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尔风粗哑地轻哼一声,细微得几不可闻。
他缓缓地睁开眼,轻轻地喘气都会牵动伤处,一道撕裂的痛苦让他闷哼一声,痛得他拧紧眉,扭曲了脸。
这一声惊醒了王爷,他赶到展尔风床边,看见他睁开眼,高兴得老泪纵横;李平更是笑得像是要飞上天。
「快!快传何大夫!」
「是。」李平马上冲出房间,直奔何大夫的住处,在最短时间内将人请了回来。
展尔风清醒的消息让王府上下振奋,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因为自从他受伤后,整个王府死气沉沉,王爷时而躁怒,时而忧伤,看在下人的眼中,只能说展尔风真是比王爷的亲生子还要受重视,所以如果他真死了,恐怕王府里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至于只差一步就要见阎王的展尔风能从鬼门关前回来,真不能不说是命大。
「我……昏睡多久了?」展尔风有气无力地问。
「足足四天了,久到我以为要失去你了。」王爷握紧儿子的手,激动地说。
展尔风扯扯嘴角,哑着嗓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王爷眼眶含泪地笑道。
「王爷,何大夫来了!」李平几乎是扛着面白如纸,气喘吁吁的何大夫进门。
「何大夫,快看看尔风,他是不是没事了?」
何大夫踏着不稳的步伐走近床边,伸手把了把展尔风的脉搏,再看看他的伤口,终于展颜笑道:「恭喜王爷,展少爷只要静心休养就不会有事。」
「太好了!太好了!」王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这些日子多亏何大夫,否则本王就会失去最宝贵的儿子。」
「王爷过奖了,这全是少爷有坚强的意志力抵抗病魔,老朽只能在药石上尽点心力。」
「不管怎说,你都有功,本王一定会好好酬谢你。」
「谢王爷!」何大夫拱拱手道谢。
王爷看着儿子,神情一整道:「尔风,你安心休养,其他事为父自会去做,你不必担心。」
「义父,你要做什么事?」展尔风看着他问。
「捉拿兇手。本王一定会揪出东方无乐为你报仇。」
「无乐!」展尔风一听到她的名宇,激动的撑起身子,却又痛得倒回床上。
「你在干什么?你不能乱动!不要担心那个女人,她敢伤你,我不会让她逃掉的!」
王爷皱紧眉扶住他道。
「伤我的人不是她。」
「尔风,事到如今,你还在袒护她?」王爷不悦地瞪着他。「我不是在袒护她,我说的都是实话。」展尔风捂着伤口道。
「你还说,如果不是她,谁能伤得了你?」
「我是被黑衣人的话分了心,才会受伤。」
「分心?他说了什么能让你分心?」
展尔风蹙紧眉不回答。
王爷见他不答,更加生气。
「是她对吧?黑衣人是说了东方无乐什么才会让你分心,对不对?」
「这和她没有关系。」展尔风低哑地说。
王爷绷紧脸,父子俩倔强地互瞪。
王爷心中对无乐已有成见,展尔风愈说不是她,他就愈认定是她。
「你不说清楚,我就当是她,这种杀手留在世上只是祸害!」他固执地要对付无乐。
「义父,你不能不明是非,杀伤我的人明明不是她,你追缉她有什么用!」展尔风挣扎着起身,咬紧牙关低吼。
「李平,照顾好少爷,不许他下床。」王爷硬下心不理会儿子的抗议。
「是!」
「义父——」
「少爷,你不能下来!你的伤——」李平连忙将要爬下床的主子压回床上。
「李平!放开我!我要和义父说清楚!」
「少爷,王爷对你受伤的事又惊又恐,他将全部的怒气都归咎到无乐姑娘身上,你现在再怎么说都没用。」
「那个人说她死了!死了!死人怎么杀我!」展尔风咆哮地捶床,心痛比肉体上的伤口更让他喘不过气,他的心全碎了!
