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真的不打算惩戒这两人?”李野问。
宁真侧头想了会儿,回道:“有句话不是说‘谣言止于智者’,我不想为了谣言而罚人,毕竟那都不是真的!”
李野是头一回听她说出这么一长串有条理之言,对她的观感在一刹那间,起了改变……
他开始相信她是个聪明仁慈的女人,只是不爱说话!
两位被革职的官吏当然也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说出去的话已酿成大祸,如何挽回?两人心中懊悔不已。
“王上答应吗?”宁真问道。
“既然一切是皇后的意思,那么寡人也没理由不答应。”
“谢王上成全臣妾心意。”这一次,宁真福身行丁君臣之礼,一张绝俗的面孔尽是崇敬之色。
君无戏言,他竟为了她收回了惩戒,宁真除了感激之外,心中还升起另一股前所未有的淡淡陌生情愫。
李野瞧住她,怒气早被抛向九重天之外,这是她头一回没逃避他的目光……是不是,这表示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
收起纷乱的心绪,李野转身开口——
“尔等听着,革职充军虽可免,寡人还是得罚你二人减俸一年,以示惩处。”为了皇后,他仍必须杀鸡儆猴,以杜绝悠悠众口。
两人互瞧一眼,心中大喜过望,当下回道:“微臣叩谢王上圣恩。”这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留了生路。
“别谢寡人,该谢皇后,倘若无她求情,你二人此刻已在充军路上。”
闻言,两人朝皇后磕头。“皇后娘娘仁德无疆,仁德无疆啊……”
“平身吧!”宁真淡然说道。她一向不习惯受人大礼跪拜。
“谢皇后娘娘。”两人不住地道。
宁真迎上李野一双莫测的深沉黑眸,不知怎地,心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我——臣妾先告退了!”她努力稳住自己,挺直了脊梁离去。
李野瞧住了她的背影,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想要不喜欢她真的很难!
由那一日以后,年轻皇后的仁慈和宽容传了开来,再也没有人认为她不配为国母。
宁真独自在御花园中散步,丁香和护卫靳安则守在不远处,并未亦步亦趋地跟紧她。
其实两人虽受金阳国皇后的嘱咐随时监视她,但丁香却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善良的宁真,甚至真心将她当成了主子服侍;至于靳安则始终未曾表示什么,安静地守在宁真身边。有时候,连丁香都有点怕这个眼神冷锐、一言不发的男人!
每一天,宁真总要到花园里逛上好几回。漫步在石径上,她心底就有说不出的快活。
或许是由小被关到大.因此她总格外珍惜外头的一切。
蓦地,宁真瞧见了草地上有一只鸟——
鸟不都在天上飞吗?
她微感奇怪,轻轻地走近细瞧……这不是一只燕子吗?
见它痛苦地在地上猛翻转,几番奋力拍翅都没能飞上天,终于累得无法动弹。
她一时心生怜惜,蹲下身子拾起了燕子。
初时,燕子挣动着,显得非常害怕,但经过她轻抚地低声安慰之后,它总算安静下来,不再激烈挣扎。
直到此时,宁真才注意到燕子翅膀受了伤,伤口正在流血在。
很快的,她取出手绢裹住燕子微冷的躯体,给它温暖、为它止血。
“娘娘。”丁香来到宁真身后。
宁真转身。“这只燕子受伤了,我要带它回去敷药。”说着,她朝回宫的方向快步前行。
这一幕落在正朝她走来的李野眼底,俊颜上,两道浓眉缓缓聚拢……
思量片刻之后,李野决定尾随而去,一探究竟。
到了慈和宫,只见丁香提着一只小小的药盒就要走进去,但见王上突至,怔了会儿,赶忙过来叩首行礼——
“奴婢叩见王上。”王上有好一段时间没上这儿来了!
“你取药盒做啥?是……皇后受伤了吗?”顿了下,心一急,不待丁香回答,他便匆匆人内探视。
莫怪她方才走得那么急,原来是受伤了!
甫人内室,李野一个箭步便来到宁真身旁。“你怎么样了?是哪儿受伤了?”他边问边拉起她的手,一贯深沉的黑眸里写满了焦急之色。
宁真仰着小睑,凝视着他满面忧急,再一次,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受——他,真是在为她担心吗?
忽然间,她的心隐隐地痛了……
“百年修得共枕眠”,这句话突然窜人她脑海!
“你说话呀……快告诉寡人你是哪儿伤了?”薄怒的语气下,蕴藏着许久不见的关怀。倘若办得到,他真想抬住她脖子用力摇她,都什么时候了,她竟还保持该死的缄默?!
“王上好久没来瞧臣妾了。”她瞧住他薄怒的俊颜,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有点惊讶。
“你……”她到底在想什么啊?他问的是受伤之事,她却提起另一档事!难道她不明白自己有多想来见她?
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不正是她吗?
