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了我穆问濠。”他在心中作了最后的决定--报仇。
“起轿。”
高昂的呼喝声一起,华丽的花轿缓缓地被抬出宫,迎亲队伍由杂役、丫环、鼓乐吹打手等组成,浩浩荡荡、热热闹闹,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将军府而去。
难得见到如此浩大的出阁队伍,街道旁净是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地讨论出阁的永宁格格,以及坐在骏马上威风凛凛的新郎官纳兰廷煜。
纳兰廷煜神色冷淡,一点也不像要娶亲的新郎官,厉眸警戒谨慎地观察街上动静,整个人处在备战状态。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有民众忽然起哄,每个人皆转移目标看向引起骚动之处。
“两支迎亲队伍呢!”另一边亦来了一支热闹的迎亲队伍,只是排场逊色许多。
“这支队伍也太大胆,哪儿不好走,竟堵上了将军的迎亲队伍。”
“少爷,奴才立刻命人遣他们离开。”小酒子趋前道,转身下令,“叫他们改道,别碍着少爷娶妻的良辰。”
那支队伍中,走出一位丰腴的大娘,一双酥媚的凤眼,与纹杏十分神似。
“将军娶妻要良辰,咱们老百姓娶妻就不需要良辰吉时了吗?”
“媒婆,耽误了时辰,这个罪恐怕非你所能担得起的。”小酒子挺起胸膛,他可是将军府的人,小小百姓他才不放在眼里。
“不过是将军府的奴才,跑什么?”
“你可知道今天迎娶的是谁?是皇上最疼爱的永宁格格。”小酒子拱手朝皇城方向一揖。
“那更没道理要我们让路了,你没听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吗?皇上都摆在最轻的位置了,格格怎么拿来跟百姓比?识相点的话就快让开。”她在口舌上逞了威风,神态十分放肆。
“什么狗屁谬论,我才不管,用君子风度请不走你们,休怪将军府的人用武力赶走你们。”小酒子正想叫人上前拆了花桥,赶他们离开,哪知她倏地拔声尖叫。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都听见了,这天子脚下竟出了这种不讲理的将军。将军虽是武夫,道理懂得少,但也不能因他道理懂得少了就让咱们百姓委屈了,你们说是吗?皇上爱民如子是出了名的,若知道这班人的行径,怕是废了将军头衔亦不能了事啊!”她半是怨言。半是威协,小酒子被说得哑口无言。
“让他们走。”纳兰廷煜策马过来,冷冷地看她一眼。
她立刻绽放笑靥,“你就是纳兰将军呀,真是俊朗挺拔,超凡卓圣,还有令人敬佩的泱泱大度。
小酒子,传令下去,让道。”
“可是少爷--”
“你想抗命不成?”
“奴才不敢。”小酒子不甘不愿地瞪了她一眼,咬着牙传令下去。
“还是将军讲理,懂得做人。将军,我代我家小姐跟你致谢了。”她回到迎亲队伍里,吩咐起桥。
于是迎亲队伍又吹吹打打起来,两支迎亲队伍擦身而过。在一片交杂混乱之中,忽然窜出一名蒙面人,凌空踩着花轿,一眨眼即来到停歇的花轿旁。
第十章
媒婆瞪大了眼,那轻巧的凌空飞跃和俊伟的身形,除了“他”还会有谁!
坐在花轿内的向安生已经不耐烦了,不知道何时才要下手大闹迎亲队伍,好让纳兰廷煜忙昏头,让潜入宫的穆问濠有充分的时间下手。当他掀开轿帘,看到扮成媒婆的纹杏瞠目结舌,不由得循她目光望去,见到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扮成新郎官的肆岚和吹鼓手樗犰也大吃一惊,那蒙面人不消多看,也知道是城主。
穆问濠徒手打昏轿夫,迅速掀开轿帘,身穿凰冠霞帔、头上罩着销金红绸盖头的永宁,端坐在轿中,放在腿上的玉手微微颤动,他的心一紧。
永宁虽然看不见前方,却感到有些异样,“谁?”
