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请你收回委讬——」
「无乐,这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和王妃有些陈年旧事要谈。」展尔风阻止无乐,现在,是谁要求落鹰殿的杀手来杀他并不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无乐咬着唇,反正已经知道委讬人是谁,她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看了看婉儿木然的表情,她决定暂时忍耐。
见无乐轻颔首退到一旁,展尔风这才转向王妃,平静地问:「第二件事是,我母亲当年死得极为古怪,现在终于查出来,她是死于秋日霜和七日醉两种毒,所以死后尸身呈现灰白如冰,血管爆裂,更可恨的是我的母亲双目被挖……」
展尔风回想起母亲惨死景象,除了悲伤、痛苦之外,更多的是愤怒,对兇手兇残手段的愤怒。
无乐第一次听到这件事,骇然得目瞪口呆。致人于死还不够,竟然还挖人双目,这是多么深的怨恨啊。
「是吗?那真是可怜。」王妃面不改色地说。
「是可怜,可怜你这些年得躲在佛堂不敢见人,需要装疯卖傻躲着别人。」展尔风阴鸷的眼神似剑,直刺向王妃。
王妃一怔,原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是苍白如纸。「你胡说什么,难不成你以为你母亲是我杀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男人,怎么杀她?」
「下毒不论男女,挖眼更不需要蛮力,更何况你一身武功,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呢?」他压抑着胸口沸腾的怨恨,冷笑道。
「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认为我夺走你母亲的地位,但你也不需要编派这种荒唐的谎言来栽赃我。」王妃气得全身发抖。
「想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你伸出手就可真相大白。」
「伸手?什么意思?」
「那夜我折断黑衣人的右手,如果你的手受伤,就表示那日的黑衣人就是你。」
「少爷,不要忘了,黑衣人也中了我的蚀骨毒针,如果没有服用解药,手上必会出现红斑,这也是一个证据。」无乐在一旁补充道。
「我不——」
「伸出双手。」王爷在门外已听清楚他们的对话,脸色铁青地走进佛堂。
王妃瞪着他摇头道:「王爷,你也相信他的谎话?!」
「是不是谎话,本王自有裁量。王妃,若你无愧于心,就伸出双手吧。」
王妃黯然地低头,再抬头时,忽地狂笑,眼神凌厉地瞪着众人道:「好!我承认是我杀了你母亲,也承认我就是黑衣人,那日没有要了你的命算我的失误。」
「竟然是你!是你杀了湘云,甚至还想杀我的儿子!」王爷身子一晃,大受打击。
「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会武功。」
「因为你从未关心过我。」王妃哀怨地看着他道。
王爷悲伤地摇头,「我也许不爱你,但我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你啊!」
「对一个女人而言,关心并不够,我需要的是爱,是丈夫全心全意的爱恋。」她忧伤的淡笑。
王爷矛盾的听着妻子的控诉,全是为他,若非他不爱她,她不会走到这般绝境。只是他也说不出要求展尔风原谅她的话,因为他也恨着杀害爱人的兇手,然而……王妃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啊。
「你不用为我烦恼,我明白你知道真相会恨我,所以我早已有所准备。」王妃淡淡地说,蓦地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入心窝。
她突然寻短见震住所有人,王爷抱住他倒下的身子,吼道:「王妃!你怎么这么傻!
来人!快找大夫!」
「不用了……我这刀刺得很准的,救不了的。」王妃躺在王爷怀里,微扬着嘴角。
「你……为什么?为什么?」王爷看着妻子难过地直摇头。「我这是……还展湘云一条命。早在杀她……的时候,我就有……心理准备了。」她断断续续的说。
「不要说了,先找大夫,等你好了我们再说。」王爷不忍看她的痛苦,连忙制止她。
「让我说完,我杀展湘云是因为嫉妒,而想杀尔风,却是因为害怕,我怕艾康会丧失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害怕他破坏我的平静……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咳咳!」
她急咳一阵,好不容易停了,才对王爷笑道:「如果真有来生,我宁愿不知不觉,不再爱人了,因为爱人太苦,太苦了。」
「王妃……心香。」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宇,王妃突地变温柔了。「王爷,你好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了。」
「只要你好起来,我会一直叫你名宇的。」
王妃苍白的笑了笑,「太迟了。」
王爷难过地低头歎息。
「婉儿……」王妃转向外甥女喊道。
「阿姨,我在这里。」婉儿流着泪跪在她身旁,握紧地的手。
「阿姨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我不希望你重蹈……阿姨的覆辙,放弃吧!那个男人不爱你,你强求也只是自己悲伤罢了,何苦呢……」王妃捉住她的手喘着气说。
「我……」婉儿流着泪点头,「我明白,我会努力忘了他……」
「那就好!那就好!艾康……照顾艾康……」语未歇,她就合上眼,结束她这爱恨癡嗔的一生。
「阿姨!」婉儿俯在她身上痛哭,王爷亦是抱着她的尸身流泪。
展尔风觉得自己好象是旁观者在看着他们,他应该为母仇得报而高兴,但真正的他却一点都不快乐,甚至有颗大石头紧压在他胸上,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他向下望进一双清澈、明亮的眼中,奇异地,胸上的大石消失无踪,他又能够呼吸。
「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的解脱,不是任何人的错。」
无乐轻柔的声音像一股暖流,温暖了他发冷的心。
他张手与她的手交握,不发一言地牵着地转身离开佛堂。
那里……不属于他。
???无乐坐在梳妆台前,卸下老妆,恢复青春的容颜。
想着即将面对展尔风,她就忐忑不安,又想逃开,却又不舍。
门上轻叩声引起她的注意,隔着门传来李平的问话:「无乐姑娘,你梳洗好了吗?
