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没有哭!她只是用很悲伤的眼神,凝视这张她永远遗忘不了的容颜……
最恨多才情太浅。下一刻,十三翻身上马,很快的消失在树林间。
夜色下,一条黑影了无声息地朝明教分堂而来。
博啸大为太原分堂的香主,武艺仅次于左右护法,为分堂中武艺日圣高明者。
饶是如此,睡梦中的他,仍没有察觉一股凶残的杀气正直逼他而来!
房门了无声息地推了开,黑衣人倏然点亮房中的烛火。
傅啸大一惊,右手直取过床畔备剑,一个俐落的翻身窜出窗外。
黑衣人冷笑几下,从容地尾随而去。
一身单衣的传啸天,就在房前的院落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此地是明教的太原分堂?」趁着一丝空档,傅啸天厉声开口。
黑衣人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他索性停了下来。
「你想与明教为敌?」这一次,黑衣人纵声狂笑。
「与明教为敌?!不,这不是我最终目标。」
「那你……」
「我的目标是杀了明教教主!」语罢,他再次狂笑起来,一张面孔阴鸷危险。
「先过我这一关吧!」话甫落,傅啸天捉剑刺了过去。黑衣人从容地翻身闪过。两人交手不到十招,博啸天就死在黑衣人剑下!他轻轻来到傅啸天面前,蹲下身,将手覆上他双眼……
「你暝目吧!」很快的,三十来名家丁涌至香主房前……
「香主……」众人眼见博啸天死在血泊之中,又惊又怒,一时难以置信。
「快追!」其中一人开口。众人如梦初醒,捉刀在四周重重搜索起来……
黑衣人立于屋脊,冷眼瞧着众人。「快看,人在屋顶!」终于,有人发现他的存在。黑衣人一点也不着急,冷笑数声,施展上乘轻功离开。
转眼之间,他已在数十丈外!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人了。
下一个,就是十三!在他心底,再一次浮上一张小小的面孔:那一年,她立于梅花桩上时,他告诉自己,有朝一日,定要成为她的对手。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办到!雨很大,十三跪在小屋之外,一动也不动。这样淋着大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师父,您真的打算从今以后再也不见十三吗?十三的心,比十年之前更绝望!蓦地,门扉轻轻开启。师父……您终于肯见十三了吗?明笑生撑着油伞来到十三面前。「妳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只要师父肯认十三,原谅十三,跪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多年来,盘据心底的,始终是他坠崖那惊心的一幕。
「我的原谅对妳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当年,师父若非为了救我,又怎会坠下百丈深崖呢?」
他沉默无语,精睿的黑眸中有深思的光芒。
「起来吧!再这么淋下去,要受凉的!」他伸出手。
十三盯住他伸来的手,却迟迟未起身。「您,原谅十三了吗?」
「一个人要如何原谅已遗忘的事呢?」他轻轻叹息。
「不……」十三叫了起来。「我不信您已遗忘一切,我不信!这小屋建造的方式和您从前居住的地方相同,难道是巧合……十三不信您……您……」
「说起来也许很难令人相信,但当初建造这里的时候,凭的只是一种直觉!」
闻言,十三不由得心头浮上酸楚。「师父对一座建筑都有这样深的眷恋,为何对人竟能如此无情?」她仰着脸,却看不清他的脸庞。
模糊视线的,到底是雨还是泪,她早已分不清!
殊不知,她的话在他心头起了目涛,脑海中似闪过了些什么,却又看不清!
十三见他始终无言,心头起了一计。她要逼他承认自己,她不允许他逃避!
下一刻,她微一凝神,暗暗凝聚了内力……
「师父,得罪了!」话起的同一瞬,她双掌一翻,直逼向他胸口!
出自于直觉,他将油伞-拋,伸手接下这一掌!
霎时,巨大的一股力量逼得十三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这惊心的一幕,在他心底爆了开来:
「妳……这是做什么?」他扶起她,黑眸掠过复杂的光芒。
「任何……是以教您……承认十三的法子……十三都愿意一试。」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傻!」话甫落,他抱起她走人屋中,将她放在床榻上。「任何足以致死的法子,都不值一试!」他薄怒地道,眸光直盯住她朱唇上,那一抹教他心惊的血迹。
十三却满足地笑了。「您终于肯责备十三了!」
他盯住她,好半晌没有开口。
「换上衣衫吧!」他取过木柜里干净的一袭白衫,然后背过身。
衣衫上有他的气味!十三缓缓褪下湿衫,来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
「您爱十三吗?」她把脸贴上他背脊。
他浑身一震,没有回答。
「不爱吗?那也无妨!只要您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十三便满足了。」语罢,她放开他,着上白衫,面上的神情既欢喜,又带点心酸。
「妳的内伤,重吗?」他问,转过身来,目光中满含歉疚。他无意伤她。
「碍不了的!」
「那么,今晚妳就留下来调息。」
「多谢师父!」她露出极浅的笑,心酸之极。
是因为师徒相恋属大逆,所以他才拒绝吗?还是,他从来没爱过她呢?
