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姊姊问,妳来答,好不好?」彷彿料到青芸会有此一说,丹菱没有稍停的换了方式。「妳的心事和齐公子有关?」「……」青芸以默认代替了回答。
「妳……喜欢他?」「……」「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好不容易开了口,青芸却又说不完想表达的意思。
「是因为妳知道姊姊也……也喜欢他?」丹菱红着脸,但勇敢而简要地说明了心中想法。至此,两人相对无言。
青芸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在答应了丹菱的要求后,仍有心隐瞒事实,而是看着坦承自己感情的丹菱,青芸无言以对。
不只如此,青芸的无言,也是因为再次见识到丹菱的勇气——那对一切都坦然的勇气,是青芸身处险境时,为了不让妹妹受到伤害,那令人震惊不已的表现;也是为了心中真正的情感,而直言不讳的表现。
这样的丹菱也许令青芸陌生,但却更显出丹菱的可爱,更让不诚实的青芸,感到惭愧……而同样无言的丹菱,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得到了答案,虽然装着微笑,但心口却渐渐地泛出了疼痛;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这么捉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交集的两姊妹,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初见到齐风时,就倾心于他不同一般贵富公子的气质;除此之外,全身还散发着一种令她为之贪恋的沈稳内敛,就像是只要她一直在他身旁,就不用再害怕风风雨雨一样。
相处几天后,对齐风的好感更是有增无减;除了初识的特质,更认识了齐风的学问及涵养,绝不同于一般只是附庸风雅的匠材,再加上听得沈凤仪提起有关齐风的事蹟,更不顾一切地认定了他!
她原以为,会爱上齐风的女子,大概都是因为他刚俊的外貌吧!丹菱也承认,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男子气概、又如此帅劲的男人--但她私心觉得,她是因看见了他的内涵,才这样喜欢他。却没想到,本来对齐风恶言相向的青芸,竟也喜欢上他,而且认真到不敢对她承认……她疼青芸,但有到会为了青芸放弃齐风吗?
如果真把齐风让给了青芸,她真的会快乐吗?而青芸呢?青芸会怎么想呢?
还有,感情,是可以当作证明自己不自私的赠品吗?
丹菱无言,青芸也默然,沈重的气氛令两人都不知所措。
终于,有人暂时来解开这一团不知该如何解清的、感情的线团——「小姐,老爷和夫人请妳到餐厅用晚膳!」翠儿去而复返,提醒着思绪紊乱的青芸。
「丹菱姊姊,那我先去吃晚饭了,下次再聊吧!」从沈思中被翠儿唤回的青芸,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尴尬下,赶忙抓着了翠儿的来意当作借口,匆忙逃离丹菱的视线。
看着青芸拉着翠儿狼狈逃开,丹菱只能茫然地征坐在床上,看着给她端来晚餐的嫣儿,半天不发一语。
***
经过了前天的谈话,青芸和丹菱、齐风都没再有机会说到什么话;倒不是青芸想逃避什么,事实上是靳府上下都为了重阳晚上意义非比寻常的夜宴在忙着,齐风自是不例外,所以青芸并没有机会再和齐风深谈;至于丹菱那方面……青芸遇事总是逃避的性子,让她选择躲完了齐风后,轮到躲自己的姊姊。
不过在今晚,无论是谁的喜、谁的愁,所有的事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今夜是让靳齐两家不敢掉以轻心的日子--为了一清过去恩怨的重阳之夜。
下午,齐风和白纪羽便忙着编排靳府内外的守卫人员,靳浩节打点着想要离去、想留下的家仆,齐震威则关在摘星楼里歇息养神,因为他坚持亲自上阵,而沈凤仪则招呼着厨房作客的准备,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酒菜是不可能用得了,但样子还是要摆出来。
宴席设在主屋后方、和后花园遥遥相望、位于环河流经的大湖中的大型水中亭园--艳滢轩。
艳滢轩有着与一般水榭楼阁不同的特点:它和各苑馆间并无直接的道路,往返需乘小型画舫,不但是受邀客人,就是上菜的仆人,往返交通也得靠木头小舟才行,相当别致。所以除了重要节庆,或是身分极其重要的贵宾来访,靳府平日并不随便启用这其实不甚方便的宴客处。
但今夜,靳浩节选择了这艳滢轩作为谈判之地。
在紧张的气氛中,时间过得特别慢:没人开口说话,沈默令所有人如芒刺在背,但安静仍持续着,连不爱严肃的白纪羽,都板脸静坐着,更不消说,齐风的神色是何等冷凝吓人。
