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儿的!大概是太累了。」
「您还是早点歇下吧!」
十三轻轻点头,和福真回到了屋里。
隔两日,村民欢喜传来消息,说是那少妇的孩子竟然逐渐康复起来,摆脱死亡的阴影。十三对于拥有如此神乎其技的医者起了崇敬之心,这一日天色末亮,她便独自一人来到了碧湖村。
依着村民们的指点,十三绕过树林,来到位于湖畔的小屋:
猛然入眼后,她如遭雷殛!为什么这屋子的建造方式,和踏月小筑一样?
怀着一颗震颤的心,十三一步一步走到了竹篱之前:
她的心忽然起了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浮动。
这个时候,天色大亮,朝阳透过树桠间的缝隙照了满屋,整间小屋像是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华。
许是一种特别的召唤,木门竟在这一刻打开了!
十三的心涨得满满地,无声地凝视着那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同时候,男人瞧见了她,顿时怔住了。
四目交接,彷佛无止境般,十三的天地在剎那间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很快的,男人走出屋外,脸上的神情是难测的沉静。
「姑娘有什么事吗?」他问,却未走近她,两人相隔数步之遥。 姑娘?为什么他唤她姑娘?她是他的十三吶……难道他忘了吗?
十三话到舌尖,却难以出口。
一样的容颜,一样低醇的嗓音,甚至,连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也未曾改变!
然而,那一句姑娘,却让十三的心隐隐痛了起来!原来,她的心还没有死!
「您……不知道我是谁吗?」终于,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男人摇摇头,宁淡的眼神澄如明镜。
「那么,可以请我到屋里坐坐吗?」
纵有离情,却无人可诉,这样的凄惶,他知道吗?
男人微一沈吟,面不改色地回道:「妳我素昧平生,又是孤男寡女,只怕……不方便!」
这是拒绝!
十三瞧住了他,目不转睛。「您,真的不识得我吗?」
「咱们该相识吗?」他反问,深邃的黑眸底掠过难读的流光。
十三望着他宁淡而陌生的眼神,心如刀割。他不该忘了她……不该……
十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一路上,萦绕她心头的,全是那一张教她刻骨铭心,思念了整整十年的冷俊容颜。
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流不到楚江东呵……福真绞着冷帕子迅速地搁上主子滚烫的额头。
今早由碧湖村回来之后,主子就发起高烧,再也没睁开过眼。福真吓得连忙熬了一帖袪热病的药汤喂主子喝下,只是仍不见好转。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文虎与毕玄及时赶到。
「教主让村民给传了热疫是吗?」文虎来到床畔,满眼忧色。
「我已让教主服下药汤,可是却不见好转。」「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就病倒了呢?」毕玄纳闷地开口。过去十年,教主一向身子康泰,从来没生过病。要知道,一个内外兼修的武学高手,几乎可以完全控制体内真气,一般病疫是不容易有机会过身的。
「今早天未亮,教主便自己到碧湖村走了一趟,岂知回来之后就神色恍忽,接着就发起高烧。」福真后悔没有一同前往。
「教主到碧湖村做什么?替人看病是吗?」毕玄又问。
「那倒不是!教主听这儿的村民提起,碧湖村有一位医术极为高明,却隐世而居的大夫,因此决定过去拜访。」
闻言,毕玄与文虎互瞧了瞧,彼此间已有决定。
「福真,咱们走一趟碧湖村吧,倘若那大夫真是神医再世,那么就请他出诊为教主医病吧!」毕玄说道。
福真面现喜色,点点头,随着毕玄离去。
待得两人走远,文虎耳畔忽听得教主轻呓……
附耳过去,只听得她口中断断续续轻喊:「不要……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文虎轻轻一怔,教主到底怕什么人忘了她呢?思绪飞转间,只见她的泪沿着眼角淌下。
文虎心头震了震……从小到大,十三只为师兄明笑生一人流过泪!如今,在昏迷之中,她竟垂泪不止!这泪,是为谁而流呢?世上还有什么人令她如此牵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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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下,马匹转眼之间已来到了十里之外的碧湖忖。
靠着居民的指点,毕玄与福真来到湖畔的小屋。
瞧见小屋的剎那,两人同时一怔,为小屋与日月神宫中的踏月小筑相似的程度而吃惊!
唯有日月神宫裹辈分极高者,才能一窥踏月小筑的真貌,就连一般分堂的香主都无缘得见的踏月小筑,竟然出现在这个小村子里,真令人费疑猜!
