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痛苦。」欢爱过后,哈塞环宣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他,得到这个结论。
数不清被掳来几天了,这片竹林里,似乎没有别人在此出入,每天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他。然,令她害怕的是,闭上眼睛的时候,她还是想着他……「你在胡说什么!」霍尔弘康拒绝承认什么。在得知自己是被弃养之后,他已经失去所有的感觉。
「其实你也不想的,对不?」她看进他深邃的眸子,他的长相英挺俊美,五官深深刻划出他的坚毅和英气,幽眸里锁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言语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透露出来的恨,她认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懂他。
甚至了解的程度比霍尔熙康更甚,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如此深刻了解另一个男人,她不该的。
原来,她不仅丧失了太子妃的资格,就连女人应有的妇德也丧失了。
可奇怪的是,她并不遗憾,反而感到松了口气。太子妃这三个字太沉重了,她终于在今天知道,她背负不起这个责任;或许,这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吧!
是他让她明白的。
与他相处短短几日,虽然他们不常交谈,虽然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如此恶劣,但她至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恣意地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里,有多么快乐!一如他,他虽然被仇恨包围着,可这是他的生存方式,谁能说他错呢!
「你也不想这样的,是不?我知道你渴望亲情、渴望……」
「住口!你以为你是谁?谁说我渴望那些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在我眼里,那只是粪土!」霍尔弘康飞快地打断她的话,否认一切。
他虽如此鄙夷的否认,可哈塞环宣心里再清楚不过,她不想在口舌上占他便宜,于是说道:「你承认也好,否认也好,总之我们今天休战,好吗?」
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有另一番打算。
她悄悄地合上眼,思绪好象拉回十年前……「太后奶奶是个十分慈祥的人,她不像一般帝王一样霸道、果断;相反的,她有着容人的雅量和治人治世的本领。对了,还有雅丹泊……」
虽然当时年纪小,可阿爹也是一族之长,她可以听到的消息比任何平民都多,自然对皇室有很深刻的了解。她之所以告诉他有关皇室的一切,就是希望他能解开心结,原谅他们二十年前将他遗弃的行为。
可,她不知道他心中的恨有多么深厚,更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这股恨才能活到现在,岂是她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能抹煞掉的?
对于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霍尔弘康都置若罔闻。
「说说太后为什么指你为太子妃?」他再次打断她,对于太后和太子有多慈祥、多勤政爱民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哈塞环宣笑笑,没睁开眼睛,思绪继续停留在过去。
「十六年前,太后、皇上、皇后一行人微服出巡,来到了族里。阿爹是族长,理所当然必须善尽接待之责,族里内外忙得不可开交,阿娘却在当晚阵痛。皇后和太后也不避讳,凭着她们的经验替阿娘接生……」
「所以,凭着一个缘字,你就成了太子妃?」他替她接了下去,心里却对他们的行为不以为然。一个缘字可以接纳一个人,一个孽字却无情的将另一个人的生命弃之。她和他的际遇,可真是天壤之别啊!
「弘康哥哥,其实他们并没有不要你啊,只是不得已将你送到外面寄养。」
「你懂什么!寄养?哼,说得真好听,你可知道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影子的痛苦?你可知道一个从小父母不详的孤儿是如何被欺侮的?这些你知道吗?你受过吗?」伤口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撕开,外伤可以治愈,可心呢?他逝去的孤单岁月谁来赔给他?
而始作俑者那么轻易的撒手归去,留下他活着,要他一辈子见不得人,这就是他该受的吗?
与他们的残忍相较,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小小的宣泄不满罢了!
「弘康哥哥,你不要这样,说好了,我们今天休战。」空气中传来的怒气让她不用睁开眼就清晰可觉,如果他愿意,她愿抚平他前半生所受的痛。
「那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似在说她的不自量力,又似在说休战只是她天真的想法。
他们之间永远无法休战,尤其是在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后。
「弘康哥哥,放下仇恨吧!我跟你走,我们去中原,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愿为他编织一个绮丽的梦,她的心已成为他的。
「放下!?」霍尔弘康突然仰天狂笑,止不住的笑声听来却是无比的凄凉,「你在说什么?放下?你以为你是谁?是啊!堂堂一个太子妃,是有权力命令一介草民做这做那的,可你还是吗?」
他冷讽的语气提醒她,不管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她仍是个残花败柳的太子妃,他依旧是个活在暗处的影子,他们的对立仍然不会改变;更残忍的是,他的复仇之计不会因为有她而迟疑。
「弘康哥哥--」她开口还想再劝。
「住口!我不是你的弘康哥哥。」霍尔弘康翻身站了起来,恶意的说:「起来吧!该是送大礼回去的时候。」此时,林间吹来一阵风,冷得哈塞环宣不住的哆嗦。「回去?」
「没错,回去。」他微扬笑,心头产生一股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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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路程是短的,在他们还沉浸在彼此的思绪之时,维吾尔族族长的府邸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哈塞环宣这才发觉,其实霍尔弘康并没有把她掳到很远的地方。
「到了。」他停住脚步,并放下她。
「嗯。」哈塞环宣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胸前。
霍尔弘康毫不留情地命令她放手。
她的衣裳全被撕破了,只有那件翠绿色的兜衣、亵裤完整无缺,他告诉自己,没让她光着身子回去,他算是对她留情了。她还想怎么样,在这里勾引他吗?