少爷在等你。」
她深吸口气,起身开门,挤出笑脸道:「我好了。」
李平看她一副愁眉苦脸,不禁笑道:「无乐姑娘,你不用担心,少爷已经不在意你的身份了。」
「他不在意,但我还是……唉!」她摇头苦笑,无法说出自己的忧虑。
「少爷身上有伤,又遇到王妃这件事,心情并不好,不论你有什么苦衷,我希望你能暂时不要提,尤其是离开他。」李平忍不住劝告她。
「我知道。」她振作起精神,也不想再增加展尔风的烦恼。李平护送她到展尔风的房门口,随即颔首离开。
无乐站在门边,有些羞涩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展尔风。
在她进门后,展尔风原本闭着的眼蓦地睁开,深邃的黑眸凝视着她,直到她扭捏不安地绞着手,他才开口道:「过来。」
低沉性感的嗓音让无乐的背脊一颤,低垂着眼走近床边,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停了下来。
「你来是为什么?」
「我……」她抬眼看他,「我来是为见你。」
「为什么要见我?」又是问句。
无乐瞅着他,「你明知故问。」
「告诉我。」他双眼直盯着她,声音沙哑地说。
「当然是因为爱你,所以想来见你。而且听说你受伤了,我……我很担心。」无乐轻歎一声。
展尔风吁了口气,朝她伸出手。
无乐看着他的手,咬着唇,不确定的绞着手道:「你不恨我?不气我吗?」
「我是恨你,气你,但是……一听到你死了,我却心如刀割,我还能够怎么办?」
他轻轻地说。
她睫毛微微颤动,双手绞得更紧。
「这个伤是个证明,证明我没有想象中的冷酷无情,也没有那么洒脱,只说明我仍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
他的话惹得无乐又开始掉泪,她不是那么爱哭的人,但他却把她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一个恋爱中的女人。
无乐握住他的手,投入他的怀中。
「我也是!听到你受伤,我的心都碎了。无情救我逃出地牢,我就在王府外的客栈打探你的消息,心想只要能知道你的状况就好,但我还是忍不住潜入王府,只想再见你一面,再碰触你……」
展尔风抱紧她,即使这举动扯动他的伤口,疼得他椎心,但能够再拥抱爱人,纵使疼痛也是幸福。
「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让我们彼此痛苦,答应我。」
「我很想答应你,可是……」
「可是什么!难道你还想离开!」他将她推离怀中,瞪着眼看她。
「我不想!我不想!可是我叛离师门,师父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连累你,师父她……恨男人——」无乐回瞪着他大声叫。
「我不在乎!她要来就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别人带走你!」他强硬不妥协地说。
「师父的武功高强,不要说现在你受伤,就是你没受伤,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你好不容易醒来,我不要你再为我受任何伤害——」无乐死命地摇头。
「如果你被你师父带走,那就是伤害我。」他摀住她的唇,顽固地说。
无乐盯着他好一会儿,反手抱住他低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爱你。」他轻柔地吻着她的额。
「真是感人啊!」
冰冷的女声由外传入房内,无乐瞬间白了脸,转身挡在展尔风的前面,却被他轻轻推开,起身下床面对彷彿用飘的飘进来的鬼罗刹。
鬼罗刹戴着一只蝴蝶形面具,露出一双森冷的秋眸。她冷冷地瞟向无乐,无乐只觉得浑身打颤。
展尔风察觉到无乐对鬼罗刹的畏惧,心里不禁有股无明火往上窜。「你想杀我就动手,但不准伤无乐一根寒毛。」
「尔风,不要刺激师父,这不关你的事。」无乐紧张地捉着他的手臂,深怕他会惹恼鬼罗刹。
鬼罗刹一双没有温度的冷眸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才冷冷地说:「没有酬劳的事,我不会做。我来是为了惩治叛徒,与你无关,你最好少插手。」
无乐一听她师父不杀展尔风,不禁欣喜地脱口而出:「婉儿取消委讬了!尔风,从今以后,你不会再被落鹰殿的杀手暗杀了。」
「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的死活。」鬼罗刹瞇起眼,声音蕴着冷冷的怒气。