马蹄声刚刚在竹篱外停下,小屋门扉便已开启,一个手提油灯的白衣男子走出屋外。
毕玄一见之下,浑身大震,忙拉着福真下马,一口气直来到男人身前跪下「毕……毕玄参见教主!」
教主?福真怔怔地打量起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
灯影下,只见他剑眉入鬓,星日如炬,俊美无俦。
难道……此人正是主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福真不由得曲膝跪了下来。即使未曾开口,他那股威仪与沉定的气势,教福真不由得不心服!这世上,也只有这样不凡的人物,才会让主子为他黯然神伤,年复一年。
「你们是什么人?因何对我下跪?」白衣男子开口道。毕玄闻言,不由得心神俱惊。
「教主……您……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毕玄,您的师弟呀!」男人瞧住他,眼底净是宁淡的陌生。
「我想,阁下是认错人了!」怎么可能?!
这世上又怎还有另一位面貌与他一般无二,气势与他不分轩轾的人物呢?
此人分明是他的师兄明笑生!
现下,毕玄总算明白了十三的感受,莫怪她会受不住这等残酷的打击而病倒。
也只有他才能让十三深埋心底的忧伤,在一夕之间迸发!
心袖甫定,毕玄紧跟着开口道:「无论您是真的忘记,还是另有苦衷,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请您跟我回去一趟,十三命在旦夕了!」
有那么-瞬,幽深的黑眸像是掠过了什么,转瞬又回复了冷凝。「阁下是说,有人病得很重是吗?」
「是的,她这病已有十年,当今世上只有您一人治得!」毕玄迎着他的眼,希望可以寻着一丝往日的残影。
可是,他却失望了!他完全瞧不出这个人,有任何心绪上的起伏!
「既然人命关天,我就随你二人走一趟。」语罢,他人屋取过药箱。在小屋之后牵了马匹,三人驰骋在幽幽夜色里。
当一行人回到十三临时的居所时,文虎先是心头大震,但随即脸上有了了悟之色。
真的是他!莫怪十三流泪!
「文虎参见教主!」
他的目光越过文虎,直落在床榻上纤瘦的身影上。
为什么由乍见她的那一刻起,向来宁定的心湖会起波澜?对她,总像是很早以前便相识一般,心头掠过一些模糊的东西,却又捉不住什么。
「如果可以,请您快救救她吧!」福真焦急地开口,打破周遭的死寂。
他如梦初醒,来到床前,细细为她听脉。
「她的病很重吗?」毕玄轻轻开口。
沉默半晌……
「我想,以我之力,尚能救治。」语罢,他提笔蘸墨,写下药方子。「以这方子抓药,三碗水煮成一碗,须煨慢火。」他将方子交给福真。
福真十年来跟着主子学了不少药理,照单抓药自然不是难事。
「那么我先告辞了。」他起身。
「等一等!」毕玄来到他身前。「请您至少留到她烧退醒来,可以吗?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见他说的真切,他点点头,复坐床前,未置一语。
所有人全退出了屋外。
四更天,十三服过药汤,高烧渐渐退下,这时候,她悠悠睁开双眼……
「大夫是吗?」她露出一抹虚弱的浅笑。
他怔了怔,脑海忽现另一幕相似的情景。
「你救救我好不好?我还不能死!不能让我娘再为我哭了。」
「不要担心,我一定不会让妳死!」话就这么说出了口,连自己也感到吃惊。
为什么,他再次升起熟悉的感觉?到底她是什么人?
像是满意了他的答复,十三轻轻地合上眼,再一次陷入沉睡中。
在梦中,她彷佛又回到了幼时,因为一个令她安心的承诺而沉沉入睡。
十年来,这是她首度如此安心而愉悦的睡去,因为她知道,这一道承诺的主人会以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第八章
很久很久,十三未再梦见儿时的情景,感觉上,昨日忽远忽近,历历在眼前。
那个人,真的是师父吗?当年并没有在山崖下发现师父的尸身,谷底的流水十分湍急,每一个人都告诉她,得生的机会极渺茫。
然而,十年来,支持她活下来的,也是这一点微渺的希望。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当重逢的日子真正降临时,他却已经忘了她。
「教主!」文虎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
十三仍望着窗外的郁郁青山,没有回首。
「查出来了吗?」她问,眼底有旁人不见的孤寂。
「启禀教主,碧湖村的村民们告诉我,明大夫是在三年前来到村子里的,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见过他。」
「明大夫?他姓明么?」
「是的,他自称姓明。」
十三很快的转过身来,熠熠黑瞳迸出夺人的光采。「名字呢?叫什么名字?」
「他从来未曾提起。」
「是吗?」沉吟半晌,十三越过文虎,大步往屋外走。
「教主,您上哪儿去?」文虎跟在她身后。
「碧湖村!」
「可是,您病体初愈……」
「别担心,碍不了事儿的。」话甫停歇,她一个提气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教主……」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决定?文虎脸上泛起不自觉的轻悯。
他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来得悲伤,这样的她,还能承受多少次打击?
