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我就是不要你走。」她双臂用力缠住他的腰,牢牢地攀住,不肯松手。
「听我一次。」应御风托起她的脸,点住略嫌苍白的粉唇,柔情全在眼底化成一览无遗的缠绵。「这件事别跟我争,算我求妳。」
到底是谁在求谁呀?被歹人监禁的阶下囚可是她哩!
「我才要拜托你行行好。」她挪了挪娇躯,在两人视线平行之后,吐气如兰地拂在他嘴唇。「我求你带我出去嘛!」
「我之前说的话妳都没听进去是不是?」应御风锁住眉头,无奈地闭上眼,巴望能在一瞬间同时掐死她与吻晕她。
「既然你办不到我的要求,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她灿如明月的笑脸立刻僵住,倏地变脸。「你不答应也行,我自己走。」
彷佛连老天爷都不愿放她一条生路,地牢里唯一的一盏微弱小灯闪了闪,突然「啪」一声熄灭了,原本能见度已极低的地牢,这下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
看不见倒还好,反正牢里除了他俩之外别无他人,没什么好怕的。
「喂,你去哪里?」不是她胆小,而是身畔唯一的依靠竟选在此时抽身离去,再大胆的女人都会忍不住放声尖叫。
「说话呀,你到底在哪里?」她拚命地贬着眼,尽力不使珠泪再次迸出眼眶,但呼唤的声音已透露出遮掩不住的浓浓哭音。
没声音。尹梵心屏气凝神,专注地聆听房中的所有声响,想探知应御风的行止方位。奇怪,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到,难道他走了吗?
她用力地咬着发颤的下唇,浑身不住地颤抖。他真狠,就这么放她一个人留在肮脏恶心的地牢里,连一声再见都不留。
她在找他。应御风带着一丝快意,匆匆来去门里门外,并延长换气的时间,不让她发觉自己就在她身边咫尺之处。再凶啊,明明舍不得他,却偏偏爱跟他唱反调,这下可好,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吧!
平心而论,她算不得倾城倾国的绝色红颜,但却清灵秀丽,自有其甜美纯真、璀璨亮眼之处,再加上天生的艺术家气息,岂有不炫人耀目之理。目光再次梭巡至她手腕上的累累伤痕,他发红的瞳眸不由得黯然,心疼不已。
当初他一意孤行,强留她不放固然是因为她身手不凡、体态柔软少见,但那双如繁星的漆黑眼眸,也是吸引他的另一个主要原因。而如今……唉!
「我以为你走了。」循着他的叹息声,尹梵心迅速地掌握住他的定位。
「找我有事?」应御风扬起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温热的东西递给她。
看她面黄肌瘦,老混帐八成没尽地主之谊,让她三餐有个温饱。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带来满车的探监佳肴,否则一天之后,她恐怕只剩一堆枯骨。
「这是什么东西?」她快手快脚地剥开外包纸。「好香哦,是麦香鸡?」
「大麦克。」他更正她的猜测。「还有很多很多的腌黄瓜。」
「恶心死了,谁要吃那种怪东西!」又是汉堡,他就不能弄点山珍海味来孝敬她吗?蹲苦窑很辛苦的耶,更别说怪老子虐待人的手段有多残忍了。
「那是我欠妳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笔帐若不速速还清,难保耳朵不会长茧。他可不想为了一点小事而被她叨念一辈子。
一辈子,听起来倒挺顺耳的。应御风抚着自己颈间的晶石项链,笑容里带有几分得意。
「又没人要你还。」她一面咕哝,一面进食。「不如你带我出去,从此一笔勾销?」
「只有一天,忍一下。」他轻声道,长指温柔地抚揉她手上的淤伤。
「为什么是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眼,但她仍忍不住斜眼睨他。
「因为其它女人都是腌黄瓜的爱好者,会与我争食。」应御风一面说,一面试探性地伸向她的汉堡,轻轻捏走一片绝美好滋味。
「白痴!」她拍开他的手,口气不善。「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妳不认为这个理由很好吗?」见她反应不如上回激烈,他得寸进尺,再度将魔掌伸向「她的腌黄瓜」。
「再给我一片。」
「都拿去啦,笨蛋。」真是不知廉耻的家伙,怎么也改不掉劣习。算了,反正她本来就不吃那些东西,给他总比糟蹋粮食好。
「喂,不吃是妳自己受罪,我可不想为了两片无聊的东西再跑一趟麦当劳。」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来。
「我是说那堆恶心得要命的腌黄瓜!」她在黑暗里摸索着探向他的大手,并笨拙地把汉堡里的腌黄瓜拨进他掌心。「喂,外头那个小黑鬼呢?被你做掉了吗?」