再次瞥见丁香手上的药盒,李野目光梭巡着宁真。
察觉到他探索的眼神,她开口道:“我很好,没受伤!”说着忽然朝他笑了。
有人关心着自己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好!
乍见她的笑,李野整个人都震动了……
这不是他头一回见她笑,却是她对他的第一抹笑。
倾国之姿也不过如此吧!他想。
见他呆若木鸡,宁真重申道:“臣妾并未受伤!”说话的同时,她接过了丁香手中的药盒。
“既然没伤着,又为何要拿药盒?”他回神问道。
“受伤的是它!”宁真退开一步,指着桌上的燕子。
李野这才注意到瘫躺在桌上的鸟。
“你打算为它治伤?”
她点点头。
“这鸟是在野外长大的,你想为它疗伤延命,只怕不是易事。”
宁真却乐观地回道:“不试试怎知?”停了停,她伸手轻抚受伤的燕子。“既然它教我遇上了,就表示有缘,我无法任它就此死去。”
李野不置可否,目光却让她眼底闪烁的坚定光芒所吸引,无法转移视线。
一直以为她十分柔弱,想不到她还有这么坚毅的一面。
很快地,宁真细细为燕子清理创处,并为它断翼处固定上两只细棒,最后敷上金创药之后才算大功告成。
“好了,能不能活就看它造化了!”宁真松了口气,她已经尽了全力。
“你这些是在哪儿学的?”李野问道。
宁真毫无防备,随口回道:“在善缘寺学的。”
此言一出,她不由得呆了呆……
一旁的丁香面色微微一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办?不能露出马脚!
“善缘寺?那是什么地方?”李野间。
宁真尚未回答,丁香却抢先一步道:“启奏王上,皇后早些年曾到善缘寺住上一段时日。”这是她想得到的唯一解释。
“是吗?寡人倒不知此事!”李野徐徐地回答,一双深沉的黑眸在丁香脸上有短暂的停留。
丁香教他锐目一瞧,一颗心几乎、几乎要由嘴里跳出来。
为什么她们瞧起来有些紧张?是他太敏感,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当初为何到庙中住?”李野目光再度落向宁真。
“回王上,那是因为——”
“够了。”李野打断丁香的话。“寡人问的是皇后,你就先下去吧!”
丁香没有办法,只能默默退出房外。
“可以告诉寡人为何到庙寺里住吗?”俊颜无怒也无喜,让人瞧不透他心绪。
迟疑了会儿,宁真终于开口道:“为什么王上想知道?”
“因为,寡人希望更了解皇后,毕竟你我是夫妻!”
“其实那一切是母后的意思。”
“你呢?你喜欢住在那里吗?”
宁真再次变得沉默。
李野没有漏掉她脸上的黯然。
也许,善缘寺是使她性情大变的地方……他始终忘不了当年她那刁泼的模样,和如今简直不是同一人!
不知为何,李野心中似掠过了奇怪的感觉,但那分感觉却又稍纵即逝……
“无论如何,你已永远地远离那个地方,这里是你永远的家园。”李野将她拥人怀中。
他受不了瞧见她无依的眼神。
那仿佛在他心上划下一道血口……
他告诉自己,要以自己的能力永远守护着她!
第六章
金阳国
偌大的御书房里,坐着一名容貌美丽,眼神却十分冷锐的妇人。
她年岁不大,甚至尚不及四十,然而大桌上的奏摺却堆得老高,几乎要遮去她半张容颜。
“奴婢见过太后。”
萧氏未抬头,开口道:“什么事?玉蝉。”
“奴婢收到信了!”
这一次,萧氏停顿了下,抬起头,搁下了手上的笔——
“把信呈上来!”嗓音不高,却异常冷漠。
玉蝉虽然跟着太后已久,却还是十分怕她。
俗语说:“伴君如伴虎”,太后萧氏生性阴沉寡情,比猛虎更可怕三分!
“是,太后。”玉蝉恭谨地递上。
萧氏很快地将信文内容瞧过一遍——
玉蝉一向机敏,见太后唇角微微上翘,于是开口问道:“奴婢斗胆,太后如此高兴,可是那个太女有什么好消息?”
萧氏眸光在刹那间转厉!
“什么叫那个太女?”尽管萧氏问得轻淡,然而一双眼却锐利异常。
玉蝉一怔,连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记得了,玉蝉,太女永远只有一位,明白吗?纵使太女已远嫁他方,她永远还是你顶上的主子,千万、千万不能够忘记。”萧氏轻淡的口吻下,杀气隐然浮于眼底。
“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忘记!”玉蝉回道。
“很好。”萧氏点点头。“那么过来为哀家磨墨。”话毕,她取过纸,提笔写言。
玉蝉虽然识字,但她却不敢瞧太后写些什么,只有垂首立于一边静待吩咐。
不多时,萧氏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干后摺起,放人信封。
“把信送出去。”萧氏把信交到玉蝉手里。
玉蝉不敢大意,双手捧过信。
“太女如今深受高天国王上宠爱呢!真不简单,是不?说起来哀家还真得感谢你和师太将她教得这么好。”顿’了下,萧氏续道:“想要什么赏赐吗?”
