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她礼貌点头,心里只想赶快拿支票走人,好让这场凸相风波划上句点。
“你依约而来令我意外!嗯,勇气可嘉。”他放松地打直长腿,扬着一双兴味的黑眸笑瞅她。
“啊……就算你余怒未消再一次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也认了,而且你……你不是撂话说若派别人来收账,保证一毛钱也收不到吗?”
“我的确是这么说,但那只是气话,没想到你信以为真。”满瞳子漾满笑意的他,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下巴,若有所思注视她——粉蓝的营丝发圈箍住她的乌溜长发,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精致的脸蛋抹上淡妆,小巧的菱角嘴涂着粉玫瑰色唇膏,清丽的俏模样令他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就算阿炉师派阿猫阿狗拿账单来收,都可以顺利收到这笔钱?”她来之前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恁他再怎么无理刁难,她一概骂不还口缄默以对,没想到他今天和颜悦色得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提得老高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我承认当时你出错的时候.我暴跳如雷。不过,事后冷静想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的人是你,这一点出席告别式的来宾心里比谁都清楚,事后就算被当成一则笑话流传,取笑的对象也是你,我干嘛自动卷进去陪你一起难堪?”他扬眉轻笑。
“你……我再一次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跟你说声对不起。”听他重提糗事,她清秀的脸蛋迅疾晕染红霞。
“记得要把这次的教训牢记心头,以后千万不要四处赶场,避免糗事重演。”
“你放心,我保证这种糗事永远没机会上演了。”她飞扑一对晶晶亮亮的水眸迎住他投射过来的探索眼神。
“你今天所表现出来的自信跟前天无助的小可怜模样,判若两人。”他眼中进出两道激赏的眸光,紧紧锁住她嫣红的迷人脸蛋。
“哭灵不是我熟悉的工作领域,它令我神经紧张,信心挂零。还好,那是我的第一次哭灵,也是我的最后一次。”她一脸余悸犹存。
“凸糙哭灵将成绝响?我承认前天指责你的态度像个凶神恶煞,不过,你也不必因此因噎废食,你好不容易学会哭灵,不该轻言放弃。”他显得很懊恼。外面经济不景气,失业率节节攀高,他却让一个不小心犯错的女孩失业。
“不瞒你说,我是被逼着去唱哭灵的。唉,要不是我害阿凤扭伤脚踝……”
“阿凤?”
“是啊,听说阿凤唱哭灵的功夫稳坐北台湾第一把交椅,原本安排由她为令尊唱哭灵。谁知道,当天凌晨我却开车跟骑机车的阿炉师发生擦撞,坐在机车后座的阿凤摔倒时不小心扭伤脚踝……眼看时间紧迫,临时又找不到适当人选代替她,我总不能这么不讲义气袖手旁观看她病着腿上场哭灵吧?所以了……束手无策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熬夜接受训练上场代打。”
“你熬通宵学唱哭灵?”
“是啊,那天我是困得眼皮差点撑不开,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既担心唱得荒腔走板又唯恐忘词,唉!结果……我还是砸掉阿炉师的招牌了。”她对着他一股脑儿吐露当时的忐忑心情,希望获得他真心谅解。
“我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段李代桃僵的插曲。否则,凭你敢上场的这股勇气,就算从头到尾都哭错,我也不会怪你。”他耸耸肩,轻轻松松放个马后炮。
“你的谅解可以减轻我内心的愧疚。”窝心话她也不吝说,她冲着他全然一笑,忙不迭从皮包里拿出账单明细递给他,甜甜说道:“盛先生,那是不是可以请你把账款…
“喔,当然。请你等一下。”他约略看一下金额,随即走过去打开抽屉拿出支票筹,填上金额、签名,撕下来交给她。
“谢谢。”她核对一下数目字,将支票收进皮包,起身告辞:“打扰你的宝贵时间,我走了。”
“慢着!”不经大脑冲出口的话,令他在错愕之余发觉自己舍不得这么快就让她走,向来口才便捷的他,一时间却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
“还有什么事吗?”她略感困惑地扬眸凝视他。
“扼……可不可以留下你的联络电话?”
“当然可以。”是啊,她收了他的支票,理应留下联络电话以示负责。
她没多想随即从皮包掏出纸笔,这时候——
“阿励!”一阵香风迎面袭来。
晓凡握着笔,怔怔看着连门都不敲直接闯进来的冒失鬼。
喷!好一个名贵的冒失鬼!晓凡挂着趣味笑靥打量——
香奈儿发饰、香奈儿耳环、香奈儿钻链、香奈儿钻戒、香奈儿钻表、香奈儿当季秋装、香奈儿皮包、香奈儿楼空鞋……浑身上下挂满香奈儿做人的外双C标志。呵!好一个香奈儿小姐。
“阿励!”香奈儿小姐张开粉省给他一个热情拥抱,完全无视晓凡的存在。
“我们不是约好十二点半在六楼西餐厅见?”盛励唇角上弯,朝晓凡投以干笑。
“人家来早了,干脆直接上楼找你,给你一个惊喜嘛!”她娇滴滴努起嘴,俄晓凡一眼问道:“阿励你跟这位……你是送披萨的工读生吧?”
