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昨日好多了。”他笑看她害羞的模样。
昨日?陈氏夫妇一惊,互看一眼,陈老师示意妻子开口。
陈师母立刻赔罪道:“城主,是老身教导无方,才会让永宁去惊扰了您。我们昨天四处寻找她,以为她失踪了,吓了我们一跳,希望城主不要怪罪才好。”
“无妨。”穆问濠不介怀地挥了下手。
“谢城主。永宁,还不快谢谢城主饶你无礼之罪。”陈师母板起脸孔,严厉地说。
“谢穆哥哥。”
穆问濠看了陈师母一眼,执起永宁的玉手,“永宁有没有给你们惹麻烦?”
“她……”陈师母看见他执着永宁的手,惊异地瞠大了眼,“没有,她十分乖巧,我们亦很疼爱她。永宁,你说对不对?”
“嗯,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永宁就算做牛做马也要还。”她没心眼的回答。
“喔?”穆问濠淡然的声音,听不出他的喜怒衰乐。他低眸看着她清澈的水眸,她不像在撒谎。
无喜怒的黑眸忽地眯起,那白皙的皓腕露出一道淤痕,他忽地拉高她的袖子,在众人惊呼声中,看到他想也没想到的伤痕。
“穆哥哥……”永宁惊慌地把袖子拉低,掩饰丑陋的淤伤,悄悄地瞧陈师母一眼,她的怒火中夹带三分惊恐。
“这就是你们疼爱的方式?”他淡淡地说,向来扬起的嘴角压下几分。
陈师母急忙走近,无可奈何的说:“她有时候太顽皮了,老是违逆我们的意思,给她一点小小教训,她才懂得收敛。”
“你做了什么顽皮的事?”穆问濠转头问永宁,不待她回答,又说:“看着我说话。”
“我没有得到老师及师母的允许,擅自离开学堂,去……去找你。”
穆问濠眼神高深莫测,目光扫向陈氏夫妇,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
陈师母还不知死活地说:“城主,我们都是照你话去做,你说要严格,我们是丝毫不敢松懈。”
“你的意思是,全都怪我啰?”穆问濠嘴在笑、眼在笑,但却教人一阵胆寒。
陈师母吓得退到陈老师身边,不敢再吭一句。
“永宁,我问你,你要照实回答。陈氏夫妻是你不想待在学堂的主因,是不是?”永宁犹豫一会儿,点点头,接着说:“但没有老师和师母的收留,供我吃住,还教我读书,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所以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供你吃住?我懂了。你跟我回磐龙府,以后由我亲授你武功。”
永宁怔住了,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不高兴?”穆问濠温柔地问,笑容不再夹着怒气。
“不……是太高兴了。”她灵动大眼盈着水气,开怀地笑了。
“但是城主……”陈氏夫妇不明白,城主不爱女色是出名的,独独对永宁花上八年的心思,再说当初他眼中不经意透露的讯息,会是他们会错意了?
“你们想说什么?”穆问濠啜饮香茗,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
“没……有。”纵然有再多的话,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窜过背脊的冷颤已做了回答。
“穆哥哥,你等一下,我去收拾收拾。”永宁笑着说道,忘了身上有伤转身就跑,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她觉得丢脸极了,不敢回头,急忙爬起身慢慢走开。
瞪着她过分迟缓的背影,穆问濠并没有当场向陈氏夫妻兴师问罪,他想,他心底或许有份魔鬼般的快感。
第四章
磐龙府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不在于它的雄伟气派,而是一份温柔体贴的对待,使她不断的企盼回来。
向安生真不敢相信,以为城主仅是去见她一面,看看当年不小心收留的孤女,哪知道他会把这个孤女带回府里。
但有满腔不满,也得挪后再发,公事要紧。
“城主,刚收到消息,直隶的十锦布行遭到蓄意破坏,似乎是冲着你来。
穆问濠扬起好看的眉,神色未改,不在意的说:“有胆识,有机会我倒想会会此人。”
“那么一切都交给负责十锦的兄弟摆平吗?”
“你拿主意。永宁,跟我进来。”穆问濠拉着她的手,步履速度配合她。
“城主,她--”
“从此刻起,她是你的师妹。有什么公事,到议事厅再谈。”他摆明不想谈私事,向安生只能隐忍不说。
永宁抓着小包袱,一双大眼睛四处顾盼,出了花厅之后他们经过两座花园、三座楼台亭榭,数不清的转弯令她头晕目眩。
“到了。”
“我记不得路。”她觉得丢脸的说。
“我会带你多走几趟。”
他们进入一间宽敞明净的房间,一进门是小厅堂,摆着紫檀描金椅子和红木桌子,看起来十分气派豪华。
小厅堂后面是闲置高雅,且一尘不染的女性卧房,左手边陈列许多古文诗集。
永宁不敢相信这是她的房间,拉着她手的男人,对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
“这间房是八年前便为你留着的,每天都有丫环来打扫。”
“我……”她说不出话来,眼眸盈满感动。
“除了手臂,还伤到哪里?”他关心地问,眸里却没有任何感情。
她腼腆地摇摇头。
“没有了?”他再问。
她还是摇头,低声道:“我没事,你不必为我担心……呀!”她忽然惊呼,因为他突然抱住她,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背,那股椎心的疼痛使她痛得泛出泪光。
穆问濠放轻力道,黑眸紧锁着她的眼,手指轻抚她的背部。
“疼吗?”
