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脸一拉,阴鸷地回眸,眸中迸射出深沉的光芒。
“我警告你,少管我和琴心的事。”
“或者因为有我在,办事不便,若是如此,我可以避开。”张淙似笑非笑地说。
关灏熙火速移动身影,紧揪住张淙的衣领,冷峻的说:“别管我的私事!”
“看得出来洛姑娘对你意义重大。”张淙面不改色。
“关京扬派你来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你可以监视我,把我的一举一动报告你那狡猾的主子,就是别提有关琴心的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他疏忽了张淙一双犀利的眸子,迎接琴心回竹峰阁让他失了心防,忘了做周全的考虑,现在想要亡羊补牢、故作冷漠,看来是没用了。
“我会尽职做好关老爷交代的事,其余的我不管。”
多刺耳的挑衅,关灏熙杀意一起,手刀揽起周身的风做为利器,往张淙的腹部打出一掌。
张淙似有准备,往后一缩,架开他揪住领口的手,但没如他所愿,关灏熙换手将他拉近,张淙顺势旋身,脱离他的钳制,又迅速地往他的门面攻来。
两人互相缠斗,不分轩轾,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关灏熙冷眸一沉,将飘落的叶片射向张淙,张淙身形一转,轻易躲过。
“灏熙……”流连梦境的洛琴心被打斗声吵醒,爬起来看看,三更半夜是谁那么吵?
她倚在竹峰阁的门口,半睁睡眸,却见一个奇怪的东西朝她飞来,又疾又狠。
“琴心!”关灏熙大惊失色,无暇理会张淙的攻击,疾飞身影,将洛琴心抱起一跃,蹬上屋顶,那片疾飞的叶片有一半镶入门板。
“怎么了?”迷迷糊糊的洛琴心还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关灏熙抱到屋顶上了。
“没什么。”他脸色惨白地说。
“灏熙,你出汗了。”
关灏熙往额际一抹,那不是与张淙武斗时出的汗,是被她吓出的冷汗。
他抱着她纵身跳下,走进卧房,“你不睡出来做什么?”
“我听见打斗声,是你吗?”身子被放在他的床上,但她毫无所觉,只觉得倦疲极了,很想继续睡觉。
“我和张淙在切磋武功。”
“这么晚了还切磋武功?你知不知道很吵?”她埋怨地说,眼皮快阖上了。
“我们不吵了,你快睡吧!”
“嗯,真的别吵了,这几天我在酥香苑都睡不好,一天过一天,以为白天可以看见你来,但你不知道在忙什么,我都扑空了。”她打个呵欠,攀着他的手臂呢喃:“现在回来了,好不容易睡着,你还吵醒人家。”
充满杀意的脸瞬间温柔似水,坐在她旁边轻语:“早知道你在等我,我也不必自我折磨了五日……睡吧!”他俯身深情缱绻地吻住那呢哝的小嘴,直到她的气息渐趋平稳,才舍不得的离开。
张淙环胸见他走出,丢掷一瓶白色小药罐给他,“这药对刀伤很有疗效,就不知道对叶片所伤有没有效了。”
接住白色药罐,狐疑的眼眸完全否定了张淙的好心。
“尽管使用,关老爷又不是派我来杀你,我不可能借此毒害你。”张淙旋身将沾了血迹的叶片丢出门外。
“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狂傲地将白色药罐丢回去,坐到椅子上,撕下右臂的袖子,在上臂中央处,有条约莫小指长的血痕,伤口不深。
“洛姑娘睡了?”
“你少惹她。”他严峻地瞪他一眼。
张淙回到盘坐的位子上,语重心长地说:“怕她受连累就将她送走。”
“不,我绝不让她离开。”他鹰眸透露决心。
张淙似乎很不同意他的看法,目瞪着他。
关灏熙似在自言自语地咕哝:“明知身边危机四伏,随时会有人取我性命,她受敌人威胁亦是不可避免,但怎么我都不放她走,我要全心全意保护她的安全,若她有万一,我亦不会独活。”说完,低头包扎伤口。
张淙无表情的脸闪过一丝惊鸷,然后认真地思索他的话。
这就是每个人表现爱的不同方式,然而关灏熙的爱,让他无端端地受到震撼。
???
“关灏熙!”咆哮声自卧房传出。
关灏熙正在前厅擦拭琴身,这把“催命魂”是当今第一流造琴师吕茗所制,是他的宝贝,往日都是它陪他度过孤独的每日每夜,直到洛琴心出现,生活变得多采多姿,他便忘了孤独寂寥,差点也忘了一路陪他走来的“催命魂”。
他一回头,衣冠不整、满头乱发的洛琴心冲出来,秋眸喷出高热火焰,恶狠狠地瞪着他。
“怎么了?”瞥了眼张淙奇异的目光,他不留痕迹地阻挡张淙的视线,虽然洛琴心现在满头乱发,瞧不出国色天香的妩媚,却衣衫不整,性感有余,这样的她仍会令男人无法移开目光。
“你……你说,你昨晚做了什么?”她真是不敢相信,他竟然——
“我是吵醒你了,但现在日上三竿,你应该睡足够了。”见她有别于昨天下午的怏怏不乐,他的心情也轻松不少。“吵醒我?有吗?”火气遽降,柳眉轻拢,她好像没有任何印象!