她的话声刚落,玉手即被纳入厚掌之中拉出花轿,她吃了一惊,伸手掀去销金红绸盖头,见着了蒙面人,她先是愕然,然后看到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心头震了一下。
“穆……啊!”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已经聚集了刀剑长矛,围着直指穆问濠,她没有想到那些吹奏鼓乐的人,全会武功,而且个个备刀佩剑。
穆问濠冷哼出声,既有前来抢亲的打算,就有面对刀剑无情的准备。
在动身前往乾清宫之前,他都是很“清醒”的,他知道当前该做的是报仇,是取乾隆的首级,却在看到大红花轿从宫内起轿,大摇大摆地抬向将军府,他的魂儿、心儿全碎了,这种痛,远远地大过要报仇的痛。
他陷入无边的犹豫、挣扎和天人交战,终于想通了。
“果然是你,穆问濠。”纳兰廷煜冷淡无情的脸有了一丝笑容,那是看中绝佳猎物,准备狩猎之前的笑。
在穆问濠一行人进入河南境内,他的人就盯上他们。虽然其间穆问濠易了容,他也以为跟丢了,但永宁一直未曾变过,所以他才会大胆的假设庄老爷是磐龙城的人,果然没错,而且还是龙头老大。
穆问濠扯下布巾,温和的笑脸不变,但眼中却满了杀意。
永宁心一怔,现在的穆哥哥,好似她八岁那年头一次见面时,毫不手软杀了那些强盗的穆哥哥。
“久仰了,纳兰将军。”穆问濠对纳兰廷煜的功绩如雷贯耳,也从未逃避与他交手一天,只是世事难料,竟是在此种场面下与他交手。
纳兰廷煜跃下骏马,神态冷酷,眼若冰霜。
“保护城主!”向安生自花轿内飞出。
肆岚和樗犰也纷纷向前,与围在穆问濠身边的人打了起来。
四下一阵混乱,穆问濠和纳兰廷煜纹风不动,丝毫不受他人影响。
“穆哥哥……”永宁眼里藏有千言万语,她不知道该帮那一边,现在的情形完全出乎意料,一时间,她只能迷惑地望着穆问濠,待他说明白。
“别看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穆问濠别开脸,淡淡的红染上俊朗脸庞。
“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搞不好要赔上性命,你怎么会为了一个不知道的原因来大闹迎亲队伍?纳兰廷煜手上有二十万大军,你知道吗?”永宁又气又急,恼他平日的精明聪敏全不见,只有不经大脑的莽撞。
“我全知道!”他吼了回去,他比她更生自己的气。
“知道你还来?”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的行为一点也不像穆哥哥。
“难道眼睁睁看你嫁给他?”
“我……”她是逼不得已的呀!皇阿玛硬是要她嫁,又误会她对纳兰廷煜有情,任她怎么说都说不清,她只好答应了。但她绝对不会对不起他,她会用最圆满的方法来成全她对他忠贞的爱情。
望着她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眼,穆问濠心都揪在一起了。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清楚,你等我。”松开她的柔荑,他朝纳兰廷煜跨近一步。“我不想有人干扰我和你的决斗。”
“全部住手!”纳兰廷煜手一抬,声音宏亮的下令。
在打斗的两方人马倏地住手,各自退到主子身边去。
“你们别插手。”穆问濠吩咐下去,正要上前,手突然被拉住。
永宁将凤冠拿下来,垂眼细声道:“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不准死。”
他轻哼一声,拿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注意了!”穆问濠拔出利剑,似笑非笑着,采取先发制人的攻势,凌厉的剑气让围观的人退了两三步。
“我越来越搞不懂城主在想什么了。”向安生目光紧随着穆问濠移动,那是他崇拜的男人,像神一般的男人,但今日却为了不知名的理由而坏了全盘大计,教他如何接受这样的城主?
“你这么粗线条,就算穆城主明着跟你说,恐怕也是白费唇舌。”肆岚温吞地笑着,手上的摺扇有节奏地摇着,精明的眼睛往永宁脸上飘去。
“我不笨,哪有明着说还不懂的道理?”向安生不服气地说。
肆岚一迳地笑着。唉,早就算出乾隆气数未尽,还有二十年的皇帝命呢!只是他想搏一搏,才会应允了这项计划,但天命难违啊。
纹杏看了他一眼,“我同意肆岚的话。要你懂,非得花上一辈子的工夫,谁有耐心向你说去?”
“别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很讨人厌!谁说我不懂?哼!不就是为了这丫头吗?”向安生不客气的指着永宁的头道。
永宁怔了怔,苦笑道:“为我?你根本不懂我和穆哥哥的恩怨,如果你知道,就不会这么说了。穆哥哥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必有其他你我想不到的原因。”
向安生认真的想了想,“你说得有理,城主怎可能为你而放弃杀乾隆的好机会,肯定有他的考量。”
永宁的俏脸倏地惨白,急忙问:“穆哥哥要杀皇阿玛?什么时候,难道皇阿玛已经……”
“皇阿玛?你真叫上瘾了是吗?”向安生大皱眉头。
“呃……难道穆哥哥没告诉你们,我是--”
“永宁,安生不懂无所谓,难道你也不懂城主的用意吗?”纹杏截断她承认格格身分,媚眼瞅着她。嫉妒也罢,羡慕也罢,城主所爱的人只有永宁。
永宁茫然地摇头,心绪紊乱。
她迷惘的秋眸望着打得不分轩轾的两人,翻飞的思绪像穆问濠快速挥动的剑,又疾又快。
他为何没有对大家说明?她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仇人的女儿啊,毁了她亦能令大家痛快,为什么他没说?
“杏姊姊,为什么?请你告诉我。”她感到头晕目眩,已经快不能思考。
“放弃杀乾隆的绝佳机会,跑来抢亲,城主做得这么明白,你还不懂?”纹杏实在很想狠狠的嘲笑他们,两个相爱的男女,为什么都少一根筋?