经过一夜的调息之后,十三的内伤已大为减轻。
甫出门,十三便迎上小宛微怔的面孔。
「啊,妳在呀,过来和咱们一块儿用素粥吧!」小宛勉力抑下不悦,端起一只陶碗。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你们吃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她说着,对上那一双始终教她揪心的拟眸,然后走出屋外。
她打听过,小宛是村里的人,时时来帮忙师父应诊,村子里的人都将两人视为一对。
「等一等!」他来到屋外。
「十三明日再来看您!」她回首,撑出一抹微笑。
「不,我过去,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妳。」
「现在不能说吗?」
「一有决定,我会立刻告诉妳!」
「那么,十三等着您了!」语罢,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追逐着她的那一双黑眸底,云雾翻覆着……
眼看着,就要变天了!
第九章
福真从来没见过主子这么高兴,主子不但眉在笑,眼在笑,甚至连心都在笑!
「这样可以吗?」福真放下木梳,眼眸在镜中与主子交会。
这是她头一次为主子梳女子的发式,黑发及腰,耳际上梳出几道连结的发辫,云鬓别上两朵金色的花钗,真有说不出的清灵脱俗。
十三瞧着镜中的自己,久久说不出话来。当一个女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清灵的面貌,含媚的双眼:
莫怪明教教规中的第一条就是,一旦当上了教主,终生不得成婚生子。
羁绊多了,难成大业,这是必然的。然而,十三心底,却有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相夫教子儿孙围绕,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不喜欢是吗?福真可以再梳过!」
「不,我很喜欢,谢谢妳!」
「教主今日为什么特别高兴?发生了什么好事是吗?」
十三但笑不语。
师父答应要来,想必是要告诉她已经原谅了当年的一切,并重返明教。
今日一袭女子装扮,正是向他表明自己愿意退位的决心。在她心里,这十年来的所有努力,只为了延续师父遗命,如今他回来了,自然要交还所有的一切。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正踏入院子,一步步朝她而来,十三心头一喜,站了起来。
「师父!」他果然依约而来。
福真转身,猝然迎上一张冷俊的脸庞。
「教主请!」文虎与毕玄迎上前,恭敬-如往昔。
「这身装扮很适合妳!」他瞧住她,目不转睛。
十三面上微微一红,初绽小女人般羞涩的浅笑。
莫怪主子要这么高兴了.
福真朝左右护法二人点点头,三人退出了屋外。
多年不见,师徒二人定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屋子里却出奇地静默!
十三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不消片刻,福真端来了两杯上好的买茶。
「教主常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茶。」每当主子心情阴郁的时候,只要喝上一盅便会一扫阴霾,此人对主子的影响由此可见!
明笑生端近唇畔,轻呷了一口。「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是啊,好东西不会永远唾手可得,因此更要珍惜!」福真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福真!」十三以眼神示意。
福真吐了吐舌,一溜烟地退出屋外。
好险!再要多说上几句,只怕要让主子绞了舌呢!
「其实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有机会的时候,不要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明笑生缓缓道。
「师父……」
「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妳,七日之后,我将娶小宛为妻!」
屋子不大,他的话自然教屋外的三个人听见了。
三人心一沉,深怕教主听了之后要发狂!然而,十三却没有!
「您来,就只想告诉十三这事吗?」她脸上唯一的改变就是面色更加苍白,因此衬得一双黑瞳彷佛深不见底般!
连他也瞧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若是无暇留下来喝杯喜酒也无妨!」他淡道。
「不。」十三很快的开口。「您的喜宴,十三岂有不赴之理?我一定到场为您祝贺!」她甚至露出浅笑。
福真在屋外听了,连心都酸了起来,主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绝望……
她的心中定痛楚难当,却偏偏要忍住,下一刻,福真冲进了屋内……
「您不能成婚!」
「福真!」十三严厉地喝了一声。
「教主!」福真跪了下来。「您让我说完吧!待福真说完之后,您就算要处死福真,福真也没有怨尤!」
「妳……」
福真瞧住了明笑生。「这十年来,您知道教主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再见上您一面,您知道吗?」
「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妳明白吗?」黑眸越过福真,直凝住十三。
十三忍住泪,勾起一抹笑。「是,十三明白。」
生离比死别更苦!