“想不起来就算了,去把衣服换了。”他很自然地扶着她的柳腰,拿起桌上的一套绿衫交给她。
“咦?男装?”她仰着迷惑的小脸问道。
“你习惯男装,不是吗?”事实上,他不愿意见她穿着女装,女装的她美得令人惊艳,就算她无意散发魅力,仍然会有人心仪于她,他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她。
“有必要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女人了。”
“穿上就是。”他不耐烦地命令。
“我的女装扮相不好看,是不是?”她忽然很沮丧的垂下头。
“你想太多了,快换上。”他催促着,靠在卧房的门墙,须臾不离地锁住她窈窕的身段。
洛琴心感觉背后像要烧起来,不必看都知道是谁想用眼睛轻薄她,但她也是此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竟然冲出去乱吼乱叫,早就被他吃尽豆腐了。
“出去!”硬是将色迷迷的关灏熙推出门外,她才安心地将男衫换妥。“这样俐落多了。”她很满意恢复男装的样子。
看到眼前的床,一把羞愤的怒火又疾速上升。
“关灏熙,我昨晚……为什么睡在你床上?”她羞愤交加地上前厅质询。
“我抱你上床的。”
“抱……抱我上……上床?那你睡哪儿?”俏丽绝俗的脸浮上酡红之色,像极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妩媚。
张淙忽地插话进来,“大少爷十分犹豫该不该顺心而为。”
“顺什么心?该不会是……”她又惊又羞的脸蛋透露她想入非非了。
“碍于我在前头,他没做。”
“张淙,要你多嘴。”关灏熙这主子的面子全丢光了。
呼!洛琴心吁了口气,“以后不能对你太大意。”
“饿了吧!桌上有肉包子。”关灏熙示意她去吃,然后又继续擦拭琴身。
咬着肉包子,洛琴心睁着大眼睛端详他手中呵护的琴,忍不住惊呼。
“催命魂!”过度的惊讶让她差点噎着,连忙喝了一口茶,顺顺气,大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须臾不离那把瑶琴。
“你知道?”关灏熙是小看她了,她不但琴艺造谐颇高,也十分识货。
“知道!半年前我路经郑县,想起天下最伟大的造琴师吕茗住在那里,于是四处打听他的住处,皇天不负苦心人,被我打听到了。我用尽身上的盘缠买上等的女儿红孝敬他老人家,他一看到酒,开心得不得了。”她眸光熠熠,那一次的拜访真是令人印象深刻,除了更了解如何当琴的知音,也见识吕茗的豪爽正直,唯有这样一名磊落的琴师,才能造出拥有琴师之魂的名琴。
关灏熙脑海亦浮上吕茗的一身豪气干云,催命魂是吕茗最心爱的瑶琴,当初他看上催命魂,就打算不择手段地得到它,他未开口,吕茗就识破他的心思,答应送给他,但不许他糟蹋催命魂。
“琴音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吕茗千叮万嘱,叫他切莫忘记此话。
他没忘记,甚至因此得到一身绝无仅有的功夫。
“没想到‘催命魂’在你这里,那么另外一把‘红颜’也在你这里?”洛琴心兴高采烈,顾不得吃完肉包子,爱慕至极地轻抚琴面。“吕茗不愧是天下第一的造琴师,这雕刻的功夫真是天下一绝。虽说是爽朗旷达之人,却也十分念旧,每一把琴都像是他的孩子,他会细细地将琴描绘成图来收藏,即使瑶琴售出,还能望图念琴。当时他酒兴一发,把所绘的琴图一一介绍予我,在这么多瑶琴之中,我最中意的便是‘催命魂’;没想到可以亲眼目睹,我实在太幸运了。”一谈到关于琴的事情,她便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快把肉包子吃完,长些肉,瘦骨如柴,一点也不像女人。”
洛琴心置若未闻,没有跟他翻脸,反而兴致高昂地问:“‘红颜’能不能也让我看一看?”
“送人了。”
送人?!那是一把名贵的瑶琴,收到瑶琴的那人必是他十分重视的人。
“送给谁?我好想看喔!那个人在京城吗?”她又急又兴奋地拉着他的臂膀问,不料他一缩,皱着眉架开她缠人的手。一股怅然直攫她的心,笑容僵凝了一会儿才又恢复。
关灏熙直觉想移开,她刚才所抓之处就是昨夜受伤之处。
“送给媚娥了。”
“媚……媚娥?!”心头猛然一揪;没想到那个人是媚娥,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重视媚娥,这个念头一生,即使名琴在手,都教她笑不出来了。
“大少爷,我去向老爷请安,马上回来。”张淙拱手说道,退出竹峰阁。
关灏熙冷哼一声,也只有向关京扬“请安”的时刻,他才能脱离张淙的监视。
请安?!说得多好听,事实上是回报他的种种给关京扬,好掌握他的一切。
“琴心,趁张淙不在,咱们走。”他将催命魂包妥背于宽背,拉着琴心快步离开竹峰阁,找到爱驹,抱她上马。
失魂落魄的洛琴心听到马儿的嘶鸣,才恍然发现自己正在马背上疾驰。
“灏熙,要去哪里?”