玉蝉拼命摇头。“太后肯让奴婢回到您身边服侍您,玉蜱已经很满足。”当年被派至善缘寺出家,一晃跟便是十个寒暑过去,如今得以还俗已是恩典,她岂敢要求什么?
“是吗?”
“玉蝉真的别无所求。”
“你能这么想,哀家十分欣慰,那你先退下送信去吧!”
“奴婢遵旨。”
萧氏望着玉蝉退去的身影,唇畔泛起了淡淡的笑。
看来,她的计谋很快就要实现了!
寒冷的天气渐渐过去了,初夏将至。
这一日宁真坐在前廊喝茶,丁香端着一盘酥饼糕点走了过来。
“一块儿吃吧!”宁真说道。
“奴婢不饿,娘娘您吃就好。”了香婉言道。下人向来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饭的,即使只是点心也一样。
沉默厂会儿,宁真幽幽地道:“好吃的东西也要有人一块儿尝才会更好吃,不是吗?”
“娘娘……”丁香见到她眼底的寂寞之色,迟疑了下,伸手取过一块糕饼送至唇边……
“娘娘,真的好好吃哦!”丁香由衷地表示。
“靳安,你也过来一块儿吃吧!”宁真调头朝始终静默立于廊角的靳安开口。
她一向鲜少开口与他说话,大部分的时候,她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靳安瞧住她,沉缓地回道:“多谢娘娘,但卑职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他明白地回绝。
“娘娘,您别理他,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是他的损失。”丁香瞪了靳安一眼。她当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拒绝亲近皇后就表示对萧太后尽忠!
现下她可不再这么想。
摆脱萧太后之后日子变得好过多了,现在她倒希望可以永远留在高天国,永远服侍现在这位好心的皇后娘娘。
也许,她有点儿像墙头草。但,又有谁不喜欢和平易近人的主子长相对呢?
宁真静静地瞧着靳安,心底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李野来到宁真身边。
跟在他后头的内官怀里抱着一团物事,恭敬地来到皇后身前。
宁真定睛一瞧,发现刘内官怀中抱的那团毛绒绒的东西突然动了下,抬起头盯住她。
“喜欢吗?这是狮子狗,倘若你喜欢它,由今日起它就留在慈和宫里,与你相伴。”李野瞧住她惊奇的神情,黑眸底蓄起了淡淡的笑意。
他喜欢看她的脸!
任何不是无动于哀的神情,都能激起他莫大的满足与欢愉,因为那表示她有感情,不再只有退缩和淡漠。
他要的不只是她美丽的容貌,可以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生活才更贴近完美!
宁真觑着狮子狗黑黑圆圆的大眼,忽然道:“我可以瞧瞧它走路的模样吗?”
“当然成!”李野示意刘内官把狗放下。
白色的狮子狗自然地来到她的裙摆,绕着她嗅个不停。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狮子狗!
说不出心底是怎番的感受!
总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年,就像被关起来的动物,错过了好多……
小狗忽然朝宁真叫了几下,抬着头,摇着尾巴。
瞧住它可爱的模样,宁真忽然笑了起来。
她再也没见过比它更淘气、更可爱的东西了!
“徜若寡人没猜错,这表示它可以留下来了?”李野盯住她美得令人目炫的笑颜,呼吸不由得紧窒起来。
如果她可以天天都这么快活,那该多好?
为了博她一笑,他愿付出一切……
宁真瞧住了他,开口道:“谢谢王上!”她朝他露出纯真而甜美的笑。
“皇后高兴就值了一切!”
闻言,宁真脸上红了红,因他专注的目光而心跳加速。
是因为开始在乎他了,是吗?
他呢?对她的真心有几分?可以这样持续到永远吗?!
头一次,宁真既害怕又有一丝期盼。
“它叫什么名儿?”她问。
“还没起呢,不如由皇后为它起个名儿吧!”他提议。
“可以吗?”她有些迟疑。
“由现下起,这只狮子狗便是皇后的,皇后为它起名儿是它的福气呢!”李野笑道。
宁真侧头想了想,开口道:“它是男还是女呀?”
他笑出声来。“皇后,牲畜只有公母之分,与人不同。”
她的脸又红了红,讷讷地问:“那它究竟是公还是母呢?”
“是母的。慈和宫里除了寡人之外,不许有别的男人!”
她闻言怔了下。“不对!靳安不也是男人吗?”宁真直觉地道。
“但是他只能守在外头,不能进宫房。”李野敛起笑,淡淡地表示。
这名侍卫是金阳国当初答允联姻之时,萧太后提出的条件,必须让他随时保护皇太女的安全,因此,与宁真成婚之后,靳安便留了下来。
有几回,他派人传信予萧太后,表示高天国亦有保护皇后之人,可以撤回护卫靳安,但都被萧氏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