李平不安地看他发狂的样子,惊恐地按着他的身子,深怕他会扯动伤口。
「无乐姑娘不会死!少爷,你中了刺客的计了!」李平大声叫,想唤醒展尔风的神智。
展尔风一震,蓦地安静下来,一双深邃的黑瞳盯着李平。「我中计了?」
李平肯定地点头,「是呀,那名刺客分明是想藉这种话让少爷分心,他才有机可乘,不是吗?」
展尔风开始思考,回想当时情形。的确,他当时被黑衣人的一句话给震呆了,这才会着了他的道。
「是吗?她没死吗?」紧缩的心脏忽地松懈了,他吁口气,安心地说道。
「少爷,你想想,如果她真是落鹰殿的人,那表示她的武功必有过人之处,那个鬼罗刹不可能会轻易杀了她,所以她会没事的。」此刻,不论是谎话或是真话,只要能安展尔风的心,他什么都会说。
「你说得对,她不会轻易死的……」展尔风轻声附和,一放松心情,他就又觉得倦了,话才说完,人又再度被睡神勾走,陷入沉睡中。
「何大夫,我们少爷又昏过去了!」李平看他说着又不动,紧张地大喊。
何大夫走近一看,轻声阻止他的大叫。「展少爷不是昏过去,而是睡了,他需要体力恢复,你不要吵醒他。」
「这样啊!还好。」李平拍拍胸脯吁了口气。「何大夫,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那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何大夫睁着渴睡的眼睛打着呵欠离开。
天色微熹,漫长的一夜又将过去。
第九章
无乐才刚进入凌风楼,就听见里面一阵諠譁,刹那间她的心吊至喉头,但只见王爷怒气冲冲地离开,何大夫匆匆赶来,离去时却显优闲,她的一颗心才又落回原地。
敢惹王爷生气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想不出有谁。而让何大夫面露喜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这种种迹象都显示他平安无事了。
她多想立刻飞奔到他身边,但是一思及他可能的反应,她就却步了。
无乐躲在树丛间等待着,只见侍卫严密的在他的住所四周来回巡逻,想要不着痕迹地进入,只怕不是件易事,而现在,她最怕的就是引起骚动,所以只能按兵不动,寻求机会见他。远远地长廊走来两名女子,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对着另一名女子说:「少爷能脱离险境真是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是啊!刘嫂,你被派去服侍少爷,可要注意点。」
「我知道,王爷要我经手少爷的饮食是信任我,说什么我都会小心。要是少爷在我手上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刘嫂谨慎地说。
「那也是,我要送早斋给王妃,我往这里走了。」
两个人分道扬镳后,刘嫂就往凌风楼走来。
无乐听见两人谈话,心中雀跃地悄悄接近刘嫂,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指点昏她。
刘嫂只觉眼前一花,人就失去知觉。
无乐小心地将她的餐盘接住,一手撑住刘嫂,将她藏在树丛间的假山洞内,搜了搜她的身子,拿出一支令牌。
她摸摸自己老妪的装扮,为了再见他一面,她只有冒险一试了。
凭着令牌,她顺利通过侍卫的查问,来到房门外举手敲门。
李平拉开门,上下打量她问:「什么事?」
「我是厨房的刘嫂,王爷吩咐我送些粥来给少爷。」她拿出令牌,表明身份。
李平看到令牌后,神态才稍微缓和,伸手要接粥。
「王爷要我伺候少爷的。」
李平想了想,这才让开身。
无乐端着餐盘的手微微抖着,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瞟向床上的人。
展尔风的苍白虚弱,看得她鼻头一酸,眼泪又想掉下来。「少爷还在睡,你小心点,不要吵醒他。」
「是。」无乐眼一眨,将泪水硬眨回眼眶。「这……少爷没事吧?」
「没事了。」
「阿弥陀佛,这真是老天保佑。」无乐学着刘嫂的口气说,高兴地笑着。
李平听见她的笑声,一时间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但一想她是王府里的人,听过也不奇怪,又将心里的狐疑压下。
「李护卫,你也守了好几天了,先去休息吧,少爷我会照顾的。」
「不行。」
「你不用担心安全啦!门外侍卫那么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少爷不会有危险的。」无乐劝着他离开,只为和展尔风独处片刻。
李平想了一会儿,他就睡在隔壁,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察觉,更何况外面侍卫那么多,刺客就算想再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进得来。
考虑之后,他终于点头道:「好!我就在隔壁,有事立刻叫我一声。」
「好!好!」
李平走后,无乐轻步靠近床边,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展尔风。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他的脸,才几日不见,他往日俊朗的丰采不再,反而眉头深锁,变得好忧郁。
「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还能这样看着你,还能离你这么近。」她用手细细地勾勒他的轮廓,喃喃轻语。
这些日子,她的心境大起大落,彷彿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不知何时会沉没。
「我背叛师父,已是将死之人了,只为了再见你一面。此次一别,见面已是殊途,只要你能记得曾有我这个人,我便心满意足了。」
她喃喃地低语,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沉睡的他听,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清醒时的他,她怕他的恨意。