终于,在酉戌交接时分,靳府的门僮通传了有人在门口自称是赴宴之客、但无拜帖明示身分的神秘男子。
众人一听,均明白所等之人已出现,靳浩节便指示门僮速领来人至艳滢轩。在领命的门僮离去后,不久,载着来客的画舫又再度停靠在艳滢轩入口阶梯前的平台旁。
从舫上走下了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质地上乘但样式朴素的服装,带着一股倨傲的气势,神色自若地拾级而上,一副摆明是如入无人之境的态度。
虽然服饰打扮不同,但齐风仍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就是那个绑架青芸的乞儿,也是打伤了丹菱的黑衣人。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请阁下见谅。」靳浩节以主人的身分,率先起身开了口。「舍下早已备好酒菜,请上座。」
「不必客套了,有话就直说吧!你们引我上门,不就是为了要搞清楚我是谁吗?何必再虚情假意,就干脆直问吧!」中年男子直率答道。
「听阁下这番说辞,应不是要心机之人。怎奈三番两次伤我靳府女眷,让靳某好生纳闷。」靳浩节口气平缓,先褒了一下对方。若能平和解决事端,是最好不过了。
「哦?你不知道为什么?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说到此,中年男子的神色变得严厉,眼里也有着不屑。「哼!别以为已瞒天过海了,血债还是得用血还的。」「放肆!」齐风听此无理之言,当下便拍桌,冷声喝道。
中年男子一听,斜眼望过去,神色嘲讽。
「风儿!不得无理。」齐震威抢在中年男子开口前先训示了齐风,他并不想节
外生枝,或作着无聊的辩论。
他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阁下这两次行动,若我们料得没错,应是冲着我和靳兄来的。不如开诚佈公说出要求,我和靳兄必定洗耳恭听,在此候教!」
「没错,阁下费尽了心思,不就是图个交代,如今我俩都在你面前,不妨就直言吧!」靳浩节接了这简要的一句,摆明了是承认当年的事,也对对方的身分略有概念,令这神秘客敛去了本来讥嘲的笑,当下对靳齐两人的坦然心存佩服。
「好,你们干脆爽快,我也绝不拖泥带水,想知道答案吗?没问题,我一定让你们满意,让你们心服口服!」说罢,那神秘客便旁若无人地口若悬河起来。
原来他姓洛,名奇海,与洛奇山是同父异母、而且年龄有着差距的兄弟。因着上一代的恩怨,两人从小便不生活在一起,直到被父亲先后送入同一师门时,两人才见着了一向只知其人、却有着同样血缘的手足。
当然,他的哥哥比他先学成出师,而且在短短几年里便闯出了名号,建立了黑旗帮,但他并不赞同哥哥的价值观及行为,所以洛奇海学成后,既没有加入黑旗帮,也不曾再联络自己的哥哥,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是父是兄都一样。所以世人也不知道洛奇山还有个胞弟,名叫洛奇海。
洛奇海选择了四处打零工,闲散地遊山玩水,做为孤身一人的生活方式;他以传承自师门的医术,替人诊治些虽不普遍但也并非什么重疾的杂症,换取流浪的盘缠,令他可以逍遥地走遍大江南北,饱览人文风光。
这样的日子是令人钦羨的,也是洛奇海的理想。本来一切都是这样的恰如其分,直到听见了一个传闻:黑旗帮被不知名的神秘人物给挑了,不但帮众被擒,帮主也命丧当场。
这个消息令洛奇海震惊不已,连忙赶至黑旗帮的根据地探个究竟。可是当他来到泰山时,发现传闻不但属实,而且所有的帮众也都已经过审训;被判死罪的已正法,活罪难逃的全数入狱。黑旗口的确已遭灭帮,而且还被灭得彻彻底底!
洛奇海本不是个亡命之徒,但与自己有着盟友般情谊的亲哥哥不但事业被毁,还被谋财害命的事实,却让他的个性一夜之间大变。他发誓要找出兇徒,血祭他的哥哥!
所以他开始买通官府的人,在黑旗帮事件的热潮渐退后,偷偷的以各种名义释放了被囚禁的余党,再私下集合他们,籍着海盗的身分让黑旗帮借尸还魂,一来以抢劫商船的暴利来巩固人心,二来藉着海盗神出鬼没的特性,免于被逮捕和易于打探消息。
可是数年过去了,他仍是一无所获,但劫来的大量财物却已让众人萌生退隐之心,而洛奇海本身也有些气馁,便解散了海盗组织,将财物分尽,自己则带了几个愿意继续追随他的部下,隐姓埋名远赴关外开闢牧场定居。
时光飞逝,这一过就是二十年,虽然洛奇海仍念念不忘哥哥的大仇未报,但不管他如何采访,仍然没有人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这样的遗憾,一直到一次意外的发生,才有了转机。
一天,他带着老部下进京谈生意,就在大街上碰见了已成为威远镖局总镖头的齐震威--当然,洛奇海是不识得齐震威的,但他身边曾跟过他哥哥的老部下,却认出了齐震威便是当年毁帮杀主劫财的仇人之一!