香奈儿小姐惯用鼻孔看人,她瞪着两只涂抹灰蓝眼影的美眸打量穿着蓝白条纹棉恤衫牛仔裤的晓凡。
“送披萨?”晓凡先是一怔,随即双手合十抿唇窃笑。
香奈儿小姐想像力丰富,居然从她轻便的穿着猜想她是送披萨的工读生。
她会有这身穿着,是因为方才她正在店里亲自调教一名新进喜憨儿如何将凉的茶果冻放进玻璃纸袋、如何在玻璃纸袋扎上一枚漂亮蝴蝶结,简单连续且公式化的动作对一般人而言,很快就可以进人状况,然而,对学习能力迟缓的喜憨儿,却是一个挑战。
喜憨儿不听使唤的僵硬手指头,经由她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教导,才总算渐人佳境,结果当工作告一段落,她轻吐一口气抬头瞄一眼挂在墙上的圆钟时——天啊!差五分十一点。所以她只好手忙脚乱飞快脱下身上的围裙,再火速跑回办公室抓起皮包飞也似的冲进电梯赶来这儿收款。
“她不是送披萨,她是……来收账款的。”盛励左手横胸,右手摩学俊鼻,强忍溢至喉咙的滚滚笑意。
“收账款?你的出纳员光支薪不做事的啊。连付款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也要劳驾你亲力亲为,怪不得你一天到晚抱怨时间不够用。”她一面嗲声嗲气为他叫屈,一面将粉嫩嫩的手臂插进他的臂弯攀锁住,骄傲地翘着下巴斜脱丁晓凡。
从香奈儿小姐眼中激射出来的浓浓敌意严然拿她当假想情敌,否则怎会故意做出宣示意味如此浓厚的动作?这种感觉就像丛林动物刻意洒下气味划出界线,警告其他动物切勿闯进地盘。
“盛先生,你有客人造访,我不便打扰,告辞啦。”晓凡挥挥手,头也不回离开。
“你还没留下电话号码……”
“一个收账员的电话号码留不留,无关紧要。阿励,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今天下午跟晚上你要腾出所有时间陪我的。”香奈儿小姐很不札貌地打断他的话。
盛励有点气恼地透过玻璃窗目送她身姿轻盈的翩影隐入走道尽头。
***
“翡冷军国际拍卖公司”依惯例为即将登场的秋季拍卖会暖身,特地选在“晶莹酒店”地下楼举办秋拍预展,广发请柬邀请藏家先睹为快,刺激买气。
秋拍预展酒会衣香鬓影,这群处在金字塔尖端的买家手拿水晶酒杯因饮香醇红酒,有的三三两两交换收藏心得,有的闲逸地倾身欣赏这些顶级的艺术精品。
“阿励,陪我过去那边看古董珠宝嘛!”香奈儿小姐娇声央求着。
“随便你!反正我对这些贵得令人咋舌的古董不感兴趣。”盛励率直地将大手一摊。
“嘘!”香奈儿小姐食指竖在唇中央,紧张得举目张望了下。呼……好险!旁边没人听见。她再一次耳提面命:“就算你不感兴趣也只能搁在心里头,千万不可以老实说出来,你以为现场的贵宾有几个是真正懂得欣赏古董的?哼!还不是附庸风雅罢了!”
“既然如此,你于嘛死拖活拉硬要我来?”盛励没好气反问。要不是看在她今天过生日,而她又是他的死党沈智浩的妹妹份上,他才懒得参加这么无聊的酒会。
“接到请柬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表征,怎能不来?”她拉着他站在椭圆型玻璃橱柜前,目不转睛测览珠光宝气的昂贵钻饰。
“我宁愿回家看足球赛。”
“嘘!”她柳眉横竖瞪盛励一眼,赶紧用她略带界音的储懒声音说道:“可惜喔,这块祖母绿颜色匀透,镇工却嫌老土;还有这枚蓝宝胸针,周围的钻饰太小不够气派……咦?先生!请你取出那只黄钻戒!”她转头招来拍卖公司的职员。
带着白手套的职员小心翼翼打开玻璃柜将推魔夺目的梨型黄钻戒放在蓝绒布银盘送至她面前。
“指围刚刚好,嗯,拍卖目录编号二十一,谢谢。”她抄下编号,然后又像只花蝴蝶拉着盛励转战国画区。
“妮妮!你几时对国画产生兴趣了?”他瞪大眼睛问她。
原来香奈儿小姐叫妮妮。
“打从张大千过世以后。”她直言不讳。
“张大千过世启发你对国画的慧根?”