「弘康哥哥,你会去哪里?」今后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
「你管好自己吧!」他不想再多说什么,再说也只是徒增困扰罢了。
见他即将离去,哈塞环宣一时心急唤住他:「弘康哥哥,你、你可以再吻我一次吗?最后一次……」这是恳求,也是永恒的留念,不管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会一辈子记得他,这个她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回去吧!」他没成全她这个愿望,转身就要走。
「弘康哥哥,你不成全我吗?即使我会因你而死?」
霍尔弘康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不会死的,你死了,会少了我报复的快感,你忍心吗?」
哈塞环宣知道他的意思。是了,他看穿她了,她会为了成全他的快乐,而满足他想要的。
「那……我可以要你腰间的龙形玉□吗?」
「无所谓。」他把系在腰上的青龙玉□丢在地上,那是他最不需要的累赘,能够证明他太子身份的累赘,她要就给她吧!
「谢谢你,弘康哥哥,你先走吧!我送你走。」她弯身捡起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感受它的温度。「你保重!」
霍尔弘康头也不回的离开。眷恋只会让一个人懦弱,这不是他,因此他不需要回头……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地另一端,他深吸了口气。他走了,她也该回去面对属于她的一切……**
*阿孜那府邸因为哈塞环宣的失踪而乱成一团,离奇的是,当夜一共有三个人在场,却无人能具体形容贼人的身形和面貌,造成官府办案困难。
本来,在阿孜那族长的要求下,这件太子妃失踪案要秘密进行,可在太子妃失踪三天,官府终日进入民宅胡乱搜索之下,再也隐瞒不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族里的耻辱,他们深知此事闹到皇宫之后,会惹来什么样的风波;是以每个族人对此事虽心知肚明,对外都一致三缄其口,这才没有把事件扩大。
今天,是哈塞环宣失踪的第八天,哈塞策早已为爱女失踪而眉头紧锁、愁白了发。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还没来得及叹气,一名士兵匆匆跑进来,他抓着他的肩头就问。
「禀告族长,没有。」士兵也气短。没日没夜的找了这么多天,他们官府都觉得对族长有愧。
「没有……」哈塞策失神地喃喃自语,心智、精神都在紧绷的状态。
就在这时,又一名士兵跑进。
哈塞策回神追问他相同的话。
「禀告族长,小姐……小姐回来了,小姐她……」
哈塞策闻言立刻推开士兵奔了出去,没听士兵说完话。
「小季,你说小姐她怎么样了?」一旁的士兵替族长追问。
「唉,总之就是这件事传到太后那儿,我们就等着被杀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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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地奔至屋外,哈塞策被眼前的景象给愕住了。莫说他年事已高、见识比别人多,他这一生,还未曾料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般衣不蔽体、遭人指指点点。
「阿爹!」哈塞环宣跑向哈塞策,没穿鞋子的纤足上满是杂草,头发虽然看得出有整理过,却仍显得凌乱,这成何体统!
