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娥脸色丕变,却不敢中途停顿,若是一停,她便失去进扬文府的机会。
关灏熙回过神来,怒喝:“来人呀,将这名放肆的小鬼抓出去,别妨碍大会进行。”
立刻来了几名大汉,架着纤细的洛琴心往台下走去。
“喂,干什么抓我?放开啦!”她手脚并用地又踢又打,轻功对她来说太容易了,但一些拳脚上的功夫她可不行。“等一下。”一直没有上场的关笑缘可达到机会了,这小鬼有利用价值,他有法子可以狠狠地羞辱关灏熙。
两名大汉回头,洛琴心这才看到台上还有别人,咦,不正是那天在客栈里的那个男人吗?
“抓下去。”关灏熙凌厉地命令。
“灏熙,你也真是的,不是说好要选出一名最优的琴手?这位少年似乎很有独到的见解,怎么不听他说说?”关笑缘从两名大汉手中救下洛琴心。
洛琴心莫名其妙被抓,又莫名其妙的回到台中央,再有多大的兴致赏听琴声,也迫不得已被中断了。
关灏熙青筋暴凸,恶狠狠地瞪视洛琴心,按捺住狂躁的性子,嘎声说:“这小鬼没有报名,现在才想插一脚,不准!”
“谁是小鬼,我已经——”话未说完,一把白玉摺扇挡住她向前的身子,硬是替她出头。
“今日比赛在于择一琴艺高超者,若因为区区没有报名的小事而错失一名好琴师,这场大会岂不白白举行?”关笑缘“苦口婆心”地说服他。
“报名是琴艺大会的头一件要事,这小鬼恐怕连可报名的岁数都不到,岂容他三脚猫的功夫污了众人之耳?”关灏熙愤怒地指着洛琴心,他绝对不准这名小鬼破坏了他的好事。
洛琴心毫不畏惧地瞪回去,那几句小鬼、小鬼的,叫得她火气直冒脑门。
“你说,几岁才符合你大爷的门槛?”能惹她生气的人可是少之又少,就算再恶、再狠的坏蛋,她也不会情绪失控,只会想出个法子转化戾气,但对关灏熙这样一个深沉阴鸷的男人,她就是不愿输在那双幽暗的眸光中。
关笑缘讶异极了,这少年真有勇气,瞧他那副倔傲又不畏强权的样子,非把他弄进府里把关灏熙气死不可。
“无论几岁都不关你的事。”关灏熙脸色青白交错,一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狂怒的眼神瞥向方才那两名大汉,“还不给我抓下去,要我砍了你们吗?”
“你凶什么?解决问题岂能动刀用枪?你这个人戾气太重,真的会欣赏琴音吗?”洛琴心越过关笑缘,挺起胸膛,抬起因薄怒而闪亮的眼睛。
关灏熙心一动,好一双美丽绝俗的眼睛,这许多年来,可曾有一双眼睛敢这么与他对峙又丝毫无惧?
“污了琴的人是你!”洛琴心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得寸进尺地用手指往他胸口戳去,未触及,忽地被大手紧紧握住,她痛叫一声,那力气之大快将她的手骨给捏碎了。
“放手,我的手不能受伤!”她狂喊着。
关灏熙放轻了力道,倒不是因为看见她喊痛纠结的脸,而是摸到她指腹厚厚的茧,跟他的十分相似,那绝非一、两年之间的事,这小鬼练琴相当久了。
他狠狠地甩开她,力道之大,将她甩到抚琴中的媚娥身边,媚娥吓了一跳,中断琴音。
洛琴心真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野蛮的男人,对一个柔弱的姑娘出手竟这般的绝情,她倒忘了现在可是男儿身。
纵然心中的愤怒快将她淹没,她首先想到的还是自个儿最宝贝的手指头。
关笑缘没料到会出现这场有趣的“意外”,暗自高兴到极点。
“灏熙,这少年敢口出狂言,必定有不得了的琴艺要展现。”他转向黑压压的人潮,大声说:“各位乡亲父老们,一定很想听听这位少年的琴声,是吗?”
“是呀,是呀!”下面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众怒难犯,但关灏熙偏不吃这一套,得罪全城百姓又如何?他根本不怕!
既然没人敢动手,他就自个儿把小鬼丢下去。
洛琴心一见魔手伸来,惊慌地往旁边窜去,刚好让她碰到了琴,心中萌生一计。
叫她小鬼?她就抚琴让他刮目相看,顺便净化净化他那有如狂风骤雨的戾气。
怎知手指尚未碰到琴弦,琴身忽地一立,转了数圈变成在关灏熙手上。
“有本事就来拿,我会让你连一根弦都碰不到!”