“一个无人之处。”他尽情地策马往东奔去。
“无人?你想干什么?”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防这个男人的轻薄,她才恍惚了一会儿,就被他给得逞了?
“你又在想什么了?”他啼笑皆非。
“张淙呢?他跟来了吗?”她紧张兮兮地往后望,疾风飒飒,将束高的青丝往她脸上打。
“我甩掉他了,他跟着只会碍事。”关灏熙撇撇嘴角,受够了连日来一个大男人跟在身边伺候起居的滋味了。
“碍事?”思及张淙说昨夜是因为他在前厅,所以阻碍了关灏熙“想做”的事,瞬间火红了脸,嚷着:“你别乱来,我要回去啦!”
“抓紧!前面是高耸的斜坡,他前倾俯身,加快疾驰的速度。
速度快得抓不住过眼的景物,洛琴心惊呼一声,什么话也不敢再问,紧紧地攀着马颈,闭上眼,小脑袋贴着他前倾的胸膛,他沉稳如鼓的心跳声可以安抚她内心的恐惧。
第八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速度逐渐减缓,洛琴心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眼前秀丽壮阔的景象教她看傻眼了。
“好美!”她出神凝望山脚下那一片繁华,变得如此渺小,屋如桌、人如粟,甚至还看得见巍峨的皇宫,在近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华丽耀眼。
关灏熙策马回头,徐徐地往位在蓊蓊绿林中的小屋迈进。
“没想到在高处看忙碌的人们是这么有趣。”她犹兀自沉醉在适才的震撼中。
他们在小屋前停下,关灏熙将她抱下马,拉着她的小手进屋。
一推开门,一阵尘埃飞扬,四周全是蜘蛛网,灵眸滴溜溜地将屋内浏览一遍。
屋内并无长物,仅见的是蒙着厚厚灰尘的几张椅子,脚下突然踢到一样东西,蹲身捡起,吹去尘土,才能模糊地看到书皮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字“晓鸣琴操”。
“晓鸣琴操?!。”洛琴心惊诧地低呼,她听师父提过这本巨作,那可是当今琴论中最受重视的着作。
十几年前,关朔山就是因为此书而受到士人无比的景仰,因而声名大噪,能与他的着作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两人皆是琴论上的奇才。只可惜十年前关家惨遭灭门之祸,无人可以继承关朔山的琴技,任它白白浪费掉,而且据闻关家血案至今仍是一团谜。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备感凄清。
只是话说回来,为什么“晓鸣琴操”会在这无人的小屋中,又关灏熙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关……”洛琴心心一震,惊诧地望着关灏熙,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色,流露出勉强压抑住的沉痛哀绝,从未见过这般悲怆的他,心头竟也随着他悲凉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关灏熙将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于靠窗的长形卧椅上。
景物犹在,人事已非。
“给你。”洛琴心将“晓鸣琴操”交给他,他未接,她就硬是塞到他手里。“这是你爹的遗物,怎能任它躺在地上沾染尘土?”娇容漾起淡淡的笑,他的悲伤教人心疼,但毕竟已经过去,若她同样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只会徒增他更多负面的情绪而已。
他盯着她温柔的笑靥,洛琴心十分机灵聪颖,但在她的眼前,他仍碍于情面无法坦白表达他最脆弱的一面。
自从入扬文府之后,他便不再来了,他不懂为何今日强烈的想带她来此地,莫非是他不敢来,所以才希望带着她,至少有个心灵的依偎吗?
“你有个很伟大的爹,他为后人着述了不朽的巨作,我见过坊间的拓本,阅读过几篇他的文章,我只能说,他是琴的知音,他看透了琴的真谛,发扬琴美化人心、正义之师的一面。他是个令人佩服的学者。”初次接触关朔山的作品时,她就十分欣赏这样一个把琴完全看透的人,那时曾感叹,若能见上他一面,此生便无遗憾之事了;没想到之后她所见到的是关朔山唯一的儿子。
关灏熙目光深沉地盯着书本,当初会不珍惜它,便是因为它的言论太伟大、太神圣,一与残酷的现实对照,只觉这些言论根本是虚泛空谈,世上没有这么神圣的声韵,否则为何感化不了亲兄弟关京扬,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洛琴心不急着叫他把心声倾吐,不急着翻扰他一直封锁的回忆,静静地打开催命魂。
“人人唤你为‘琴魔’,却未曾听你抚过一音一韵,我想听你的琴音。”她的嗓音温柔,但一双澄澈水眸却异常坚持,不询问他要不要操琴,而是他非为她弹奏一曲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