「在跟周公下棋。」想起门外的小狱卒,不免一道想起大魔头。「来,果汁给妳。」
动作那么粗鲁,居然用塞的,一点都谈不上温柔。
「你要走了?」她很快地推论出他态度转变的缘由。「还得湮灭我手里的这些证据,以免怪老子发现你来过,对不对?」
女人太过冰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瞧她狼吞虎咽的急相,真教人不知该怎么说她。
「对。」他无奈地直想叹气。「但是我也不想见妳噎死。」
「撑死总比饿毙好,我甘愿得很。」她含糊不清地挤出句子,咀嚼的动作也没停。
「妳甘愿我可不甘愿。」他的手在她背上轻抚,免得她真的被噎着。
总算吞下整个汉堡,再灌了一大口柳橙汁,尹梵心以手背拭去唇边的残渍,推推他。
「你真的会在暗地里保护我?确定?」她一本正经地与他讨论留在地牢里可能发生的状况。「万一怪老子又想在我身上『作画』,你怎么保护我?」
「这些小事用不着妳烦心,多得是没事干的闲人等着制造小麻烦整那个怪老子。」虽然那九个家伙跑了四个,但剩下的人用来跑跑腿、办杂事也很好用。
「谁呀?」真稀奇,他竟然也有帮手。
「妳只要乖乖待在这儿,以后不论妳想见多少个漱石人都可以。」他坏坏地对她贬着眼,实行贿赂政策。
「真的?」她的眉眼全弯成新月,随即又睁圆了狐疑的大眼。「别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他又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凭什么空口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谁跟妳开玩笑?」应御风漾出自信满溢的微笑,神态极度从容。「妳既然听说过漱石三观,那么也该知道『御石』吧?」
「御石」?拜托,那只是一则传说,从未听说过「御石」曾经干下什么丰功伟业,只知道他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是继任掌门人的唯一人选。
御石……御风……都是同一个「御」字,难道……
「你你你……」尹梵心张口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是『御石』?」
说真的,若是此刻传来世界八大奇景在同一瞬间消失的举世怪闻,尹梵心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表达出任何惊疑之意。
原以为得知那个专制又蛮横的应御风身为「御石」,又是「漱石门」的接班人已经是天大地大的惊世绝响了,没想到最教人意想不到的却还在后头。
「时傲,你走慢点行不行?」她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一副娇弱无力的可怜相。
「除非妳想回去让怪老子把妳玩死。」时傲头也不回,根本不管狭窄的径壁上满是污泥虫尸,硬是拖着她爬进一条漆黑无光的通道。
奇了,「怪老子」是她跟应御风胡乱叫着好玩的,时傲怎么知道?
「你的腿不是摔断了吗?」这也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若说为了友情义气而两肋插刀,倒也是理所当然,但是诡异的是,记得他得知她身为「偷马贼」的那一天,明明气得对她大呼小叫,还说腿上的石膏要两、三个月才能拆掉,可现在才过了一个月,他怎会生龙活虎的来救她?
「假的。」他的动作更迅捷了些,拽住她的大手依然不曾放松。
污秽的泥水不停地由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还不时混着大小不一的泥块,被砸到虽不至受伤,但也没好过到哪儿去。
「喂,待会儿你该不会告诉我,连拯救人质的义行也是假的吧?」尹梵心一面挡着眼前的泥块,一面瞪着时傲不断晃动的臀部发火。
「知道我很委屈就乖乖闭嘴。」他答得一派自然,毫无赧色。
「是哦,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委屈。」她撇了撇嘴,相当不屑。「本人谨代表天下黎民百姓,感谢时大侠广披恩泽。」
「好说。」他首先钻出洞口,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扶她跃下半人高的泥崖。
她一面甩着满头的泥沙,一面不停地想拍掉一身肮脏的秽物。真恶心,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看不出原形,连是蜘蛛还是其它恶虫都分不清。
「那个笨蛋呢?他知道是你带我走的吗?」尹梵心突然顿住动作。真是糟糕,现在才想起先前与应御风的约定。答应要做饵的人怎能离开牢房?一点义气都没有,太丢人了!