“一点点。”她眨回几乎流出的泪水。
“只是一点点就大呼小叫,怎么练武?”他语气轻柔地斥喝,动手为她解开啰衫。
“穆哥哥。”她杏眼圆睁,反射地拉住他的手。
“让我看看。”背部受的伤,肯定没有办法自己抹药。
他想看是有两个原因,一是想看她受的伤,暂时安慰自己的仇恨;另一原因是想耻笑她尊贵的娇躯,根本受不起一点点疼痛,她所受的痛,是平常人都不会喊痛的小痛。
永宁身上只剩一件抹胸,她羞窘地抱住身子,低眸看着自己的脚,不敢看他打量的黑眸。
穆问濠放肆地打量她的美、她的羞怯,在他没有准备之下,看到两条匀称的美腿上有无数的伤痕,颜色有深有浅,那是不只一次的伤害,而是多次累积下来的。
“转过去。”他命令她,在她转过身的刹那,他平静的神色忽地一变,难得的惊诧在他脸上停顿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敛起不该有的情绪。
“穆哥哥,我能不能穿上衣服了?”她小声的问。
“他们何时开始打你?”脱口而出后,他后悔了。为什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我想不起来了。”她的眼神闪烁。
穆问濠看得出来她不想说,便不勉强。
他从柜子取出一瓶精心调配的伤药,本来是让她练武受伤时用的,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他的用意十分明显,永宁有点慌了。“穆哥哥,这点小伤我可以自己来。”
小伤?他不由得轻蹙浓眉,然后不容她抗拒地命她躺卧在床上,力道适中地为她推揉。
“他们天天打你?”
她摇摇头,“有时候老师和师母心情好,或有客人来,我就能逃过一劫。”她眼中有侥幸逃过的愉悦,笑中带点哀伤。
“为什么不跟我说?”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是八年来日积月累下来的,有许多伤已留下不可磨灭的疤。
“咱们约定好的,我要学有所成才敢见你,所以那些苦头是为了见你而必须忍受的过程。”
深邃的黑眸色泽加深,他声音低沉的问:“你希望我如何处置陈氏夫妇?”
“处置?”永宁惊诧地瞠圆了眼,说了这么多并非要告状,更不想因此使老师、师母受到处罚。
“他们对不起你,报复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忽而笑了,眸光柔和地说:“我不要报复,也没有理由报复。尽管他们待我严格苛刻,还是把我养得这么大了,那些苦已经过去,何必为了过去的事而痛苦着?与其活在过去,不如把握现在。我的现在有你,有一片光明灿烂的未来,这才是我该去想的事情。”
“错了,没有报复,痛苦永远存在。”他的语气突地激烈,黑眸染上阴鸷。
永宁蹙眉凝睇他,有点惊讶于他情绪的激烈起伏。
“穆哥哥……”
“永宁,记住我的话,唯有彻底的报了血海深仇,才有现在和未来可言,否则一切全是空谈。”
“我和老师、师母并没有血海深仇。”
“但是那些杀害你亲人的恶徒,你不恨吗?”他微敛起自己的激仇情绪,转而抛出一个问题让她好好思索。
她眼神黯淡下来,想了一会儿,才吐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对于我的亲人,我全忘记了,纵有再大的深仇,也挑不起想报复的心。”
“我知道杀害你亲人的人是谁。”
永宁愣了一下,尽管不想报复,这件事仍令人震惊,她急问:“是谁?”
穆问濠冷哼一声,淡声道:“时机未到,说了又有何用?”