「无乐……」
无乐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僵直了身子,还以为他醒了。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是在梦呓。
「你还会梦到我?还会想我?难道你不恨我了?」她忍不住泪水成串地掉。「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保护你,我发誓。」她轻吻他的额,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不意却惊醒了他。
「嗯……」展尔风缓缓地张开眼,无乐快速地转身背对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才又转身面对他。
「你是谁?」
「我是厨房的刘嫂,是王爷命我来照顾少爷。」她垂着眼,不敢以淡褐如黄玉的眼看他。
「扶我起来。」
「少爷,你伤口未好,不能——」
「扶我起来。」展尔风冷声打断地。
无乐轻咬唇,无奈地只有扶他起身。只是他一移动身子,便龇牙咧嘴的模样,看得她是又心疼又生气。
展尔风靠在枕上喘着气,瞪向丝毫不温柔的无乐道:「你故意那么用力拉我起身,是要让我痛死是吧?」
「老奴不敢,全是因为少爷伤未痊癒却又要逞强,才会觉得痛。」
她的反驳出乎展尔风的意料,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少爷几日未进食,这粥清淡又极易消化——」
「我还不想吃,你先搁着吧。」展尔风望着床顶说。
「不吃东西,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伤口就好得慢,少爷,你还是趁热喝一点吧。」无乐拿着碗站在床边,皱着眉说。
「你——」展尔风将目光移向她,却意外瞥到她捧碗的手,突然间瞇起了眼。
「好吧,拿来吧。」他盯着她一直垂着的脸说。
无乐依言将粥交给他,立即退了几步。
展尔风喝着粥,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她看,眼眸异常发亮。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状似不经心地说。
无乐身子一僵,迅速瞥他一眼,见他盯着自己,又急忙别开头。
「少爷,老奴是王爷派来服侍你的,怎么可能杀你?你不要说话吓老奴了。」无乐紧张地强笑。
「我看你一点都不老。」
「怎么不老,都五十好几,快六十了。」无乐神色僵硬地说。
「是吗?你的手倒保养得很好,青葱如玉。」展尔风闲适地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小手偷藏到背后,身体倒退了几步。「少爷说笑了。」无乐咳了咳道。
展尔风笑了笑,转了个话题,「你在王府多久了?」
「一、二十年了吧。」
「这么久了,那你的家人呢?」他似乎有闲谈的兴致。
「这……老奴没有家人。」
「你没有丈夫、孩子?」
「啊!这个……死了,全都死了!只剩老奴一个人。」她低垂着头,眼珠乱转,瞎编故事。
展尔风淡淡地一笑,「我跟你一样,你没有孩子,我没有母亲,咱们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吧。」
「少爷和老奴怎么会一样,老奴是孑然一人,而少爷有王爷亲人,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无乐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只能虚应几声。
「亲人?」展尔风笑起来,「我的亲人只有母亲而已。」
「少爷这样说会让王爷伤心的。」
展尔风嘴一撇,果然不再说。
「少爷,你怎么会受伤的啊?」无乐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因为她想破头也不认为那个黑衣人能伤得了他。
他嘴角轻扬,「没什么,只是一时大意,让刺客刺伤了。」
「大意?是什么事让你大意?」她忍不住追问。「你的武功不是一时大意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的武功?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懂武功似的,你不是厨娘吗?」展尔风眼神炯然地望着地。
无乐见自己一急反而露出破绽,小心地回道:「老奴怎么可能懂武呢?只是曾听人说少爷武艺不凡,这才随口问问。」展尔风盯着地直笑,笑得她的头皮都发麻了。
他是察觉什么了吗?难道她脸上的妆掉了,还是……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侍卫向王爷、王妃问安的声音。
糟了!如果她和王爷一打照面,她的伪装岂不被揭穿了。无乐心急的暗忖。
「你去后面的澡房帮我烧些热水,我等会想净身。」
顾不得他伤未愈不能碰水,只想着有借口能避开王爷就好,她连忙点头,急急往后走。她前脚刚走,门随即被推开,王爷、王妃难得同时出现。
「尔风,你觉得如何?精神有没有比较好?」王爷关心地询问。
「好多了。」展尔风点头回道。
两人相见,都将早先的争执放下,谁也没有再提。
「尔风,你知道吗?你义母在你昏迷的这几天,一直在佛堂为你念佛,祈求你能快点清醒,而且一听你醒了,坚持要来看你呢。」王爷笑道。
「多谢王妃关心。」展尔风望向安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的王妃,语气冷淡而生疏。
王妃似乎不觉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只是面带忧色的说:「你没事就好了。王府中竟会出现刺客,这事让人听了就害怕。」
「王妃放心,我已经下令多调派人手在府内加强巡逻,而且也下令捉拿兇手,我想过一阵子就可以逮到兇手了。」
「这……他不会再来杀尔风吧?」王妃担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