「妳能明白,我就放心了,已经遗忘的事,我早已不再去想,但愿妳也可以做到!」语罢,他转身离去。
「教主……」文虎与毕玄唤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首。「好好照顾她。」
「是,教主!」两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有恍如隔世之感。
人生果真如梦!既已相遇,又何忍分离?
屋子里,十三怔怔地望着门外,久久不语。
福真担心主子又会再一次变得和十年前在白鹿居时般,把自己埋藏起来!正担忧着,耳边传来了声音:
「妳说,我该送什么给师父当成婚的贺礼呢?」她终于开口。
「教主……」
「是那一对翡翠的龙凤,还是去年由西域带回来的那十二颗夜明珠好呢?」飘忽的美颜上,仍带着让人心酸的笑。
「教主,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福真红了双眼。
「难道,妳以为释放悲伤之后,我就能重生了吗?」
不能!福真深深知道不能!
「文虎在吗?」十三朝门外喊。
「是,教主!」
「你立即启程回日月神宫,替我取来那十二颗夜明珠,我要送给师父当成亲的贺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也许,能活着再见上他一面,己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十三来到屋外,仰首凝望漠漠青天,心中感慨万千。
@@@@
黄昏的时候,十三再一次来到碧湖忖。小屋里传来了愉悦的笑声,十三不由得退开去,隐于林间。不多时,小宛走了出来,住村里的方向而去。待她走远之后,十三才转出树林,牵着马来到屋前……
「进来吧!」屋子裹传来明笑生的声音。早在小宛离开之前,他已经知道十三到来!
「对不起,十三不想见您以外的人。」她轻轻开口。「无妨,妳坐。」黑眸里透着了然。
十三顺从地坐了下来,将一只精致的黑木盒递向前。
「这是十三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他瞧住她,伸手缓缓开启盒盖。霎时,明珠温润的宝光盈满了黄昏的小屋里!
「这太贵重了,我……」
不待他说完,十三抢道:「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十三最后的心意,难道,您连这一点心意也要拒绝吗?」
两人对峙半晌,他终于合上盒盖。「谢谢妳!我会好好珍藏!」
十三瞧住他,忽然问了句:「十三可以知道,您的病是怎么痊愈的吗?」多年来,她一直深深自责,当年竟没有看出他的病已经那么重了!
「其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这些年,每当我气血翻涌,浑身疼痛的时候,脑中就浮上抵御这种疼痛的口诀,初时我并不明白,直到依着直觉练就几回,减轻了疼痛之后,我便日日修习此法!」
「那么,您的身子还疼吗?」
「三年来未曾再犯!」
十三寻思了半晌,心中有了约略的答案。一定是师父在摒弃了俗世的牵绊后,将无量心诀练到了第八重!相传,只要练到八重以上,可以御痛!
也许,失忆对师父而言,是另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该为他欢喜的,不是吗?
「对如今这样的生活,您真的满足了吗?」她问。
曾经,他是那样的高高在上,一如天上的太阳,怎能轻易就此沦为平凡?
他怎能甘心?
「世事非妳我尽能左右,何时忘却营营?」他笑答。
十三叹了口气。「此身已非我所有。」
「错了!自福真以来,权力教人最难舍却。」顿了下,黑眸迸出锐利的光芒。
「然而,无舍又怎能得?」
无舍又怎能得……剎那间,十三像是若有所悟!
「您爱小宛姑娘吗?」她幽幽地开口。有顷。「也许!」他答,黑眸里未兴波澜。
「只是也许吗?」十三瞧住了他。「曾经,十三爱过一个人,对他的爱深过自己的性命,倘若时光可以倒回从前,就算为他死百次、千次,十三亦不会皱一下眉贞!」
「妳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吗?常言道多情非福,一个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过与不及皆有损自身!」幽幽黑眸仍注视着她,却陌生而遥远。
「那么,仅仅也许二字,就要为另一人厮守一生,又岂非草率?」即使明白这是无礼,她仍然问出口。
「平平淡淡,心无牵绊,又有何错?」他答得极快。
原来,自己一直是他心上的负担吗?十三从没想过用情太深竟会是错!
多情非福……多情非福呵……
她却宁愿多情!
「这一切,真的是您想要的吗?」她最后一次问。
「是的,这样的平静是我衷心祈求。」
半晌,十三提起了仅存的勇气。「倘若,十三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