十三骑着马,来到小屋前。一名身着绿色衣裙的女子,正好由屋里走了出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子走向她,笑容可掬地问。
十三无主旨,黑沉的瞳打量起她。她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一张脸甜美可人。
「妳是什么人?」十三问出口。
女子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叫小宛。」
这倒是头一回有人到这里不问大夫在哪里,反倒先问起她!瞧着马上这位白衣女子虽然神情很冷漠,面貌与气势却和一般女子不同,有种夺人的光华。
小宛不由得微微失神:
「是什么人来了?」屋里忽然传出声音。
「是我,前来应诊。」十三接口回答,轻巧地翻身下马。
小宛回过神来,领着这位白衣女子走人屋中。
奇怪的是,她居然觉得这名白衣女子,和明哥哥好象啊!
「请坐!」
甫入屋中,十三便迎上一双黑沉的眼眸。她的心,起了一种恍忽的感受!
是他回来了吗?真的是他吗?
「妳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他淡淡开口。
十三瞧往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大夫尊姓大名?家乡何处?」
「姑娘为什么问?」望着她,他的心底升起陌生的悸动。
十三蹙眉执拗地问:「请您回答我!」就算是无礼,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更不知家乡在何处!」他淡淡地表示。
「那么,明这个姓氏是如而得?」
他微微一笑,忽地伸手拉出衣襟里一条系着红线的玉佩。「这个,是不是很像一个明字?」他问。
十三的呼吸不由得一窒。这玉佩是师父的随身护玉,她怎么也不会忘记!
那么,是真的了!这个人就是她的师父明笑生!
「师父!」十三膝一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您就是十三思念了十年的人,明笑生!」十三旁若无人地执起他的手,把脸颊紧紧地靠上他手背。
他可以抽回手,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眼泪,正由她的脸传到他手上……
两人不知道的是,这泪水正一点一滴地开启了他心中潜藏的锁。
「明哥哥!」一道怯怯的声音,打破了十三师徒之间无立言的心灵交融。
明笑生缓缓开口:「姑娘只怕认错人了!」
十三抬起脸,如无依的孩子。「您不要十三了吗?」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滑下。
为什么,她的泪水竟让他心绪如此激动?
勉力定了定心神,他拉起她。「不是我不要妳,而是我早已忘了从前!」颐了下,他接口又道:「泪水并不适合妳,请妳不要再为我这样的人流泪了。」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变,十三驯顺地点点头。「师父说的,十三一定遵从!」说完,她抹抹泪,露出只为他而生的浅笑。
小宛在一旁见了,心中一动。「现下已近晌午,姑娘就留下来一道用饭吧!」
十三瞧住师父……
「倘若不赚粗茶淡饭,就留下来吧!」他没有拒绝。
十三的心暖了起来。这表示他肯原谅她了吗?
小宛手脚俐落,很快就备好四菜一汤。
「我来为妳添饭吧!」小宛如小屋的女主人一般,主动为十三添饭盛菜。
「谢谢妳。」十三接过陶碗,眼神不由自主地冷锐起来。
席间,小宛更与明笑生有说有笑,为他添菜盛汤,一如妻子。
十三备受冷落。
「我可以喊妳一声姊姊吗?」小宛瞧住她,甜美的笑容中有微微的自得。
十三笑了起来。「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权力容易让人心腐败。」停了停,黑瞳在剎那间泛起了惯有的杀气。「我想,我还是喜欢别人喊我一声教主。」
小宛让她冷厉的气势所慑,一时哑口无言。十三的眼神让人忍不住害怕!
「妳的良善也教权力给蒙蔽了吗?」十三耳边徐徐传来一句。
十三迎上师父的眼。在他澄明的眸光下,她竟有些心虚!
是他改变了,还是她?十年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的心一日冷过一日,她知道!然而,这不正是他当年的嘱咐吗?
「您曾经说过,乱世之主必须冷漠无情,十三一日不敢或忘。」她答。
两人对峙半晌……
「也许,当时我错了!」他轻言道。
「师父是责备十三吗?」
「早已遗忘的事,又何来责备?」
十三心头顿时伤心难忍,起身奔出屋外,他很快地追了出去。
「明哥哥……」小宛在他身后喊,他却没有停下脚步。
来到竹篱外,十三回首。
「您知道吗?十三从没想过,遗忘会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心底轻轻叹息。「小宛是个好姑娘,请妳不要伤害她。」
原来,他也感受到她含悲的杀意吗?「您只有这句话对十三说?」
挡在面前的石头必须铲除!难道,他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要违背?天下还有什么可信的呢?他是她的天吶……他怎能轻易就取走她的一片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