我的车在那里。”
“那走吧。”
她又跑又跳的身影让他看得出神。
“怎么了?”
她回头,发现他在原地发愣。
他笑着摇头跟上她。
当他发动车子时——
“噢!”
她突然惊呼一声。
他侧过头,疑惑。
“对不起。”她尴尬地笑笑。“我忘了问你的意见,就自以为是地跑上了你的车。”难怪郁茹说她不用大脑。
原来是这样。
“我无所谓。”他说,笑看她一眼。“你呢?你相信我?不怕被我骗了?”
“你不会骗我吧,你是我救命恩人。”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扶着方向盘。佟童灿烂的笑颜占满了他的脑海,和他的想像全然不同,倒是和佟恩朗俊的笑容重叠了。
“哇!你的车好拉风喔!”佟童兴高采烈地扬声赞叹。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
“你带我去哪呢?”
他微蹙眉头,疑问加担心,她一直是这样的吗?任意相信别人。
他没回答她,她也不再追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流浪?”
“因为流浪可以什么都不带,连烦恼也不带,流浪过后,回到原来的世界,许多事自然就理清了。可是,我现在发现,只有没流浪过的人才会觉得那是一件浪漫而新奇的事,一点都不好玩。”
那是当然!没有流浪过的人才会说那是一件浪漫的事,骐健想起一位作家说过的话,流浪其实是出于无奈。
“原来你在逃避生活的挫折?”
“也不算是啦,嗯……我还想借这个机会找一个朋友。”
“找到了吗?”
“还没,我没有通知他。本来啊我的流浪行程不是英国,主要是想看看欧洲的冬天。”
发现她的话浪漫有余、条理不足,但他眼底浮现兴味。
“据说,冬天的欧洲雪降连天、落叶散尽。嗯……我想那种美应该是凄冷得刻骨铭心,很浪漫吧?我最怕台湾的夏天了,连骨头都会像冰淇淋一样给他融化掉,脑袋里只会剩下一个‘烦’字;冬天也没雪花可以观赏,不够冷又可能把街头流浪汉冻死,所以我想体验一下不同的感受,在台湾的冬天来临前。”
他扬起眉。很熟悉的说法,随时可以和现实脱节似的,很亲切的感觉,他果然是认识她够久了。
“法国、瑞士、意大利,哪里都好。哎,我背叛了自己,最后我还是买了伦敦的机票。”
自己背叛自己?只有她会如此用词。
“我想见一个朋友,一个从没见过的朋友,如果我明天就死的话不见他一面我会不甘心的。”
“你生病了?病得很重?”
他察觉她的语气、神色都带着孩子气,并不显得幼稚讨厌,而是让人不自觉地放开心胸去接纳她的纯真。
“可惜没有,我只是沮丧得快死掉,一觉起来,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留在台北那个城市,顿时觉得天地很大,但似乎没有我能容身的地方。”好想好想谈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喔,如果病了,但有个深爱你的人会陪你,就算死也值得。
“你的朋友住在哪?我可以帮你找他。”
她没通知任何人就走了,自然不会从佟思那取得骐健的联络办法。
“我也不知道他住哪,本来我想到了英国再用e-mail跟他联络,然后给他一个惊喜的,现在看来、我好像太异想天开了,如果他到别的国家去旅行了呢?”
他不意外她的异想天开,这就是她所谓的神秘的想像空间。
当你在异乡求助无援时,还会觉得浪漫吗?
“你在英国住几年了?”他对英国的街道很熟的样子。
“很多年了,从大学开始,然后拿到硕士学位,感觉上比实际还要多年。”
“难怪你对英国这么熟。”她觑他,好棒的人喔!