无乐一凛,望向鬼罗刹道:「无乐知道自己违背师命,不敢奢求师父的原谅,无乐但凭师父处置,绝无怨言。」
「无乐!你说什么傻话!」展尔风扳正她的身子低吼:「如果她要杀你,你也心甘情愿?」
「尔风……」
「我不会杀她。」鬼罗刹突然说。
「师父!」无乐诧异地看着她。
「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离这个男人,发誓从此不再见他,那我就不杀你。」
「不可能。」无乐亳不考虑地直接回答。「离开他,我宁愿死。」
「即使我杀了他,你也不怕?」
「我……」她迟疑了。
「生愿同衾,死愿同穴。」展尔风冷静地代她回答。
鬼罗刹冷笑一声,「死你们不怕,那我用死威胁也没有用。」
话声方落,她突地向无乐出手。展尔风伸手与她一击,他的伤和鬼罗刹强大的内力追得他不由自主后退数步,踉跄地撞倒椅子跌坐在地。
展尔风痛苦地抚着伤口,紧张地瞪着鬼罗刹连点无乐几处穴道,将一个东西塞入无乐口中。
「你给她吃什么?」展尔风忍着痛翻身而起,扑向鬼罗刹,但他人尚未碰到她,她就解开无乐的穴道,将她推回他怀里。「鬼罗刹!你给无乐吃下什么?」他恐惧地抱紧爱人,朝着鬼罗刹大吼。
「不用紧张,不是毒药,至少在三年内死不了。」鬼罗刹冷眼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
「你……三年是什么意思?」展尔风语音微颤地问。
「她吃下的可是我细心调教养育的情蛊。」
「情蛊!」无乐身子一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师……师父,你让我吃下的是情蛊?」
「没错,你是第一个被情蛊寄生的人,该高兴才是。」鬼罗刹轻快无比的笑着,心情看来颇佳。
「情蛊是什么东西?」展尔风见无乐飘摇如风中柳絮,不禁害怕起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爱的情蛊宝宝会在人体内蛰伏三年,三年后穿入人脑,致使中蛊者每一动情,就会手刃所爱之人。」鬼罗刹目光闪着森冷笑意的看着他们,「你是否怀疑为何会杀害所爱之人?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她心中爱等于恨,她爱的人,同时也是她最恨的人。」
「什么?!」
「你还不懂吗?简单地说就是她疯了。」鬼罗刹淡笑道。无乐倒吸口气,慌乱地压着自己的喉咙。
「你快把这种鬼东西从她体内拿出来!」展尔风气急败坏地斥道。
「这是我对叛徒的惩罚,谁也没有权利指使我做什么。而且,我给你们三年的时间,算是对你们的宽容了,三年够你们好好话别了。」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当然,只要你能在她发作前杀了她,你就不会死在她的手里了。」
「我不会杀她的!」展尔风坚定地说。
「是吗?那我就等着看,是她死,还是你死。」
「我们会找到解蛊之人的。」他抱紧无乐道。
「师父……你的处罚无乐无怨无恨,多谢师父给徒儿三年时间。」无乐真诚地说,轻轻挣开展尔风的怀抱,跪下叩别。
「无乐拜别师父。」
她的举动似乎让鬼罗刹一怔,微瞇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当他们以为她已经走远了,却自外传来她缥缈的声音,「若想找人解,就找南苗王。」
展尔风和无乐皆是一愕,他们没想到鬼罗刹会报他们一条生路。
师父这个举动是否可以解释成她已经有些原谅她了呢?「我们立刻起程去我南苗王。」展尔风搂紧无乐,感受到她纤瘦却温暖的身体,狂跳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
「你的伤还没好,不急在这几天。」无乐担心地摇头。
「几天对你都重要,只有三年,我想到南苗王不知道在何处就慌张。」展尔风眉宇紧蹙,哑声道。
「不能说只有,应该说还有。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多出三年的时间,这对我就像礼物,让我能够多和你相聚,就算找不到南苗王,我也无憾……」
展尔风摀住她的嘴,深黑的眼中佈满恐惧,盯着她道:「不要再说这种话,对我,我无法只满足短短三年,我要你的一辈子。所以,不要再对我说什么死而无憾,我会害怕。」
无乐轻啄他的唇,温柔地笑道:「我知道,我们等你的伤好就出发,一定会找到南苗王。我会为你建立一个家,陪着你一起变老,一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