「快进去!」哈塞策没搭理她的叫喊,忙不迭地脱下自己的长袍将女儿的身子覆住;他这才发觉,她的背上沾着尘土,再怎么胡涂的人见到了,也知道她发生什么事。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事!」哈塞策回头一吼,把看热闹的人潮喝散,「如果让我知道你们在嚼舌根,就赶出维吾尔族!」
大伙儿不敢在原地多作停留,他们都不敢与族长做正面冲突。
「阿爹!」哈塞环宣没见过阿爹如此恼怒的一面,他一向是勤政爱民的好族长,却为了她……「住口!去梳洗梳洗,回头到我的书房来。」哈塞策没再看女儿一眼,却心痛至极。
「是。」哈塞环宣低着头,她知道自己让阿爹蒙羞了,要是让阿娘知道,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
可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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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哈塞环宣便梳理整齐的来到哈塞策的书房。
「环宣,那个人是谁?」哈塞策开门见山的问。
「我、我不知道。」
「那好,把他的画像画出来!」女儿描绘丹青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哈塞策就不相信,凭着画像,他会捉不到人。
「阿爹,他……他穿著黑衣,只露出两只眼睛,环宣画不出来。」
「看着阿爹说话!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他穿著黑衣,我只看到他的眼睛,环宣画不出来。」哈塞环宣看着自己的父亲,勇敢的再重复一次她所说的。她怎么能让阿爹知道,她被一个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掳去了身和心。
「环宣,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欺骗阿爹?」
「阿爹,我没有。」他应该走得够远了吧?她永远记得,在天之涯有一个她愿意付出一切去爱的男人。
哈塞策心痛地看着女儿。他的女儿从小到大不曾说谎,却在这一次欺骗他。
「环宣,你老实说,你……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哈塞环宣摇头,但眼角的泪水却泄露了一切。
哈塞策心痛的闭上眼。是啊!他何必多此一问呢?
他的女儿有多美,维吾尔族里的未婚男子目光都绕着自己女儿的身上打转;若不是她早被太后订了去,他的门槛早被求婚男子给踏平。而那名黑衣人,无端地将她掳了去,怎会错过一亲芳泽的机会呢!
「阿爹,对不起。」哈塞环宣选择了不说这条路,现在不说、以后不说,永远也不会说,她会隐瞒这个秘密直到死去。
「对不起什么呢?是阿爹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这种罪。还好,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明天你收拾收拾就进宫去,这件事情就当不曾发生过。」
哈塞环宣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阿爹,您还要女儿进宫去?您明知道女儿不行的!」
「不行也得行。你失踪这几天阿爹瞒着,这事儿不会传到太后那里去,你就进宫去做你的太子妃吧!我会告诉太后,让她允你在宫里待到十八岁大婚,这两年你也不用回来了。」这里就留给他善后,他一定会善尽保全女儿名节的责任。
「阿爹,我……我已经不是闺女了,进宫……」
「谁说你不是闺女来着?你是!阿爹会安排好一切的,你就安心进宫受封吧!」哈塞策心中已有打算。哈塞环宣看着父亲,对于未来,她茫然不知所措。
哈塞策坐回案边,拿起毛笔就写,他要上书。
而哈塞环宣则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两父女谁也没有发现,窗外一抹鬼祟的身影,带着诡笑而去……
第四章
哈塞策的办事能力果然超强,前后不过五天,就已经接到太后的诏书,命哈塞环宣进宫受封,并派了属于皇后的凤辇前来迎接,替哈塞策做足面子。
可他们族里的人只是把它当成一则笑话。谣言是永无止境的,尤其这个谣言牵扯到高高在上、人民难以窥视的皇族。
「我说表妹,你这身打扮可真是高贵。」木克臻待在哈塞环宣的闺房,她住在这里好几天了,美其名是陪着哈塞环宣,实则不断打听她被掳之后所发生的事。
可惜,她套问不出什么。她私下以为,哈塞环宣是在包庇那个男人,她似乎在隐瞒什么。不过,令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一个失了贞的女人竟然可以继续做她的太子妃;这老天,着实是太不公平了些。
「表小姐,这是当然的,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维吾尔族的大美人,不需要刻意打扮就很迷人了。」善舞拿着梳子,将哈塞环宣的头发绾了起来,插上花钗九根,耳朵旁边则贴有两片叶子图案的花钿。
「那倒是。」木克臻酸溜溜的回道。「可惜这榆翟服是青色而不是纯白色,不然更可显出表妹的高雅圣洁呢!」
闻言,哈塞环宣和善舞微愕。
哈塞环宣自知清白不再,低头不语;善舞则较沉不住气。
「表小姐,这话儿我们房里说了就算,出去可别让人听见了。」
木克臻发觉自己失言,忙道歉:「表妹,真是对不起,踩到你的痛处了。」
「没……没关系。」哈塞环宣勉强露出微笑,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
善舞见主子难过,也没再说话,替她将整套榆翟服穿上。
哈塞环宣在镜中看见自己穿上素纱单衣,领边画反金弓、反金斧形纹,袖口及衣襟缘是红色罗锦,大带与上衣的颜色相同,是黑红色;革带、青袜、鞋上是亮眼的金色,腰挂瑜玉□,朱红扁双大绶;外衣则是绣着青质五色雉纹,表示皇族身份为九等。等她做了皇后,这身打扮会跟着改变,身份也会跃居十二等。