“我想知道。”
“但你却不愿替亲人报仇。永宁,若你有心想报仇只有一个方法,要懂得去恨,要一心学好我交代的任何事情,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是谁教你成了孤儿,受尽苦楚。”
“恨……”她压根不懂如何去做才叫恨呀。
穆问濠拿起衣物帮她穿上,然后唤来一个奴仆。虽是奴仆,但看得出来亦不是泛泛之辈。
“明天去给我封了春秋学堂,把陈氏夫妇赶出磐龙城,永生不得入城,所有财物充公,留给他们一人各十两银子就好。”
等奴仆退下后,他才转身看向吃惊的她说:“这八年来,我每月皆会差人取五十两给陈氏夫妇,要给你最好最妥善的照顾,这笔银子他们全吃掉了,所以这是他们该得的报应。”
“我以为……以为你根本不记得我,原来……”水灵灿眸盈满水光,永宁起身下榻,摇晃地走向他。
穆问濠扶住她,阴沉的眸子化为柔情,“我时时刻刻都惦着你,怎会忘记你?但是我对你的好,你要记在心坎,别忘记。”
“只要永宁活着一天,绝不忘记。”
他笑了笑,“陈氏夫妇的事情别再去想了。”
她依顺的点点头。
“等你的伤痊愈,我会教你武功,这段时间你就好好静养,我会天天过来看你。”
向安生经过膳房,正巧看到穆问濠提着食盒出来,他眉头一锁,跟了上去。
“城主,又亲自为那丫头送饭?”任他用那颗精明的脑袋反复思索,仍百思不得其解,城主对永宁的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在教人想不透。
穆问濠穿过中庭,看见几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春天已经完全笼罩江南了,今年将是转变特大的一年吧。
“永宁除了会吟诗作对,弹上手好琴之外,根本什么都不会。就拿最基本的武功来说,由你亲自教授有月余了,见到她进步了吗?每天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痛,就算让她进冰心窟和焰灵洞练耐力、考验适应能力,都没有带来显着的成果,她根本是朽木不可雕也,为什么城主要花费如此大的心思在那丫头身上?”向安生愤慨不平,为了永宁,有些正事城主只交代下属去做,城主的注意力全被永宁吸引了去。
“她不是习武的材料,这点我老早就知道,但她仍必须要学。”穆问濠心里自有打算,在进宫之前,她至少得学会怎么自保,若是失手,或许有逃的一线生机。他眼倏地一沉,那线生机非常渺小,几乎是零,教授她武功究竟有没有必要?是不是浪费精神?这些问题他曾反复问过自己,但从不曾深究。
“若要学,我去教她,别浪费城主的心力。”向安生凡事都以穆问濠为首要,处理城中城外的事已经很繁杂,尤其最近连续几宗破坏商号的案件,更教人烦心不已,能为城主分忧解劳是他应该做的事。
“你不讨厌她吗?”他戏谑地睨视向安生,薄唇微扬。
“只要是女人都是麻烦,但能为城主减轻麻烦是安生最大的心愿。”
穆问濠笑了笑,“她一点也不麻烦。”
“可是--”
“好了,你想知道她有什么用处,是不是?”
“是,我想要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穆问濠沉吟了一会儿,嘴角带笑,眼神无地说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我要带永宁去扫墓,先别惊讶,我有我的用意。当天你按照我的意思去做,我也想知道她究竟能为我做些什么。”
“城主,尽管吩咐。”
“雇一个杀手来。”
江南正值春暖花开的春季,但在磐龙府外一里处,有个地下冰窟,只要是练武之人,都无可避免要经过此关的考验。
“喝点汤,暖暖身子。”穆问濠自食盒中取出热腾腾的什锦汤,舀了一匙喂永宁。
永宁双颊生艳,净是醉人的红霞,檀口微启,暖烫的汤立刻温暖全身。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偷瞄他好看的脸;他在笑,温柔的神情让她情不自禁地迷醉。
“再喝一口。”
“穆哥哥,我自己来。”她羞怯地接过汤碗,低头小口喝着,她不想很快吃完,吃完了表示他要离开,所以每回她都慢慢的吃。
“冰心窟虽寒,但有助于练武者控制浮躁的情绪。习武最忌浮躁,一浮躁便会自乱阵脚。且在冰寒的天候中,手脚最不灵活,一旦适应了,无论是何时何地,都能比一般人利落。”说着,穆问濠倏地拔出利剑,纵身跃到场中央,耍起剑舞。
击刺、回旋、转戳等剑招,在他做来不费吹灰之力,剑在他手中像是一个玩物,能轻易的操控它。
永宁忘了寒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英姿飒飒,从容自信的神采在他俊脸上表露无遗。
“你试试看。”穆问濠将剑交给她。“我在旁边看着,别紧张。”
“就因为你在看,我才会紧张嘛。”她含糊不清的咕哝几句,一拿到剑,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她全身都快冻僵了,哪有法子练剑,要练到像穆哥哥那样,怕要了她的命她也做不到。
她练着几个简单的招式,还算得心应手,但转入复杂的招式时,才一个转身击刺,身子没跟上剑的速度,以为会跌倒在地,怎料却触碰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在这么寒冷的地方,他的胸膛无疑是最棒的暖床了,她贴着他,就赖上了。
穆问濠对她的举动一点也不意外。永宁虽然娇柔,也容易害羞,但她十分怕冷,一旦抓到机会,总要让她赖上半晌她才肯离开。
他抱着她好一会儿,才调侃地说:“是不是睡着了?”
永宁偷偷地睁开一双眼睛觑他,见他已经发现她的意图,她只好贴着他的胸委屈地说:“好冷,我能不能再多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