听了副手的惊人之语,洛奇海潜藏在心底的恨意又被翻了出来,但他压下了直接找齐震威报仇的冲动,因为他还要靠着齐震威找到另一个罪魁祸首!
经过洛奇海一番明查暗访,发现了和齐家表面平常,但私下却过从甚密,甚至可说是两家之事业已到相辅相成地步的苏州靳家相当可疑,便暗中派了认出齐震威的副手前往江南认人,而得到的回报便是:正是当年的另一人!
事情至此,可说已真相大白,洛奇海便着手进行报仇:为免已家大业大的靳齐两家对自己关外的家小有所侵害,他便只身南下,给齐震威和靳浩节寄了战帖,表示是来索回公道,再挑了较易对付的靳家下手,想从绑了靳浩节的女儿以逼靳就范起头。剩下的,在座的人便都已心中有数,不必洛奇海再赘言。
但他方才的一席话,已让众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于心,却又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便都沈默着。入夜了,水面上起了明显的寒意,一如众人的心情。
半晌,洛奇海以难听的干涩声音开了口。「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
「阁下说的当然全是事实,但我想有一件事恐怕阁下就不清楚了吧?」靳浩节
平静地说。「就是我们上山的动机。」
「还会有什么?不就是见财起意之类的卑鄙心理!」
「你错了,我们之所以会上山,都是因为黑旗帮加害于我们在先!」齐震威朗声将遭遇黑旗帮的始末,简要地说了一遍。
「这的确是事实,并非我们想推卸责任的借口;加害令兄的事,我和震威兄已然承认,所以不必再找理由来逃避罪责。」靳浩节解释道。「我想令兄的处事方式你不会不清楚;要不是当年他派爪牙杀人抢劫,欲谋害我四人性命,致使我家仆二人当场横死异乡,我们也不会气愤难平的杀上山去啊!」
「但你二人将帮内财物洗劫一空可是事实吧!」洛奇海虽不甘愿承认的确是自己的哥哥欺人在先,但仍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这可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更不是你一句为民除害的堂皇话就可以推脱的了!」一句话说得齐震威和靳浩节满脸通红,状极羞惭。
「但你也伤了靳府两位女眷,当医药费好喽!」听了洛奇海咄咄逼人的言词而大感不满的白纪羽,忍不住嘲讽起对方来。
「住口,纪羽。」齐风冷冷地开了口。「你说的没错,要不是因为黑旗帮的财富,靳齐两家也不会有今天;但当年令兄先起杀意,靳家送了两条人命,而阁下今日为报仇伤及无辜也是事实,两死两伤,所以令兄当年命丧我父手下一事,应可抵消吧!」
「尖牙利嘴的娃子,帐倒是算得满快的。」被堵得无话可说的洛奇海只有冷笑数声。「那窃取财物一事又如何呢?可别说欠债还钱,那两个卑鄙老头的行为根本谈不上借欠!」
「这也没错。」齐风平静的声音,让白纪羽的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但还来不及反应,齐风又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以齐家少主的身分承诺于你,你可以要求齐风为你做一件事,齐风必定万死不辞!」话一说完,众人皆大惊失色!
以齐家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而言,齐风此种承诺不但非同小可,甚至也等于是将命交给对方发落了!
这个蠢猪!白纪羽在心里暗骂;就知道他想代父受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爱往身上揽!像这种爱拿仁义道德压人的老狐狸还跟他客气什么?直接上去一顿围殴就好了嘛,干么蠢兮兮的往对方言词上的陷阱里跳?
「少主!」白纪羽虽然心里气得半死,但手上仍没闲着,随着一声警告意味浓重的低喝,腰际的软剑也像变幻术般的出现在他的手上,且锋刃向着洛奇海。
「怎么,这就是齐家的保证?杀人灭口?」洛奇海见此情景,不禁嘲讽的大笑起来,眼露鄙视之色。
「纪羽,不可出手,这是命令。」齐风面不改色。「你放心好了,尽管说出你的要求!」
「风儿!」这回开声的是齐震威,他平日喜怒不见于色的脸上,佈满了担忧。
「不碍事的,爹。」齐风安慰老父时,仍然持续着脸上的平静。「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好,小娃子倒挺有气魄,」洛奇海沈声讚道。「那我也爽快点:如果前途无量的齐家少主废了右臂,我保证从此不再骚扰各位,洛、齐、靳三家的恩怨也一笔勾消,互不相欠!」
话声一歇,除了洛奇海的脸上有着残忍的笑意,和一副早已意料,仍是平静的齐风,众人的表情都如一辙:惊愤!
「你这死老狐狸,说什么屁话!」白纪羽气得口不择言,首先发难。
「你太过分了,怎么你们洛家的人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轻易动怒的靳墨蘩也声色俱厉地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