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瞧佳锦盒,无言地收下。中年汉子抱拳一揖,转身就走。
「等一等!」十三喊了声。
中年汉子立即转回身来。「有何吩咐?」
「教主……无恙否?」她问,声量极低。
「托您鸿福,教主一切如旧,金安万福!」
十三点点头,转身回屋内。福真来到门边时,早不见汉子身影!真是见鬼.
回过头时,主子已立于窗前。不必回头,福真也能感受到主子一身的愁绪。
上一回收到锦盒时,主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吓坏了福真,也吓坏了所有跟随主子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以令主子如此牵怀?那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
尽管如今跟随主子之人已过百人,亲近如她者,却对主子的来历一无所知,甚至,连主子的名姓也至今未知。
福真不敢问!因为她明白有朝一日,主子愿意的时候就会告诉她!即使一生一世不知她名姓,福真之心也不会有所改变,这就是她的忠诚,相信其它追随者也是一样!
「老大……」她轻唤一声。
十三却如泥塑,动也不动。福真摇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看样子,这回和前一次一样,再一次勾起主子不欲人知的过往。
十三打开锦盒,取出一枚指头大小的紫色丹丸。
这是百花散的解药,每四个月必须服用一次。
一年来,不论她身在何方,他总是能准时把解药送到她面前。十三知道,无论自己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守护着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正在想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十三服下丹丸,任思念的心在脑海中飞翔……
静寂的大殿上传来了几下咳声。
闻声,文虎与毕玄忍不住轻蹙眉头,面上掠过忧色。
说不上是由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察觉到教主病了!
但凡为人,皆免不了病苦,只要抓几帖药,再好好调养身子,大多会痊愈。
然而,教主却不一样!若不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见到他吐血,根本察觉不出他的病,更不会知道,这病,早已无药可冶。
就外观而言,教主并无太大的改变,只有亲近他的人才能发觉他瘦了,面色较以往苍白,除此之外,就是近来偶有犯咳!
十二名弟子也仅仅以为师父犯了风寒,只要吃几帖袪寒的药草便会痊愈。
不是没问过教主病因,但每回他总笑答:「治不好的病,问清了病因也于事无补,不如忘记。」
忘记?!谈何容易?事关明教生死存亡,教主却一点也不焦急,彷佛病的是他们两人似地!到底,教主心中在想什么?
合上信纸,明笑生脸上透出淡淡的笑意。「想不到才短短两年时光,追随她的人已经有百人!」眉眼之间净是温柔之意。
也唯有提到十三的时候,教主才会展露难得一见的欢颜。
既然如此钟意,当年又为何逐她离开日月神宫?其实以明教的势力而言,大可不必理会武当山上那些牛鼻子老道!
「听刘香主说,上个月十三还曾为官府捉拿潜逃的朝延命犯,得皇上赠金千两呢!」文虎说道。
「依我看,十三有贵人之相,将来必成大器。」毕玄曾跟着师父学习易理,对面相与勘舆尤为精通。
「你也这么想吗?」
「教主的意思是……」
「师父的遗训你们不也瞧过了,有何见解?」
两人摇摇头。
明笑生微微一笑。「意思很简单,就是将来有人会替代我,接掌明教。」
「是谁?」两人几乎是同声开口。
「十三!」
她?「那么,师父指的先下手为强是何意?」文虎首先想到遗训上的嘱咐。
「就是杀了十三!」
开头的那三年,他原以为救了十三,他的命亦可得到延续,然而却非如此。
天命注定太阴要昌盛的,而他会逐渐殒灭。好几次曾想过取她性命!然而,每当迎上她那无邪而信任的瞳眸,肃杀之意总会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现在,只剩一年了!
再过一年,势均力敌的那一刻到来时,将由上天来决定两人的命运!
「教主真的要遵从先师遗训吗?」两人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盯住教主。
十三是教主倾尽心力调教之人,怎么可能说毁便毁。然而,明笑生只是淡淡地勾起笑,不置可否!澄如明镜的眼眸转瞬变得深不见底,无人得以探究!十三……他将静心等待约定的日子到来!
第六章
「真的不能带我去吗?」福真边走边用那双无辜的眼眸,瞧住主子清美而轮廓分明的侧颜。
十三连瞧也不瞧福真一眼,斩钉截铁地回了句:「不能!」语罢,她甚至加快起脚步。
「等等我嘛,老大……」福真撇撇嘴,用小跑步追赶上去。
今儿个天空很蓝,白云像棉花一样,一朵朵地在天空中飘呀飘地,轻风徐来,鸟语花香,真是个舒服得不得了的日子!