他带她到先前投宿的二级旅馆拿了行李。
“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他不像无聊而乐于揽闲事上身的人。
“等找到你的朋友再请他报答我好了。”他慷慨地说,稳健地扶着方向盘。
“嗯,就这么说定喽,我会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眼神的灿地打量着他。健康肤色,轮廓分明,浓眉下有双深邃明眸,高挺的鼻子,健硕挺拔的身段,简单的米白V领毛衣和牛仔裤,帅劲外表却散发着儒雅的风度,年轻但有着成熟的气质。
“你不像台湾人耶。”
“像共产党吗?”他头也不回的,唇边泛起一抹温和微笑,率真的女孩。
她噗哧笑了,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
佟童歪着脑袋思索,该怎么形容他给人的感觉呢?像精致的雕像,融合了东西方的优点,虽然亲切友善,但散发着某种非刻意的距离感,气度不凡的男子总是让人欣赏非常、高攀不起。
“还是像日本鬼子?”骐健很想知道她对他的感觉,会不会心有灵犀呢?她甜甜地笑着,心无成府地细声说:“告诉你喔,你是我见过最不像人的人。”不像人?难不成像未进化的猩猩?他耐心地等待她说下去。
“你一定是很多女孩子的白马王子,住在城堡里,很遥远、很梦幻的人物,应该就是你这型的。”
她想起想想的康熙,那个带着霸气,时而冷漠、时而苛刻,又不失多情的男人,是活生生的性格小生。而眼前的男人,有着贵族气质,给人温和的疏离感。
“你也是那很多女孩的其中之一?你的王子也住在城堡里吗?”他对她的优质评价不以为意,小女孩向往童话般的爱情是可理解的,然而他自认平凡非常,他的生命中既没白雪公主也没灰姑娘。
“我呀?”她的笑容隐没,神情瞬变地望向窗外。
骐健不禁侧头。极短的时间内,她轻吐了一口气,回过头,再现笑容。
“我想我要的不是王子,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公主也不想当灰姑娘,所以,我喜欢的人不需要骑着白马,也用不着有华丽的城堡。嗯,就算长得像小矮人也无所谓,我凭着感觉让他们进驻我的心底。”
骐健略感意外,她和自己有着类似的想法。
“他们?”原来她光凭感觉过活,难怪跌跌撞撞。
“因为没人要我嘛,所以被我列入选择的人不只一个。”没人要她吗?那个水瓶男孩后来怎么了?他想知道。
“让我猜猜看。”他温和地笑着。“你所喜欢的‘他们’,应该是会疼你、爱你,保护你一辈子的人,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
“想找到一个会宠自己一辈子的人,这是每个人从小的愿望。”她说过。
“你也是吗?”这么优秀的人也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他?佟童觉得他保护自己该足够了;至于爱嘛,让人偷偷爱慕,又让人心碎的梦幻王子也需要人来疼他吗?
“嗯,我希望找到一个让我疼、让我无悔想保护一辈子的人。能明确地知道这世上有个人值得自己细心爱护,是很幸福的一件事,看着他幸福自己也会跟着幸福。”
他真好!“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肯定是完美的女人,才值得拥有被他深爱的幸福。佟童期待他的答案。
“大概找不到。”他说得好潇洒、好坦然,也好无所谓。有时候,所谓的幸福只适用于想像。
爱上一个人,对他而言是困难的。能让他无悔付出的那个人,他自己都怀疑她会存在世上,何况他并不积极去找寻,感情的事未曾带给他憧憬。
“啊!?为什么?”
这么失望?他笑看她诧异的小脸,转移了话题:
“你原本打算住在那家二流旅馆多久?如果找不到你的朋友怎么办?”
”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应该?!
“如果你事先跟朋友联络,他应该会到机场接你。”他一定会的。
真后悔。“下了飞机才发现一切都超乎了我的想像,我英文太烂了,机场的人境手续又复杂,真是差点被遣送回国,而且又没带太多的钱。”
她噘噘嘴,想到入境时审查人员问她打算停留的天数,明明想说tendays,竟然说成tenyears。真糗,有人holiday十年吗?
她像孩子似的表情、语气让人不忍苛责她。骐健不禁做了假想,如果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地到BondStreet巧遇她,结果会怎样?
他惊觉她似乎没多大的能力照顾自己,加上有气喘的毛病,骐健不禁庆幸了,他庆幸今天一时兴起而走上BondStreet,若错过了她,他会遗憾。
“晚上想吃什么?”他带她下车。
“你要请我吃饭吗?”她流露出迟疑的神色。“可是……我们不熟耶。”不熟?她任由不熟的人带她到陌生的地方,该夸她善良地相信人性,还是怪她太单纯了?
佟童觑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误以为他在意她的婉拒,不禁自责。
“嗯,好吧!”她朗声说,打破自以为地尴尬。“只是别太破费喔,而且,你不可以告诉别人我们才刚认识喔。”她小声地想附在他耳边说,可惜他太高了,佟童踮起脚也只能到他的颈间。
他为什么要跟“别人”说?骐健侧头疑问。
“妈妈总说我太容易相信人了,想想也老说我早晚会被人卖了还乐呼呼地帮别人数钞票。”她皱鼻子,扁起嘴,眼眸溜转,表情灵活。
他伸臂环上她的肩,领她迈开步伐。
“我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也不够机警,可是我又不是傻蛋,像你,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她是怎么定义“坏人”的?骐健倾听着,不时侧头看看她。
“我就是不懂,人为什么不能活得单纯一点呢?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干嘛老是提防别人,除非得了被害妄想症,对不对?”
他笑。如果世上的人都跟她一样,大概会如国父所言之“世界大同”!可能吗?她的善良,是优点也是致命伤。她无法要求人人跟她一样地与世无争,许多人要的并非和平,而是从竞争中攀上人生颇峰。老是希望和他人和谐相处的她自然会受伤了。
但,她仍保有纯真的心,无视别人怎么过活,执意相信世界美好,一次次被现实残酷所伤后,她仍坚持原来的信念,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骐健想着。
他的眼神停驻在她的脸上,像被磁铁吸引住了。她的笑容真可爱!