“难道……他要拿我威胁皇阿玛?”她心惊胆战的揣测。
“我不想说了,要答案,跟城主要。”纹杏气恼地撇撇嘴,不想管了。
穆问濠与纳兰廷煜在搏斗中,都有不能输的意志力在支撑,只是两人心里同样讶异对手的冷静沉着。
两人似乎有了默契,同时收起攻防,穆问濠就落在永宁五步之前。
“你的确有实力,也担得起第一猛将之名。”穆问濠眼中有快意,有佩服,还有争赢的光芒。
“你也不逊。”
“但我绝不会输!”穆问濠目光凌厉,正要腾空飞起,“砰”的一声,他的左大腿登时血流如注,身子不稳地跌在地上。
“穆哥哥!”
“城主!”
“别靠近他!”暴喝声自纳兰廷煜后头传来,纳兰志刚右手握着枪杆子,枪口直指穆问濠。“靠近他的人,格杀勿论!”
纳兰志刚一出现,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站满了拉着弓,蓄势待发的神箭手。
“阿玛!”纳兰廷煜紧锁眉头,阿玛这一搅局,他和穆问濠的君子决斗岂不失去意义了?
“幸亏小酒子机灵,回来禀报,正好让我将磐龙城的人一网打尽,咱们今天算是双喜临门了!”纳兰志刚仰天大笑。
“阿玛,孩儿跟穆问濠已经约定,单打独斗分出胜负,你不该插手。”
“廷煜,跟这种杀人如麻的混帐讲什么约定,今日你我可是立了一件大功。”纳兰志刚瞪着穆问濠,阴冷地笑道:“皇上有令,只要见到你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不须任何裁决,你受死吧!”
“不!”永宁惊声尖叫,冲上前护住穆问濠,大喊道:“不可以杀他!”
“格格,请你让开。”
“不让,就算是皇阿玛下的圣旨,我也不让!”她的明眸虽有泪光,却十分坚定,不畏不惧。
“格格,你可知道你护的是什么人?是全天下的罪人,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他不是罪人!放他走!”她大喊。
“弓箭手准备。”纳兰志刚毫不动摇,“别伤了格格,放箭。”
“住手!”永宁心魂俱失地大喝,自袖中拿出预藏匕首,放在雪颈上。“让开!我要带他走,谁敢动他一根寒毛,就让皇阿玛替我收尸。”
“永宁,你这是干什么?”穆问濠惊愕不已,对着向安生说:“夺下她的匕首,别让她伤了自己。去呀!”
向安生左右为难,肄岚开口道:“永宁做得对,只有这样才能脱险。”
“肆岚,你--”
“安生,快扶着穆哥哥,我们离开。”永宁小心翼翼地护着大家走出危险的范围,纳兰志刚看得气白了脸。“纳兰将军,请你帮我带话给皇阿玛,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要派兵追捕,要不然我说到做到,答应我。”她略加重手劲,雪颈登时沁出血珠。
“格格……我答应你。”纳兰志刚咬牙以对,面对皇上最大的强敌却不能有所作为,对他是种天大的侮辱。
“谢谢。”永宁松了口气,转头道:“快走吧。”
“没想到以你假格格的身分,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向安生小声说道。
永宁心虚地低头不语,一旦揭开她真实身分,磐龙城绝对容不下她。她看了穆问濠一眼,就让她暂时隐瞒下去,直到他伤好为止吧。
“小心。”永宁在旁边关心喊着,看着穆问濠在向安生的扶助下躺在床上。
他们回到丰乐酒楼,赌一赌乾隆是否真的重视永宁而不派兵追捕。
“子弹还留在大腿里,得取出来。”肄岚坐在床畔,看着穆问濠的伤口说。“穆城主,我自认这点伤还难不倒我,你可有勇气一试?”
“纹杏,带永宁出去。”穆问濠吩咐道。
“为什么?”永宁不解他的作法,难道他真的那么讨厌她?
“城主是怕你见血昏厥。”纹杏解释道。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让我留下来帮忙。”她坚决不妥协,目光照照地看着穆问濠。
“随你。”他冷淡的回答。休怪他冷淡,他实在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短处,她怎么就不懂得回避?
大伙忙进忙出了一阵子,子弹终于顺利取出,但怕伤口发炎引起发烧,必须有人留下来看顾,随时注意,永宁坚决地留下来,不管穆问濠怎么冷淡以对,她全不管。
烛影摇晃,烛泪已过半,永宁始终睁着眼睛,凝视着他睡着的俊容。半夜时,果然如肆岚所预料的,他开始冒起冷汗。
她不断地为他更换湿布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水,但他的高烧仍持续不退。
她想起肆岚交代要保持他的温暖,她毫不犹豫地褪下大红嫁衣,躺在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都是我害了你。”她自责的低喃,“你快好起来,别让我心疼。”
折腾担忧了一夜,直到他不再冒冷汗,她才安心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