“才不是呢!管你张大千还是毕卡索,只要眼一闭腿一图的大师,所遗留下来的画作数量有限,增值力高,后势便看俏。我买画,既突显高贵气质又可以增值,这种一举两得的美事涧乐不为?”她巧笑情兮地赏他两枚卫生眼。
她一直搞不懂,盛励当年炒股票炒得名利双收,几千万几千万新台币轻轻松松赚进口袋,怎会莫名其妙宣布退出股海,一头栽进网络跟游戏软体设计领域?经常是陪着游戏软体设计师写程式写到快天亮,整个人都累到眼皮睁不开了。这群科技人也奇怪,工作得无日无夜的,累了,索性一群人就在公司打开一张张行军床倒头睡觉,而盛励也安之若素。
“哇!连这种死人钱你都赚?”他拍额怪叫。
“什么赚死人钱?这叫投资理财。你呀!刻默无聊,外加白目!”沈妮妮专注凝视张大千的巨幅“墨荷图”,决定暂时不理故意找碴的盛励,免得扫兴。
“你……咦?丁晓凡?”眼尖的他发现一抹纤细的熟悉背影,他跨步上前轻拍对方的肩膀。
“嘎?”正聚精会神欣赏张大千的“美人图”的晓凡不由得骇了跳,一百八十度转身,手上的酒杯不偏不倚泼洒在他笔挺的黑西装,淋他一身紫红蓝萄汁。“啊……对不起!对不起!”
晓凡忙从镇珠珠手拿包掏出一条手绢上前为他擦拭,灵敏的鼻子轻嗅到他身上的刮胡水带着她最喜欢的素衣草气味。
“没关系。”他看着花容失色的晓凡眨着两排浓翘睫翼满院子懊恼地瞅着他。
“什么没关系?你这个冒失鬼!这套昂贵的‘三宅一生’西装全叫你给毁了。”沈妮妮借机痛斥。西装毁了事小,丢脸事大!她的护花使者居然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可恶女人泼洒一身蓝每汁?而最教她气忿的是阿励居然还咧嘴笑嘻嘻,一副十分愉悦的表情。
名牌西装被泼还挺乐的?
怪怪的阿励!今天他究竟哪根筋不对劲?
“我……”配红粉颊的晓凡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进去,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预展酒会上跟盛励再度碰面。
“真的是你?丁晓凡!”他举手制止服务生过来,径拿激赏的眼光迅速扫掠她一圈。
她将长发梳挽一朵花香,穿一袭玫瑰金细肩带雪纺小札服,披着一条银白色薄如蝉翼的宽幅丝巾;雪白的脖子上佩戴一条K金项链,坠着一枚心型粉红钻i高雅得宜的装扮在这个名媛贵妇争妍斗艳的场合,显得清丽脱俗。
“你就是中午那个披萨妹?幄,不是披萨妹,是收账员。”沈妮妮看清楚又是她,错愕地按住胸口重重倒抽一口气,惊问:“我还以为预展酒会只招待名流士绅,怎么连你一个收账员都可以出席?”
眼高于顶的沈妮妮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恨声渗吟。
“你是一位收藏家?”他好奇问着。
这个丁晓凡像个千面女郎,第一次见面,她披麻带孝唱哭灵,第二次见面,她T恤牛仔裤像个刚踏进社会的清纯女学生;而此刻……第三次见面,她又是一派名媛淑女的装扮,这个谜样的女人究竟哪一个身份才是真正的她呢?
“收藏家?不,我不是。我今天来参加预展酒会只是受长辈之托,前来看看这幅美人图的画况佳不佳的。”晓凡口中的长辈就是她父亲。
她父亲专收藏张大千的仕女画作,只是此时她的父亲眼母亲正在大理度长假,昨晚还特地打电话回来叮嘱她务必参加预展,亲眼审视美人图是否污渍或者毛了边,这些小假疵足以影响该画的拍卖价格跟收藏价值。
“一个收账员懂什么看画门道啊?”沈妮妮嗤之以鼻。
“妮妮!”他制止出言不逊的沈妮妮,这才转头对晓凡说:“妮妮说话就是这副德性,其实她没恶意,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会介意的。”聪明的晓凡心眼可是雪亮得很哪!沈妮妮之所以满脸不悦、说话带刺,全国打翻醋坛子。晓凡心想,她跟他连朋友都构不上,真不懂这位爱吃醋的大小姐狂吃哪门子瞎醋啊!
“我还以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张大千的泼墨山水跟荷花,没想到有人属意他的仕女。”
“仁音乐山,智者乐水。”晓凡简洁回答,心里巴不得他快快携着沈妮妮走开。
“是啊,就因为每个人嗜好不同,才会发展出这么多元的社会风貌。”他压根儿不兴走开的念头。
“嗯。”晓凡不搭腔,只是礼貌性微笑点头,希望讨了个没趣的他识相一点。
“你中午匆匆离开,忘了抄给我你的联络电话了。”他不死心地拿一双墨眸定定瞅着她。
“联络电话?”沈妮妮听到这四个字,满心不悦。
阿励今天究竟怎么啦?是天气闷热中暑,还是中邪?居然拿她当隐形人,大大方方当着她的面跟清秀美眉索电话号码?
气急败坏的沈妮妮不甘示弱勾住他的臂膀,甜甜娇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