洛琴心又是虎爪,又是蛇勾,果真如关灏熙所言,她是完全碰不到琴弦。
没一会儿,她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你要自己滚下去,还是要我推你一把?”关灏熙无情地薄唇一开一阖。
洛琴心一咬牙,纵身飞跃数尺,站在高台木板上方凝视他好半晌,才离开喧哗的会场。
“喂,你别走呀!”关笑缘想喊住她,她却置若罔闻。
关灏熙见媚娥已面无血色,示意她退下去。
“熙!”她急叫,瞥见他眼中一片盛怒,才又噤口。
下一位姑娘继续奏曲,但早已无人有心情细细聆听。
关灏熙突然喝令道:“别弹了,难听死了,全给我收了,回府!”
被那个小鬼一搅和,不只无心听琴,更弄得他一身腥。
“且慢!”又是那抹绿色身影,又是腾空而降,但她的手中多了一把琴。
关灏熙目皆欲裂,这小鬼怎么又回来了?
洛琴心不多言,瞪了他一眼后,盘腿坐在地上,以双膝当架,掀开黄布,深吸一口气后,弹起一曲“洞庭秋思”。
她愤怒得忘了师父的叮咛,操琴若要操得巧妙,若要有净化人心的疗效,非得记住六忌和五不弹。
所谓六忌是“大寒”、“大暑”、“大风”、“大雨”、“迅雷”、“大雪”;五不弹是“闻丧者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心不平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
她正处于盛怒中,心不平不得操琴,这知音难觅,知音者又在哪里?是为二不弹,她犯了忌也不知觉,行走江湖一年多来,这是头一遭。
才数音齐落,原本一片哗然喧闹的会场,立时鸦雀无声。
纵使在愤怒中,琴艺只有平日的三成功力,她绝妙、清亮的音韵还是夺走每个人的心魂。
关灏熙完全被震慑住了,明知小鬼有深厚的操琴基础,却不知道这巧妙的音律竟能在他的指下流泄得淋漓尽致,他小看这小鬼了。
琴音一起,洛琴心也慢慢地被融化,愤怒亦渐渐消散,愈到琴曲之尾声,琴音更是扣人心弦、动人心魂。
一曲奏罢,只有琴音缭绕,一点杂音都没有,这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
洛琴心突然为方才的失态感到羞赧愧疚,她实大太大意了,怎能用不平和的心去抚琴,这岂不是愧对她的绕梁,也愧对师父的殷殷叮咛吗?
她连忙将绕梁包妥,走到关灏熙面前,低声说道:“抱歉,坏了你的琴艺大会。”
关灏熙悠悠地回过神来,望着她认错的脸蛋深思。
“我不是存心的,谁教你那么凶狠,任谁看了都会生气。”她又抬起晶眸与他对视,认为有一半的错要由他自己负责。
有一瞬间,洛琴心在他充满戾气的眼中找到一丝光芒,但很快地又被晦暗取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眼中看到狂猛压抑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去追究探索。
关笑缘立刻逮住机会,鼓动台下听琴者大声叫好,震回了凝视中各有心思的两人。
关笑缘拍着洛琴心的肩膀,对关灏熙说道:“这就是今天的夺冠者,没有人会反对。也就是说,进府伺候你的人非他莫属了。”他等着看关灏熙狂怒暴躁地反驳,等着看关灏熙自己捅出来的大笑话,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洛琴心的反应。
“你说什么?进府伺候他?”她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对了,还不晓得比赛后的奖赏是什么呢!
“这是你的荣幸呢!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跟着灏熙吃香喝辣,他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还有一千两赏银。”关笑缘眼中充满讥诮。
“我不进府,只要赏我十两银子就够了。”想到自己盘缠已尽,刚好乘此机会赚笔外快。
“人人都想进府,说不定还有机会安置个工作给你,你还不懂这是多大的荣宠吗?”
“什么吃香喝辣,我都不需要呀!我是个流浪的人,不会久居北京。若你们不肯付我上路的盘缠也罢。”将绕梁扛于背上,身子娇小的她看起来快被那张琴给压垮了。
洛琴心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眼关灏熙,他亦眯着眼犀利地打量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那种洞悉人心的眼睛,从拜别师父以来就不曾见过。
但是关灏熙太犀利绝情,和师父温和的眼神差很多。
“小兄弟,你当真愿意舍弃这大好机会?”关笑缘忙不迭地劝说。
她顿了顿,沉吟了一会儿,若是那个狂躁的男人留她,她或许会考虑,他的一切像谜一般吸引她,或许……关灏熙正需要她。
“回府!”关灏熙从她的身边走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有点恼怒。
“神气什么?我又不是非得跟着你才有盘缠,傲慢的家伙!”她在傲挺的背影后猛做鬼脸,气呼呼地走了,任关笑缘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
“小二哥,你们缺不缺人手?”洛琴心眯眼盈盈地笑着,跟在忙前忙后的店小二身边不断地问。
“公子,我们不缺人手,你行行好,别妨碍我做事好吗?”
