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世豪送面给客人,正诧异见不到杜妈妈,这时曾美丽从楼梯走下来,脸色也很凝重,完全不见平日的开朗笑脸。
"杜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他上前问候。
"我没有不舒服。"曾美丽摇摇头,轻叹一声,"满满在哭,吴永新把她丢在山上,她拦了别人的便车才回来的。"
"什么?!"竟然有这种烂男人!
"满满说她准备哭一个钟头,叫我们别管她,哭完她就没事了。"曾美丽不放心地望向楼梯间,眼眶微湿,"她哭十分钟了,哭得那么伤心,怎么会没事?可是店里还忙著,我刚刚打电话叫她姊姊过来了。"
"我……"简世豪也望向楼上,心急如焚。
"你上去安慰她吧。"曾美丽看出他的心思。
简世豪三步并成两步跑了上去,才上到二楼,就听到房间传来嚎啕哭声,顿时像是千把细针插到他心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满满?满满?"他转着她房门的喇叭锁,应声而开。
杜美满蜷缩在床上,扯住被子大哭,也许是哭得过度激动,她身子抽搐得很厉害,愈是颤动,她愈是把自己缩成一团。
"满满。"简世豪的心也缩成一团了。
"呜呜……"她哭得昏天黑地,什么也没听到,继续痛哭。
"满满。"他轻轻坐到床沿,伸手按住她的背部,轻声说:"是我,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好吗?"
"世豪?"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圆脸,又是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埋到枕头里,呜咽地说:"不要管我,你让我哭,我要哭……"
"别埋在枕头哭,闷住气了。"他极其小心地翻过她的身子,又拍拍她的肩,"把不高兴的事情说出来,我当你的垃圾桶,别把委屈闷在心里。"
"呜……"她只是拚命流泪,又用手背拚命擦,把眼泪鼻泪都糊了上去。
"唉!"望着她又红又肿的双眼,还有哭得扁扁的小嘴,他的心好疼。
抽出桌上的面纸,他抓过她的手,轻柔地为她擦拭,擦完左手,再擦右手,又抽了面纸,仔细地拭去她一脸的涕泪。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她。
"来,把鼻涕擤出来。"他用面纸捏住她的鼻头,帮她擤着。
"呜呜……呼噜噜……"她用力喷着鼻涕眼泪,姿势不顺,乾脆爬起来,自己抓过一堆面纸,边哭边擦,擤一次,捏一团,一下子就丢了一桌子的纸团。
好不容易从大哭变成低泣,谁知她抓了枕头,又喷出眼泪。
"臭吴永新!大男人!王八蛋!猪八戒!呜呜……"她将枕头用力丢向墙壁,像是要发泄她满腹的伤心委屈。
"满满,别为猪八戒伤心,不值得的。"他帮她放好枕头,揉揉她的头发。
"呵呵……呜哇……"她听了想笑,可是气郁当头,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满满啊!"她一再揪痛了他的心,简世豪再也不忍看她哭得全身颤动,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以双臂紧紧圈住她。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呵护她,而那个男人竟是不懂得珍惜她!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以全身的力量让她平安欢喜,绝不让她忧愁难过。
"呜呜……世豪……"杜美满卧进他的胸膛,分不清身在何处,只是扯住他的衬衫抹泪,"吴永新那家伙……呜……他欺负我……"
他大惊,"他对你做了什么事?"
"他……他……丢我在山上吹风,好没良心,坏男人!"
还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事,简世豪放了心,揉着她毛茸茸的头发,柔声说:"这不是回来了?以后不要理他了。"
"我才不要理他,他是大男人,原来他只想娶一个听话的老婆,像一只乖狗狗待在家里……呜……当他的宠物,做他的台佣,讨他家人的欢喜,呜呜,再打扮得漂漂亮亮,好让他带出场炫耀……呜呜……"
"他不了解你呀。"他轻叹着。
"他还不准我养我爸爸妈妈!呜……我爸妈就我们两个女儿,我们不养,谁养啊?爸妈辛辛苦苦拉拔我长大,我买一间房子送他们,碍着那只猪八戒了吗?"
"你很乖……"他疼惜地拍拍她的背。
"不要说我乖!"她大声哭嚷着,"他就是吃定我乖,以为我对他百依百顺,当我是盲目崇拜他的小女孩,错了!错了!他错了!呜,我是有个性的……"
"这下子他明白你的个性了。"
"他永远不会明白,他那个自大狂,眼里只有自己……呜,我讨厌他,死猪八戒,我跟他吹了!没了!"