偏偏主子一反平日轻松的态度,绷着一张俏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早起赶路。
三天了耶!她陪着主子赶了三大路程,却一点也不知道她急着上哪儿,更不知道要见的是什么人?
三天以来不,应该是说近一个月来,主子变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没有人敢惊扰她,连福真也不敢!
记得月初见主子发怔,心里担心而仲手怕了主子一下,想令她回神。
岂料,主子竟一掌挥出,将她震出十尺之外,让她吐了满口鲜血,差点送命!所幸主子及时回神,才得以保住小命。
想一件事可以想到不识身边人的程度,真是吓坏了福真。
她并不是怕被主子打死,而是怕主子发疯啊!
「老大,究竟您要到什么地方?又要见什么人呢?」终于,福真提起勇气,问出一个月来存于心底的疑问。这一次,十三停下脚步,直视着福真。
被主子这么一瞧,福真心底发毛,忙挥舞小手道:「福真不问了、不问了,您继续赶路吧!」她陪起笑。
「妳跟着我也有三年了吧?」十三轻轻开口。
福真瞧着她意欲不明的眼神,不由得呆了呆。
「这玉佩就送给妳,当做相识一场的留念!」十三摘下颈子上,打她出生起就跟着她的护身玉,交到福真手里。
「老大……您……您要赶福真走是吗?」说着,她膝一曲,跪了下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起来!」十三拉起福真。
「不……您别赶我走,福真再也不多嘴了……」她执意不肯起身。叹了口气,十三指着前方。
「瞧见那座山头了吗?」
「嗯!」
「日落之前,我必须抵达山顶,见一个人。」
「谁呀?」话一出口,福真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不由得摀住小嘴,螓首低垂。沉默了半晌,福真头顶上轻轻传来一句:「一个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人!」闻言,福真不由得猛一抬头,正好瞥见主子脸上掠过的淡淡哀愁。福真从来没见过主子这样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主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想必和主子一样,也是非凡之极的人物吧!
「妳就在这儿等着吧!接下来的路不适合妳走。」语罢,十三转身就走。
「老大……」福真唤住她。「您什么时候回来?」
十三回首,脸上透着淡淡的笑。
「也许,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输的一方须刎颈自裁,她没有忘。
福真大惊,忙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不要去?」
「我可以负尽天下人,独不能负他一人!」清美似水的容颜,泛起一种决绝的光华。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明知道此去有性命之忧,却仍如扑火飞蛾……
「明日此时,若未见我下山,就当这世上从未有我存在,好好过日子去吧。」话声甫落,十三一提贝气,衣袂飘飘,转眼已在数丈之外。
福真瞧着主子终成黑点的身影,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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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幼时记忆,十三踏着白鹿居后的青石径,一步步走上旧时熟悉的山道。
多年过去,山中的景物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唯一的改变是自己。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师父一手呵护长大的女娃儿了!
叹了口气,十三加快了脚步,一路直上山顶,距离山顶尚有段小距离时,十三不由得缓下脚步。三年不见师父,十三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师父是否也如她一般,因等待重逢而患得患失?
踩着思念的步伐,十三终于来到了山顶。
离日落时分已经近了,万千道金光照着目极处的无尽云海,一如从前!
云霞之上,那一道教十三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如不动之山,屹立于崖边。
「师父……」十三激动地喊出口。
明笑生回首,俊颜微哂。
「十三,妳长高了。」他走向她。
如今,她已达他肩头。
「师父您却瘦了!」十三的心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紧跟着,她双膝一曲跪了下来:「是十三不好,让师父操心了!」她螓首低垂,十分自责。
蓦地,一双温暖的大手执起她的手,将她拉起。
「没有错,又何须下跪?」十三对上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禁红了眼。
「师父……」他有多久,没这样握住她的手了?
「不要哭,此刻妳不能哭!」他轻轻放开她的手。
「还记得三年前的约定吗?」他问。
尽管此刻他和煦依旧,但十三却再次感受到,两人之间似有一道无形的鸿沟!
「记得!」她轻言道。
「那么,妳仍想回到日月神宫吗?」十三点点头。
「我愿一生长伴师父左右。」闻言,连一旁的文虎与毕玄也不禁为之动容!明笑生只是深深瞧住了十三,半晌无言。
「还记得,三年之前,妳在我书房里见到的那支卷轴吗?」他忽然问起。
十三想了想。「是盖了明教大印的卷轴吗?」
明笑生点点头。「事实上,那是先师租的遗训!」
「他老人家要杀的是什么人?」她清楚的记得遗训末了的指示。
明笑生勾起了淡极的笑意。果然是冰雪聪明!
