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说话吗?」文虎问道,关切的目光直落在立于窗边的十三身上。
福买点点头,叹了口气。
「真是辛苦妳了!」毕玄说道,绅情十分感伤。
其实教主早知自己会死,在上山之前,他甚至已将遗诏写妥,托付他二人。
遗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立十三为明教之主。那一日,若非合他与文虎二人之力,将十三山崖边救起,只怕今日明教群龙无首,要出大乱子。
「照顾老大是福真的荣幸,一点也不辛苦!」称买回答。
两人朝她点点头,来到十三身后。「有一件事,我和文虎觉得必须告诉妳。」停了停,毕玄接口道:「其实这多年来,教主一直瞒着众人,他早得了不治之症,那一日即使不坠崖,恐怕……恐怕也活不长了!」
闻言,十三浑身震了震,却仍没有回头。
「再过十日,便是新任教主登位之日,届时,妳若不回日月神宫,只怕教中生变。」对教主之位,许多人早虎视眈眈,如今教主一死,心怀不轨者自然会有所行动,文虎与毕玄二人正为此事暗暗忧心着。
「十三,由妳接掌明教是教主的遗愿,妳可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心意.」在明教里,向来由武功最高的弟子接任教主之位,十三的武艺连他二人都未是敌手,教主之位自然非她莫属!
十三依旧无言。
两人明知她并未失智,却无法令她由过度的悲伤中回复,不由得深深叹息。
送走了文虎与毕玄,福真合上大门。
「福真……」
声音并不大,却是以令福真整个人跳了起来,猛然回首。「老……老大您叫我吗?」她希望一切并非在作梦!
「妳说,一个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该怎么再活下去?」十三转过身来,瞧住了福真。
福真从未见过主子流泪,那一张清美带泪的脸,是那么绝望……那么的无助!
不知由哪儿来的勇气,福真奔上前,执起主子的手。「回日月神宫去吧!唯有接任教主之位,让明教万世长存,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她做得到吗?做得到吗?十三不住地问着自己。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一个心已死的人,要靠什么样的力量继续活下去呢?
十三合上眼,无声地痛哭起来!
在住后日子里,福真清楚的记得,这是她头一回见主子流泪,也是最后一回!
紫玄殿前,百来名分布各地的香主们正聚集一堂。
对明笑生的死众人皆感到惊愕,然而,由一名年岁最幼的女弟子来接任教主之位,更让众人不解而难以心服。
历代教主中,从未有女子接任的前例,因此一些野心勃勃者,准备以此来推翻教主生前的遗诏。
「搞什么鬼?这么久还不来,莫非她敢小觑这教主之位?」张胜忿忿不平地开口。多年以来,他总以为自己最有可能接任教主之位,岂料师父属意十三,自然令他满腔怨愤。
「倘若她今日未到,咱们就另外推派教主人选,不知各位香主意下如何?」开口的是湖州分堂的白剑英。
很快的,开始有人附和。
「难不成你们敢违抗教主遗诏?」文虎站在殿前的高台上,凛凛目光逼视着每一个人。身为明教的左护法,他有责任排除万难,维护教主地位与执行赏罚之职。
当教主不在的时候,左右护法有权打理教众一切事务,权力仅次于教主。
白剑英等人沉吟半晌,回道:「明教不适合由女人来掌理!」
「请说明女子不适任的原因?」毕玄反问一句。
「那还用问吗?」白剑英露出自得的冷笑。「自古以来,又有哪一个女人的武艺胜得全天下的男子呢?」
「难道白香主忘了四年前那一场比试?她的武艺早已远远胜过每一位师兄。」
「哼!凭一个女人,能不能胜得了咱们,还是未知之数呢!倘若她能胜老夫,老夫从此甘拜下风,替她提鞋也成!」扬州分堂的马大介豪迈地表示,神情十分地不以为然。
「马香主,捉鞋不敢当,十三只求香主出手留情!」话声空起,十三以独树一帜的轻功越过教众,翩然来到紫玄殿外的高台上。
这一下身手乃是无量心诀最上乘的心法,只要是练家子都可以一眼明白施展者功夫之高低。
各分堂的香主自然各个为武学高手,对十三小露一下身手,都不由得在心里叫了声好!