简世豪抑下狂乱的心跳,双手微颤,轻飘飘地摩挲她的发丝,以最镇定的声音说:"也许,你们只是一时吵架,改天气消了,还是可以……"
"不可能!"杜美满用力摇头,又把他的衬衫揉得都是皱摺,"就算吵架,也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呜呜,不管我的死活……我一直以为他成熟稳重,其实那只是他的职业塑造出来的假象,他根本就是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呜呜……"
"也许,他会跟你道歉,你还是可以发现他的优点……"
"他除了英俊多金,根本没有优点……我、我、我是要嫁给疼我的老公,不是嫁给金山银山,钻戒有什么稀奇?我会赚钱,我也买得起……可是、可是谁肯疼我、爱我啊?"
"满满!"他将她按入自己的心口,长长噫叹一声。
他想告诉她,他会疼她、爱她,但她哭得昏头转向,恐怕听不进去,甚至会当成他在开玩笑作弄她。
要怎么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呢?
他只能更加抱紧了她。
"呜呜呜……我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啊!"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哭得猛打嗝,"呃、呃……世豪,呃,我是不是很笨?满满夫人也会摔跤,还当什么爱情顾问!呃、呃、呜……"
"满满,谁不在爱情路上摔跤?就看你摔了能不能爬起来。"他由衷地注视她的泪眸,语气很柔。
"爬起来?呃、呃……"
"瞧你哭成这样。"他像是哄小孩般地轻拍她的背,心有所感地说:"谈过恋爱,才能体会爱情其实不是那么美好。"
"世豪,呜,我好像知道你以前的心情了……呃、呃……"
"现在不聊这些理论了。要不要我倒杯水给你?"
"呃!"她用手背抹了抹泪水。
"满满。"曾美丽推开虚掩的房门,指着手里的电话,"吴永新找你。"
"我不接!"杜美满赌气地背过身子。
"他很急,听听他想说什么吧。"曾美丽捂住话筒,低声说:"大概是打来道歉的。"
"他道一百个歉都不够。"
"满满,也许你们有些误会,谈谈也好。"简世豪勉强自己当个"和事佬"。
"唔。"杜美满看他一眼,犹豫地接过话筒,带着哭音说:"喂。"
"美满!"吴永新声音之大,旁边的人也听得一清二楚。"你一声不响跑掉了,你知道我有多急?!"
"是你先跑掉,不是我跑掉!"
"我只是让你留在那里反省三十分钟……"
"猪八戒!"啪!杜美满用力按掉通话键,将话筒扔在棉被上,又哇地一声,趴到枕头嚎啕大哭。
曾美丽和简世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曾美丽捡起话筒,露出释怀的笑容,转身走出房门,"也好,终于认清这个人了。"她又指指女儿,示意简世豪再跟她"开导"一番。
"满满,满满。"不用杜妈妈指示,简世豪见杜美满又哭得惊天动地,早就慌了手脚,忙着推她,"不要难过,跟他生气只是气坏自己。"
"都是你、都是你啦!叫我跟他谈什么谈!"她气得捶棉被。
"好,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哭,好吗?"他俯身轻拍她,忙着拿面纸,帮她擤鼻涕,"把床单都哭脏了,要让妈妈花工夫洗床单喔。"
"这一招果然见效,杜美满抽抽噎噎地爬起来,抱着面纸盒,愣愣地掉泪。
简世豪坐在她身边,侧身看见她睫毛垂挂着泪珠,不断滚滚滑落脸颊,他的心也橡是下了倾盆大雨,浠里哗啦地冲垮他曾努力压抑的感情堤防。
他揉揉她的头顶,轻轻拥她入怀,让她安稳地卧在他的臂弯里。
"别难过了,你难过,你爸爸妈妈也很难过,不要让他们担心好吗?"
"我说我只哭一个钟头……几点了?"她自然而然瑟缩进他的怀抱。
"十二点半。"
"呜……还有十分钟……"
"好吧,你继续哭。"他以手掌抚过她的头发和背部,轻柔地来回滑过。
"唔……"
他的抚抱像是一首无言的歌,轻轻唱进她的心灵深处。
她恍恍惚惚明白,她靠在一个最安全的所在,他理解她的伤心与愤怒。
"世豪……"
"我在听。"
"你们男生都像那只猪八戒……呜,不让老婆照顾爸爸妈妈吗?"
"我不会,没有你的父母,就没有你;我会感激他们生了一个好女儿,让我有幸娶到一个好老婆。"他虔诚地说着。
"唔,像我姊夫一样……"
"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满满一定会幸福的……哎,又哭了?"