「妳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他了?」时傲只给她三十秒打理自己,一转眼又拖着她走向另一片蓊郁的小树林。
「他不知道对不对?」她提高了音量,一脸不敢置信。「你说话呀!」
老天,这叫作死党吗?这叫作多年老友吗?无怪乎人说自己最不设防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个白痴加三级的超级笨蛋八成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妳不是知道他的身分了?」时傲冷哼几声,口气冷淡,完全不似以往那个哭笑随意的阳光男孩。「何必替他操那些不必要的心!」
「拜托,那个怪老子脑袋有问题,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飙。」她脸色铁青,彷佛阎王现世。
时傲一路拖着她,直到两人停在一座木造的绿色小屋前,才爱理不理地瞥她一眼。
「有人拦着他,妳放心。」他对她的怒气只是耸耸肩,根本没放在心上。「到了。记得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当心我揍人。」
「无恨,是你吗?」绿色小木屋里传出清扬圆润的女声,像一条沁凉的山间小溪缓缓地流过,在眨眼间将两人之间逐渐升高的战火给浇熄了。
「是的妈咪,我带她来了。」时傲带尹梵心进屋前,还刻意抛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威胁她不许对「妈咪」二字表示任何意见。
「你母亲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她思考的方向显然与他大大不同。「真可怜,老妈连名字都记错,而做儿子的还愿意承欢膝下尽孝道……唉,像你这样的男人不多了。」
「闭上妳的乌鸦嘴!」真搞不懂御风怎会为这种笨女人而陷得一塌胡涂。
「过来坐,别老站在门口。」女主人始终不曾迎至门边,只有殷殷的呼唤声传出。
跟娘的感觉好像!尹梵心突然想起远在台湾的爹娘,不禁升起无限的感慨。亏她好意思说时傲是个孝子,自己却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不孝啊!
「不要逼我动手扛妳。」时傲粗鲁地推她,一路将她扯至母亲的床畔。
好一位端庄美丽的夫人哪!尹梵心傻了眼,没想到时傲的母亲竟然如此风华绝代,甚至比娘还要清秀几分,真是……原来中年女人也可以是个超级美女。
「时伯母好。」她差一点点就要潸潸落泪,哭他个凄凄惨惨。猪,竟然踢她小腿胫骨,很痛耶!要不是看在他是个孝子的份上,她早翻脸了,当场一状告死他。
「冒昧请妳过来这儿一趟,实在很抱歉,要不是为了……」时傲的母亲──时倚芳一面悄悄垂泪,一面伸手探向尹梵心。
「妈咪,妳没必要为那种人渣浪费眼泪。」时傲无礼地打断母亲的话。「要找死就让他去好了,早死早投胎。」
「无恨。」时倚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儿子激昂愤慨的手臂。「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父亲。今天请尹小姐过来,不也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吗?」
「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尹梵心怔怔地问,直觉告诉她这件事的内情绝对不单纯。
「掳走妳的人……」时倚芳握着她的手蓦地捏紧,几乎令她珠泪满眶。「是无恨的父亲,石纪平。」
原来「怪老子」的尊性大名是石纪平,而且是时傲的老爸。尹梵心侧偏着头,仔细地数算两家人的关系……拜托,牵来牵去还不都是三亲九戚,有什么话不能敞开来说,偏要用这种激进的手段?
「妳知道御风的老爸是谁?」时傲阴阳怪气地盯住她。
「知道呀,就是『漱石门』的门主嘛。」这么简单的问题用得着问吗?无聊。
「御风跟我都从母姓。他老爸不姓应,姓甄,叫甄宗佑。」他反手紧握住母亲微微颤抖的手,像是为她注入勇气。「甄宗佑是石纪平的弟弟。」
果然很复杂,听得她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
「那么这次是……起内哄?」她小心翼翼地检选字词。「还是家庭革命?」
「妳的用词还真是轻描淡写。」时傲冷冷地扫她一眼!毫不容情地抨击。「这叫骨肉相残,懂吗?而且是至死方休。」
三十年前的「十人竞技」中,兄弟两个都是竞赛者,但竞技结束时,获选为门主继任人选的却是甄宗佑,而不是石纪平。一向自视甚高的石纪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口咬定是竞技不公,有作弊情事,并绑走了应御风母子,藉以要挟甄宗佑,企图夺回门主继任权。在阴错阳差之下,应御风的母亲为了护卫幼儿,死在大伯石纪平的枪下。
「我猜怪老子……呃,石先生在这几十年当中并没有扪心思过,反而想尽办法卷土重来,对不对?」难怪伯母会为时傲取名叫「无恨」,有父如此,很难无恨。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时傲的态度冷然,声调极讥诮。
「可是……他捉我有什么用?」她跟「漱石门」一点关系也没有,除了应御风之外,她连半个人影也没见过。
「谁教妳是御风的要害?」时傲阴幽地瞟她一眼,口吻愈来愈冷。「御风为了当年的事抵死不愿回归『漱石』,甚至跟甄爸翻脸,连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可是这样的态度丝毫不减甄爸对他的付出,所以只要抓到妳,就等于控制了御风,将御风控制住了,还怕拿不下『漱石』吗?」
「又不是我愿意的。」她气嘟嘟地瞪着时傲。「当初你也在场,明知道是他故意找我麻烦,也不肯帮上一把,现在还反过来咬我一口,暗骂我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