马大介为明教中地位较高之香主,自然一跃而起,登上高台。
「既然妳这么说了,老夫就来领教领教!」
「请!」话声甫落,一老一少各自出招。
文虎与毕玄见十三回到日月神宫,心下自然欢欣乏极,却也感伤甚深。
因为两人明白,纵使十三今日得以接任教主之位,未来之路也绝不会平静。
很快的,十三占了上风。然而,她却以巧妙的一招,令得两人像是平分秋色。
「马香主功夫果然了得!」她平静地表示。
马大介暗叫了一声惭愧,心中对两人悬殊的实力已有深刻的了解。
「明教主果然收了个好徒儿,马大介心甘情愿为明教继续效力!」这娃儿虽胜不骄,又替他保全了老脸,当下收服了他的心。
这一战,马大介已拨开心头乌云,见到了明教的万里青天。
「不知道还有哪一位香主愿意指导十三?」黑瞳凛凛,神态不卑不亢。
此刻的她须忌骄狂,但过分的示弱亦会教人看轻,态度可以软,但手段必须高强,如此才有希望折服众人之心。
直到今日,十三方能体会师父多年来异于常人的调教,用心之深切!
「由我白某人来试一试吧!」白剑英跃上高台,他自问武艺不在马大介之下。
然而,在与十三拆了十数招之后,他终于明白马大介的感受,右非亲自与她交手,实难体会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竟有如此高深的武学修为!
虽然像是师父与徒儿过招一般,锋润收发自如,武功实是深不可测!
到此,白剑英总算锐气尽收,再也不敢目中无人,小瞧了十三。
「白香主承让了!」十三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哪里的话!教主您的武艺更教人心折。」这一句教主,已经表明了心迹。
其余人瞧在眼底,也不由得佩服起十三,不敢贸然再行挑衅之举。
「贺喜教主!」文虎与毕玄同声开口。
其余教众亦拱手称臣,口中大声欢呼。
十三接受了所有人的跪拜,正式行授封大典,成为明教第一位女教主,当她换上代表身分的白袍,坐在大殿之上时,脸上的坚毅与冷凝,己超越了她的年岁。
由那一刻起,十三清楚的明白,延续明教之势,将是她活下去的力量!
这一年她刚满十八,打赢了她人生中第一场征战。
也是这一天开始,十三将绝望与哀伤深深埋在心底!
要走的路还很长,她已经没有时间再流泪了。
第七章
曦照下,石径上拉出长长的两条身影,踏着遍地碎瓦石砾,来到了石亭……
「只有这里没被烧坏!」福真轻轻开口,嗓音中有不尽唏嘘之意。
十三瞧着杂草丛生,处处断垣残壁的大宅院,向来严冷的美颜更显寒意。
十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昔日繁华昌盛的故园,转眼成了人去楼空的废墟!
儿时的记忆有那么一刻闪过十三脑海,心头不由得想起一诗: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也许,当繁华过尽,才能深深体会知足是如何不易!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呢?教主。」福真忍不住问道。
十三回首瞧住了福真,脸上透着一丝苦涩的笑。「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福真不由得怔了怔,跟了主子这些年,从没听她捉过自己的身分。
眼望这残破的大宅院,福真依稀可以推断当年的盛况!
原来教主是富户之后呢。「您的家人都到哪里呢?」
十三摇摇头。「听说到泉州去了。」
「要不要派人详查?」以明教的势力,找人并非难事。
沉默了会儿,十三开口道:「即使找到了又如何?就让他们当我已死吧!」断线的纸鸢,即使找回来也难再完全。
福真迎着她严冷自若的淡漠神清,心中真的难过了起来。
真的连一点点欢笑悲伤都必须不形于色吗?
教主曾说,乱世之主必须冷漠无情!
又有谁知在教主冷漠的外表之下,一颗心是怎番的哀恸欲绝,相思无寄处呢?
过去这十年以来,教主将明教打理得更甚以往,无人不服,无人不惧,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快活!
福真与教主朝夕相处,即使无言,亦能感受教主日益冷厉的心。
然而,这世上又有谁能救得了教主的心呢?福真担心主子再这么自我折磨,终有一日要疯狂,届时,明教必入魔道之手,天下将揭起一场腥风血雨!
思绪正紊乱,耳边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天水堂杳主赵义云拜见教主!」话声甫歇,他人已来到石亭外,躬身作揖,神情既恭敬又兴奋,他已经三年不见教主了!
三年前,他忽得一场怪病,教主得知之后,当即驾临天水堂为他诊脉赐药,才挽回他一条命。此番再见,他心头自然激动异常,如见天颜一般!
「头还常犯疼吗?」十三开口,一贯严冷的面孔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赵义云抬起头。「三年来没再疼过!」
十三点点头。「今日约你到此相见,想必左护法已在信中向你诉明了原因。」
「是,教主请过目!」语罢,赵义云由袖中抽出一张纸卷。
福真上前取来,在主子面前摊开了纸卷。十三一见,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就是近年来,到处杀害江湖高手的人吗?
纸卷上画着一个男人,正值壮年,额前有一撮白发,面貌斯文,一双黑眸迸出狂傲的凶光!