“我脸上有什么吗?”佟童摸摸脸颊,小声问着,今天真是糗够了。
那双清澈惊人的眸子如同一池潭水,朗秀非常的眉睫有抚平人心焦躁的力量。仙子会降临几间吗?为了拯救日益险恶的人心?他竟有幸遇上!
“我在想你是从哪来的?”他说,绅士地微笑。
“台湾喽,你不是知道了吗?”她踏进了金碧辉煌的教堂,顿时瞠目结舌,从仙子变成了爱丽丝。“这里是……”
他放开她,走在她之前。
“温莎古堡中的圣乔治大教堂。”
他好听的声音回荡在佟童的耳畔。她顿下脚步。
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温莎公爵曾偕同她的爱妻住在这?佟童屏息惊喜,那个发生于二十世纪初的浪漫爱情故事,执着爱情的爱德华八世和他深爱的夫人……
他怎么知道!?她到英国第一个想去的地方不是著名的泰晤士河,不是有帝王家谱的西敏室,不是莎士比亚的故乡,而是充满爱情传奇的温莎古堡?是巧合吗?
他背对着她,站定。
“能够毅然决然卸下皇冠,由一国之君降为公爵的,除了爱德华八世,大概少有人会作此决定了,也难怪爱情故事一直是最引人关切的话题,能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放弃名利地位,何尝不是幸福,因为可爱的人如此明确。”她思绪飞驰,心怦然而跳。他为什么知道她所想的?难道……
他从容地旋身,完美的微笑。
“你不介意和一个初见面不到两小时的人拥抱?”他说着朝她走来。
佟童闻言错愕、傻愣。
两人擦肩过后.佟童随他转身.而他回眸.微笑。
骐健不想和她玩猜谜游戏了。他展开双臂,一脸地温柔:
“我许给你的是——一个西式的拥抱。”
“你是健哥哥?!”她想哭又想笑,一脸滑稽。
相知已久的朋友!感动和兴奋涌溢满怀。
她向前两大步,靠进了他怀里,泪水如同泛滥的河川,眼前的人是健哥哥!
这样会不会太幸运了?幸运得害怕遭天忌!
他托起她的下巴,拿手帕抹去她的泪痕。
“咳,童妹妹比我想像得还爱哭嘛!”他糗她。
不行哪?人家泪腺发达嘛。
“我就是很爱哭嘛,”她接过手帕,有着羞涩。“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拉起胸前的怀表,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他笑,富深意的。“缘分是注定的。”
“健哥哥?”她好开心,仰起小脸咧嘴笑得灿烂。
他忘情凝视面前的可人儿。
可以吗?他也可以有个讨人喜欢的妹妹?
看见她含泪笑得甜美的脸庞,骐健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白牙,像雾都的阳光。
“咦?”佟童既讶异又开心地轻呼。她伸长手指抚上他俊美的左脸颊。
“原来我的另一个酒窝被你捡走啦!”
健哥哥好高喔!
他注意到她右脸颊上深深的可爱酒窝。
“是我捡的吗?是你捡走我的。”
“才不是呢。”
他宠爱地说:“好吧,那我还给你好了。”让她凑成一对,会更加可爱。
“嗯,还是留在你那好了,等将来我们老了失散了好当相认的暗号。”
小时候总奇怪自己为何只长了一边的酒窝,原来世上还有人跟她一样.真奇妙!
※※※
佟童从浴室出来,头上包着浴巾。
“哇!你的房子真的好棒喔!”她又是一阵惊呼。
二十五坪的单身公寓,开放式的空间,大方的黑白色系,简单不失品味地装饰。如此就能引来她的阵阵惊呼!骐健想,她真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他靠在沙发里伸长腿,轻晃杯里的红色液体,透过水晶杯看见她的灿烂笑颜,啜饮一口酒,忍不住要微笑,像是她脸上的酒窝在招手,而他必须有所回应。
“哇!好美喔。”她拉开窗帘,透过落地富看见夜色中水流缓缓的康河。
她的世界处处是惊喜和感动吗?骐健来到她身后,跟着她望向窗外,真的很美!为何他以前没发现自己置身在如此人间美景?
她跑开,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回到他跟前。
“名产吗?”他接过盒子,笑问。
“打开看看。”她神秘地笑说。
他拆开包装纸。是什么?心中燃起难得的好奇。
叮铃铃、好清脆的声音!
他有几秒的闪神。
像开启了一道梦幻之门,美妙音符徘徊不去。
她伸手接过风铃,拉来一把椅子站到上面,抬手将银色长管状的风铃挂在落地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