"呜……我不哭,我从小五和男生打架打输以后就没哭过了,我,呜呜,我不会为那只猪八戒流泪……"她的泪水早已湿透他的衬衫。
他揉着她的头发,嘴角轻牵一抹疼宠的微笑,那句"小五打输架后就没哭"的话,他听了好多年,早就当作是她的口头禅;然而,他没忘记,她曾为他流过两次泪,两次都让他铭记在心。
她仍呜咽着,"可是……我还是很难过,我以为他是最好的,很用心谈恋爱,放了感情下去,呜,好惨……"
再多的安慰也平抑不了她此刻的伤心,他只能不断地轻抚,彷佛打着徐缓规律的节拍,让她的心情随着拍子归于平静。
她的啜泣逐渐变小、变微,夜已深,哭累的人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轻拢她的头发,舍不得离开她,想伴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刻。
曾美丽端着一杯温水站在房门外,水都凉了,她轻吁一口气,走回客厅。
"妙妙,让你白跑一趟了。"
杜美妙抱着三个月大熟睡的女儿,一直很注意房间的动态,此刻也放松心情,绽露笑容,"想不到世豪武功这么高强,妈,我们没用啦。"
曾美丽坐下来轻触孙女的粉嫩脸颊,笑说:"满满也大了,很多事情要靠自己去选择判断。阿义呢?很晚了,你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在下面帮爸爸洗碗。"杜美妙撒娇地靠向妈妈的肩头,"妈,不要赶我回去嘛,我把苹苹的奶粉尿片都带来了,晚上在这边睡,明天看满满情况怎么样,我再决定要不要请假陪她。"
"也好。"曾美丽又探了一下房间,"待会儿能不能叫阿义载世豪回家?看他精神状况好像不是很好,我怕他骑机车危险。"
"谦义没问题。妈,你将世豪当儿子疼喽?"
"妈妈怎么疼阿义,就怎么疼世豪。"母女俩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哭泣过的夜晚,像是下过雨的大地,洗掉重重掩藏心思的蔽障,让每个人吸闻最原始的泥土芳香,重新栽出更美丽的花朵来。
第七章
根据满满夫人的经验法则,失恋所造成的情绪低潮,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即使对方是一只不值得怀念的猪八戒。
吴永新后来又打过两次电话,一次问她有没有受伤,顺便指责她闹脾气,被她挂了电话:第二次要求出去"谈到",她拒绝了,从此吴某人音信全无。
感伤失意的春天慢腾腾地过去,又到了暑气蒸人的农历七月七日。
杜美满咬住铅笔盯着电脑萤幕。在政府机关全面e化的今天,她还是喜欢咬铅笔思考,这个动作可以帮她集中精神。可是此刻,这招似乎无效。
桌上放着一支鲜黄的向日葵,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她有点烦,回头瞧了云深不知处的科长空位,拨起电话。
"姊啊,我满满,你在忙吗?"
"不忙,头头们开会去了。咦?满满,有人送你花吗?"
"今年行情变差了。"杜美满望向铁柜上的两束玫瑰,不禁叹道:"我才谈个恋爱,以前追我的男生都不见了,是不是他们都有女朋友了?"她有些沮丧,不自觉地拿起向日葵,放在手指间转着。
"今年送花给你的男生里面,没有喜欢的吗?"
"没有……"向日葵的艳黄花瓣和她打个照面,像是跟她热情地说哈罗,杜美满心头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她赶忙眨眨眼,回神过来,"姊,晚上我去你家。"
"今天没空,我和你姊夫要去海边数星星。"
"那我志愿当苹苹的保母,让你们两个大人安心去玩。"
"不,苹苹是我们最爱的小灯泡,她也要一起去。"
"我可以去吗?"
"你这颗灯泡太亮了。"杜美妙轻轻笑着,"满满啊,你逃避世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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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嘛逃避他?"杜美满立刻否认,心脏噗噗跳着,"只是……有时候下班一出去,就看到他等着接我,老是让他送,很不好意思。"
"你们是好哥儿们嘛,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最近常被谦义留下来做作业,搞不好好今天又要自动加班,你想等他,还等不到呢!"
"姊,他去你们公司当工读生,会很忙吗?"
"关心他呀?"
"我随便问问而已,我看他找论文资料都忙不过来了,好不容易放暑假,怎么还会异想天开找姊夫要求'实习'?"
"世豪很认真,他想得很多,也很远,满满,你没发现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有为青年吗?"
"姊,恭喜你发现明日之星,一年后叫姊夫录用他吧。"
杜美满讲完电话,双手支起下巴对着电脑发呆,怎么回事嘛,大家老是向她推销世豪,她还不知道他有多"好"吗?
一想到在他怀里哭得不省人事,她就要脸红。
后来,她看到苹苹赖在姊夫怀里嚎啕大哭的模样,她才明白,原来那天晚上她也像小娃娃一样哭哭啼啼,要是当场拿镜子照自己,她一定吓得不敢再哭。
可是……那晚,他真的很温柔……温柔到她仍然想念着他的怀抱。
想到哪里去了──她揉了揉燥热的脸颊,瞥见那支向日葵,心血来潮,将电脑连上网路,在搜寻引擎打下"花语"两个字。
一连串的网页跑了出来,她逛进花店的网站,找寻向日葵的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