「早在他老人家仙逝前两年,已算出我天命将绝。」停了停,他接口又道:
「不过,在那同时,与我同命之星宿……太阴降世了!此星宿的诞生.同时延续了我的真命,然而世事必有消长,一如天上的日月,此消彼长是天经地义,即使是太阳也有下山的时候。」
他再次执起她的手,注视着她手背上愈见明晰的太阴印记。「妳和我,便是同命之人!」
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十三顿遭雷殛般猛地抽回了手。「不!十三不是……」
「是的,妳正是太阴转世!」他无喜无怒,平静地阐明事实。
十三浑身震颤!原来,先袖要杀的人竟是她。
「十三不想……」
「不许妳拒绝!」他沉声打断她话头。「当年倾尽心力救妳,便是为了今日公平一决!」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三年来,全力撑到这一刻,将死之人再无奢求!
「这么多年来,师父心里仅仅将十三当做对立之人吗?」她哀伤地问。漆黑的瞳眸仍存最后一丝希望。
沉吟间,他已有了答复。「不错!」他必须这么回答。
十三的心在剎那间碎裂!
「动手吧!妳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就是轻辱师父!」
「对师父而言,十三到底……算是什么?」记得三年前,她也问过同样的话。
「什么时候,妳见过日与月同存一片天呢?」
是宿敌!黑沉的眼再也难以掩盖,露出身不由己的悲怆。
「您要杀了十三是吗?」十三的心彷佛淌着血。
他摇摇头。
「我一向相信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上,在没有动手之前,胜负是未定之数!
语罢,他伸手接过毕玄递来的日剑,向后跃开十尺。
文虎同时将月剑递向十三。日月神剑为玄铁所铸,乃明教收藏的上古宝物。
夕阳西照,山风吹起了遍地落叶:
萧萧晚风中,十三终于接过月剑,做出了一生中最后的泱定。
「对师父,十三的心永远皎若云间月,皑如山上雪。」话声甫落,十三剑尖朝地,向前疾冲,剑尖所过之地,划起一道火星。
十三如天边的流星,身子忽地向上一拔,合上眼,向崖边坠落!
明笑生心头一凛,几乎在同一瞬明白她的意图,早她一步与她共赴天渊……
在下坠的同瞬,他双掌疾翻,将十三送回崖头。十三登时睁开了眼,反手攫住师父的手,同时将剑尖插入崖壁,阻止了下坠之势!
「您不该来救我!」十三惊魂未定,牢牢捉住师父的手。
「死在妳手里,了无遗憾!」俊颜露出平静而温柔的笑。
再不松手,两人将同赴黄泉,他知道。
瞧着她悲凄的小脸,他登时了悟那深藏心底,几乎连自己也不曾发觉的感情!爱与恨仅仅一线隔呵……这一刻,十三清楚地自他眼底瞧见了他的意欲。
「不……」狂喊的瞬间,明笑生挣脱十三的手,转眼消失在云雾山岚里……剎那间,十三尝到了大崩地裂的感觉,她的天地在一瞬毁灭!物换星移,以月替日是吗?她摇头冷笑起来……她偏偏要日月同殒!合上眼,她轻轻松开握剑的手,过往云烟如在眼前,然而一只手却抓住她这个时候,太阳刚刚隐于群山之后,一弯月正悄悄地升了上来!
白鹿居,一个月之后。
铜镜里映出一张皎美却清瘦的面孔。女子端坐镜前,一身素衣,松散的青丝如飞瀑一般流泻身后。半个时辰过去了,女子仍一动不动地,如泥塑一般。
大色微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踏着落叶而来,穿过藩篱,门扉轻轻被开启:
「啊,您起身啦!老大。」福真提着一篮子吃食走进屋里。
「今儿个福真带来的全是您平日爱吃的东西哟!有菜粥、梅饼,还有半只烧鸡……」福真一一自竹篮裹拿出吃食,很快地摆满了桌子。
十三依旧动也不动,瞧住镜中的自己。
褥真瞧在眼底,心中长叹一声,来到她身后。
「让我来为您梳头吧!」说着,她取过铜镜旁的木梳,开始细心地为她梳理起来。
一个月之前,福真在山下等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决定上山找寻主子。
待得两人重逢,主子已经成了现下这个样子,不哭不笑,也不开口说话,彷佛活死人一般,教福真既心惊又心痛。
福真从来没有想过主子是明教中人!
更没想到主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人,竟是教主明笑生!
那一日傍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福真并不清楚。
如今,她只希望主子可以开口说话,一如以往,唤她一声福真,不知有多好?
晌午之时,文虎与毕玄来到了白鹿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