「你确定是这个人?」
「是的,教主!此画乃少林寺明空大师临终前所绘。」明空大师已经是第十一位遇害的武学高手。
十三再一次细审着画像,然后合上眼,陷入沉思。
有顷,十三心头忽地一惊,猛然睁开双眸,正对上画像!
「是于昊!」尽管面部线条阴鸷许多,她仍看得出昔日年少的残影。
「于昊是何人?」赵义云问道。
「他是我的二师兄!」
「怎么会……」
「事实上,早在十年前他就己经叛教出走,至今下落不明。」于昊不但盗走部分百花散的解药,就连无量心诀也一并消失。
所幸师父早已传下百花散解毒之法,因此在她掌教的第三年开始,废除了以毒制人之法,让各分堂香主服下永久的解药。
由这一天起,十三的威德远播,追随之众与日俱增。
「教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人?」遇害的十一名武学高手中,有五名是明教中人,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传令下去,让分堂的香主们严加戒备,并且扩大各地的搜寻,一有消息,立即上禀!」
「是,教主!」赵义云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教主,您那位二师兄武功很高吗?」福真问。
「妳先说说看张胜武艺如何?」
「呃……坛主他武艺尚不如左右护法。」福真据实以道。
十三笑了笑。「当年,我二师兄的武艺与张胜不分轩轾。」
「这么说来,此人不足为惧啰!,」
十三却摇摇头。「遇害的十一名高手武艺不弱,咱们万万不可小觑了敌人。」
「是,您说的有理!」福真吐了吐舌,似又想起一事,开口道 「那他会不会来找教主您呢?」
「妳知道吗?当年我入明教之后,十二名师兄中,唯有于昊不曾轻辱于我!」
「奇怪!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狂魔?」
十三眸光闪了闪。「我并没有说他是好人!」
「教主……」
「我只是说,这个人未曾与我正面冲突,却也从未出手相助!」非关善恶!敌友不明的人,住往更贝危险。
「那么,若然有一日,此人出现在您面前时,您会怎么做呢?」
十三笑了。「福真,妳跟着我也有十多年了,怎么还不了解我的心意呢?」黑眸熠熠如星,迸射出微微的寒意。
褐真瞠大了眼,霎时了悟,斩草除根是吧?
「不错,正如妳所想!」清美动人的脸上,笑意更甚。
主子一向是不笑的,每当她露出笑意的时候,就表示定了杀意!前年张胜出言忤逆,隔日便被放至日月神宫之外,长达一年才允他回到神宫。
所有的人都怕她,福真却不,她知道成就大业,立威是必须的手段。然而,十年来,主子眸底那与日俱增的阴沉,总让福真担心!什么时候,主子才能如寻常女子般,轻歌曼舞,找个如意即君快活过一生呢?像是洞悉了她心头所思,十三轻轻开口:「毋需为我过分忧虑!凡是阻挡我去路之人,我必一一铲除!」
然后呢?主子真要这么过一辈子吗?福真心底轻轻叹息:春末,黄河水患,路有饿脬,哀鸿遍野。明教发动数以万计的人力,加入救助病苦受饥之难民。十三身为明教之主,自然身先士卒,不求报酬为百姓们看诊并赐药。
「下一位请进来!」福真喊道。每当水患一过,接踵而来的必是瘟疫。来到这个村子已有两日,前来求药的百姓,几乎全是得了一种经由肠道而起的热病。
所幸福真幼时得过此疫,因此得免受此病所染。
走进房舍里的是一名少妇,怀中抱着一名约莫两岁的幼儿。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抱过来让我瞧瞧。」
这一瞧之下,十三察觉孩子已近垂死边缘,眼看活不过今日了!
「这孩子怕是无医了!」十三据实以道。
「大夫……」少妇又急又惊,泪水溃堤而下。
「若是早一日送来,或许可保一命!」十三心底轻轻叹息。
「大夫……求求您,我只剩您这个希望了!」
十三沉吟不语。「到十里外的碧湖村吧!我听说那里有位大夫医术超凡入圣,倘若这里没有希望,妳还赶得了路,不如就走一趟吧!」
少妇闻言,连谢字都未说便夺门而去。
「教主……」福真瞧住主子。
「无妨!只要有救,去哪里都是一样。」停了停,她续道:「倘若我有孩子,不要说十里,就是百里、千里也会不辞劳苦而去。」
福真点点头。「下一位进来吧!」语罢,她来到一旁帮忙煎药。
这一日直到深夜才看完了病人。
「累不累?您早点歇着吧!」福真来到主子身边。
「不累,只要能多救一个人,再累也值得。」十三起身来到屋外,仰首望住天边一轮明月。我这么做,够好吗?是以替代您吗?
蓦地,一阵晕眩感袭来,十三身子微微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