“要不然你知不知道这城内有谁想学琴的?我的琴弹得不错,你也知道昨天我打败了所有人,而且还——”店小二猛地停下来,她差点就撞上去。
“我只知道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店小二肃穆地说道。
“关灏熙吗?他会那么神气是因为大家怕惯了他,养成了他君王般的狂傲心态,总是要有人治治他,不是吗?”
店小二大大摇头,“你有所不知,他……”他左顾右盼,然后拉着她到安静的一隅,“他是魔鬼‘琴魔’摧花色魔,这城内每个人都听过他可怕的事迹,真搞不懂一个天天逛窑子的人,怎还有精力去奸淫良家妇女?据可靠消息传出,他连府内的丫环都染指了,我们这些老百姓真怕有一天他会动脑筋动到咱们亲人身上。”他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眼睛不时注意是否有人听到他说的话。
“这么狼心狗肺?”她狐疑又惊惧地问。
“可不只这些,若你全听完,你会庆幸昨天的幸运,没让你的小脑袋不保呀!”店小二看了她一眼,好心地提醒,“公子,你清秀过火的脸蛋实在像极了姑娘家,你若是女儿身,关灏熙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她下意识地抱住身子,“没人治得了他?”
“是没人敢治他。”
“官府呢?”
“官爷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小官,谁敢得罪富可敌国的扬文府?”店小二叹了口气,“关灏熙的爹娘本是风评很好的人家,拥有‘书生大儒’的名号,怎知全让他给弄臭了,每个人只记得关家出了这么一个坏东西,全忘了他有对善良、有好教养的父母。”
“太没道理了,有这样的父母,怎会有这种坏儿子?小二哥——”
“我得去忙了,公子,请你别再妨碍我。”
“关灏熙……”她百思不解的呢喃。
第三章
这么做也许有欠妥当,可是她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仲夏的夜晚吹送徐徐微风,将满的月儿高悬于夜幕中,是个赏月抚琴的好月夜,可惜她没那个命呀!
洛琴心迷失在偌大的关府中,在屋顶上转昏了头,也不知道她要找的男人在哪里。
咦?有细微的琴韵随着夜风飘进她耳里!
聆听高亢激昂的琴音,她忍不住循声而去。
这琴声隐含欲爆发的激烈情感,但抚琴者又故意去压抑封闭。
她蹙起眉心,为那份激越却不能纾发的琴韵微微悸动。
还未循到声源,琴声忽地停止,她仅能大略判断方向,真的不晓得身在哪里了。
她拿黑压压的夜晚最没辙了。
大胆地跃下屋顶,这里静得像座鬼城,莫非方才所听到的琴韵只是错觉?
“哈啾!”她打了一个喷嚏,揉着巧鼻,正想打道回府,忽地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她才一回头,纤细的脖子已被掐住,喉间紧得不能呼吸,声音像是被封锁住,只能“嗯唔”地乱叫。
她难受地闭着眼,感觉身子腾空飞起,不久背部重重撞上一面墙,脖子上的力道未曾放松分毫。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说!”阴鸷地拉下脸,他眯起眼想把刺客的脸看清楚,无奈树影和他的影子交错晃动,他瞧不清楚眼前的人,警戒的心更是丝毫不敢放松。
洛琴心举起手胡乱抓他的脸,师父说像她这种三脚猫功夫的人,若与敌人短兵相接,脸是对方最大的弱点。
关灏熙没料到她会来这招,松开了她的脖子,护着被抓痛的脸退了一步,但很快地又要向前抓刺客,不让刺客逃脱。
洛琴心软软地一倒,趴在地上猛咳,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
她的肺快被掏空了,胸口也闷得发疼,没有空气填满的时刻,是多么难受呀!
关灏熙将她一把提起来,他得好好看看这刺客的样子。
“别再掐我脖子了!”她求饶地大叫,用手护着几乎被扭断的脖子。
关灏熙听见耳熟的声音,一手扣住她的下颚,逼她抬头直视他的眼。
“是你?!”他紧蹙眉心沉声喝道。
“既是熟人,那可以先放我下来吧!”她与他是犯了什么冲?老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刚刚还差点丢了小命。
“谁与你熟?”
“总算相识一场嘛!怎么不熟?”她实在没力气再跟他辩,他却偏偏这么难相处,硬要撤清两人的“关系”,真教人伤心。
关灏熙放了手,腾空的她惨跌在地。
“谁派你来杀我的?”
“杀你?别被你杀掉就不错了。”她拍去身上的灰尘,一脸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好好睡过一觉,总是半梦半醒,甚至被噩梦惊醒后便不能成眠。
关京扬有得是钱,要请派杀手杀他是很容易的事,他知道关京扬还想继续玩,玩臭他爹娘的名声,然后找人除掉他。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他不知道,从十二岁起,他和关京扬就一直在做角力战,结果会如何,他们都不能预知。
洛琴心看他这样大为摇头,刚才激昂的琴音绝对是她听错了。
“你好好瞧瞧我吧,我什么武器也没带,功夫又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能动你一根寒毛吗?”
“谅你也没这本事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